第16章
第16章
兄妹二人和解,松磐最是高興。
這日他挽着袖子從小廚房出來,腳步輕快,神情歡喜,打簾往裏探頭:“大人,我炖了雞湯,裏面加的老參首烏還有紅棗桂圓,要不要給姑娘送一份?”
魏含璋擡首,松磐笑的別有居心。
“大人,姑娘身子轉好,正缺雞湯補氣。”
“大人?我送還是你送?”
“我覺得還是大人去送比較合适,姑娘醒來定是更希望看到大人。”
松磐嘿嘿一笑,也不待魏含璋答應便一溜煙折返,抱着雞湯放在桌案上,“大人,雞湯要趁熱喝,涼了容易膩。”
魏含璋擱筆:“你笑什麽?”
松磐摸着腮幫子,納悶:“我沒笑啊,我笑了嗎?”
廖藉邊研墨邊乜他,附和一聲:“嘴都咧到後腦勺去了。”
松磐又摸後腦勺,廖藉哼笑出聲,“大人若再不往梧桐院走,松磐該跳腳了。”
熱騰騰的雞湯,隔着蓋子便能嗅到濃郁的香氣。
魏含璋走了沒多久,周仲便到書房,逡巡四下,問:“大人去哪了?”
松磐得意地挑挑眉:“自然是去看姑娘了。”
周仲嗯了聲,少頃複又擡頭:“姑娘病愈了?”
廖藉掀起眼皮。
松磐不覺異樣,托着下颌歪過腦袋:“大病一場,哪裏容易痊愈,橫豎退了熱,能吃下飯了。”
周仲若有所思,整理文書的手放慢動作。
松磐又道:“姑娘本就清瘦,眼下愈發單薄,我去過兩回梧桐院,每回看見姑娘都覺得心疼。”
廖藉視線從周仲身上移開,輕咳一聲,故意打趣:“你上輩子別是個嬷嬷,竟瞎操心。”
松磐踹他,廖藉只笑,倒是周仲,擡起眼來望向廖藉,手指捏緊書頁。
廖藉知他聽出自己話裏的意思,也不再多嘴。
院裏的梧桐已成氣候,密匝寬大的葉子将半邊屋檐遮住,陰影投落在青磚,眉珍和廖嬷嬷便在那影子裏坐着繡花。
眉蕪斷了銅盆從屋裏出來,兩人沖她招招手。
“郎君今兒不去上值?”
廖嬷嬷捏着針邊往緞面上紮,邊打量眉蕪。
眉蕪放下銅盆,拖過來杌子坐下,“郎君沒說,我也沒問。”
廖嬷嬷皺眉:“你不在屋裏守着,出來作甚?”
眉珍只看不說話,瞟了眼銅盆裏的帕子,順勢接過來就洗。
廖嬷嬷趁機推搡了把眉蕪:“我們倆在這,你去外屋候着,仔細聽裏頭吩咐。”
眉蕪坐那兒不動,廖嬷嬷急了:“要我擰你耳朵是吧。”
她才離開。
眉蕪耿直,自打蕭含玉讓她提防廖嬷嬷和眉珍後,她便看她倆人尤其不順眼,但又知道分寸,半個字都不敢洩密。
她進去後坐在外間門口,權當給姑娘盯梢。
蕭含玉沒甚胃口,喝了小碗雞湯便不再添飯,雖說兄妹二人緩和了關系,但沈敬之的事硌在中間,就像河蚌裏進了顆石子,不動聲色地磨肉。
她知道魏含璋肯原諒自己,純粹因為苦肉計,他不追究,不代表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他一定很厭惡自己私相授受的行為。
蕭含玉垂着眼睫默默想,面前的碗被人拿走,很快又遞過來一碗雞湯。
“再喝些。”
一慣的強勢,但這次蕭含玉沒有頂嘴,盡管抵觸,還是端起來小口啜完。
“哥哥,我不會再見他了。”
魏含璋一愣,待反應過來她嘴裏的人是沈敬之,神色微微冷肅。
蕭含玉往他身邊挪了挪,小手試探着去揪他的衣角,還未碰到,魏含璋的眼神掃來,她又倏地縮回袖中,裝作無事的模樣。
“你別生我氣了,好嗎?”
魏含璋的“好”字怎麽都說不出口,甫一擡頭,見蕭含玉咬着唇,面色蒼白,心下一驚,她忽然起身往屏風後跑,将方才喝的東西一股腦吐了出來。
魏含璋拿她沒有法子,攙着她洗了臉,又送上床,親手脫了鞋襪。
“哥哥,我知道錯了。”
魏含璋略擡眼眸,見那小人楚楚可憐地瞪着自己,又想起方才她嘔吐時的慘狀,不由軟了口吻:“不許再有下次。”
後來魏含璋常想,是不是太輕易原諒她,太過縱容她,才會在很久之後的某一日,當她與旁人站在一起背叛他時,他才會憤怒到失去理智。
廖嬷嬷和眉珍因侍奉主子不周,被魏含璋罰扣月例,顧氏想給兩人說和,但礙于兒子的威嚴,只能罷休。不過廖嬷嬷和眉珍為她報信,她不會虧待她們,每回的賞賜便足以令兩人心滿意足。
廖嬷嬷仗着是府裏老人,閑話難免多,私底下與眉珍沒少抱怨。
“姑娘不如幼時聽話,轉過年來脾氣也長了許多,難伺候。”
她敢說,眉珍不敢,只好聽聽作罷。
“好像是轉過年來,姑娘對你我不似從前,尤其苛待。”
見眉珍不搭話,廖嬷嬷便道:“你也真是,混的一日不如一日,你瞧瞧人家眉蕪,眼看着要成姑娘心尖寵了。你們年歲相仿,怎麽差別這麽大呢。”
眉珍:.....
“大概是我不如眉蕪招人喜歡吧。”
廖嬷嬷嗤笑,倒也沒再讨論下去。
初夏時,京中閨秀注意力也從春闱轉到邊境戰事。
陛下求穩,多年來采取保守策略應對邊防,雖與接壤小國時常摩擦,但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兒,從未動用巨大兵力施壓。
此番邊境多國聯合越界,搶奪牲畜糧食後縱火燒毀民屋,導致群情激奮,怨聲載道。
陛下與內閣大臣商議,決計舉兵讨伐,順天意,安民心。
各地加緊征兵,京中也不例外,單是募兵處便設了四地。與此同時官署號召商戶捐助辎重等物,貴族世家亦不例外,幾個勳爵門戶的馬場被朝廷征用,千匹軍馬有了着落。
蕭含玉同王琬焱等人坐在涼亭中,聽着各閨秀分享消息,不覺慢了搖扇。
鴻胪寺寺丞之女喬怡君剛與今歲進士科二甲第九定親,因走動席面頗多,故而消息最是靈通,她那未婚夫婿如今在翰林院當差,年輕氣盛,得了點機密便趕緊與她傾訴。
不像魏含璋,盡管身處內閣,什麽事兒都透不出來。
“裴家也去?”
衆人唏噓,彼此交換了眼神,都覺意外。
喬怡君點頭,靠着雕花椅背慢悠悠開口:“裴姓武将傳家,想當年叱咤疆場何其威風,可惜裴老将軍和裴将軍去的早,若不然裴家不該是現在的境遇。
繼母便是再良善,也不可能像親娘那般養護,更何況小裴公子上戰場,若是不能回來,繼母的兒子便可承襲爵位,她求之不得。”
她們關系好,打小玩起來的,喬怡君便沒遮掩,索性說了個坦白。
蕭含玉握着扇柄,腦中回憶起關于小裴公子的事來。
仔細論道,她其實是見過他的。
小裴公子名叫裴朔,生母去的早,裴将軍續弦後繼母生下兒子,只比小裴公子小四歲。繼母執掌中饋,後宅之事裴将軍鮮少過問,且他多半時候宿在軍營,小裴公子成長艱難想必不言而喻。
他是個很俊朗的少年,眉眼明亮,渾身朝氣。
應當想要證明自己,才去陛下跟前求的恩旨吧。
蕭含玉為小裴公子唏噓的時候,持續數月的貪墨案終于審結,出乎她的意料,趙家成為衆矢之的。
趙大人被判斬立決,家中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初入京城的繁華仿佛猶在,趙家卻不是從前那個趙家了。
魏含璋寫完奏疏,見蕭含玉翻看前兩日的批紅,不由說道:“宮中傳出消息,趙妃自缢了。”
蕭含玉驚得瞪大眼睛,要知道趙妃得寵不過半年,趙家跟着水漲船高,才半年而已,好些事都不一樣了。
“趙家兄妹會怎樣?”
她忍不住問,猶記得不久前趙祯和趙樂堵在門前的場景。
魏含璋:“趙祯流放兩千裏,後日離京。趙樂已經去了教坊司,前日跟禮部官員議事,曾說起趙樂,道她打了教坊嬷嬷,被捆了起來。”
兩千裏,瘴氣橫生之地,尋常人根本走不到,即便到了那兒,也無法存活。
趙樂性情桀骜,又怎會在教坊司茍活。
蕭含玉攥着拳頭,覺得心很沉重,她與趙家兄妹沒甚往來,僅有的幾次也都隔着距離,但她委實不願聽到這種消息。
喬怡君約了蕭含玉和王琬焱去首飾鋪子看婚嫁妝奁,掌櫃的清了場,只留她們三個在那挑選。
先前便預定好樣式,中途修改多次,喬怡君總算滿意,饒是如此,飾物仍舊花了心思,除去螺钿等,喬怡君還另外要嵌入珍珠寶石,如此便要做工精細的師父先畫圖紙,待滿意後才能動手雕琢。
蕭含玉看的眼花缭亂,起身往後院雅室。
剛挑開簾,便被人捂了嘴。
“別動,我不會傷害你。”
似曾相識的聲音,蕭含玉微微扭頭,看見一張胡子拉碴的臉,那人亦是呆住,眼睛兀的瞪大。
“是你!”
手松了三分,卻沒從她嘴上挪開。
他渾身肌肉緊繃,發絲淩亂遮了額角,應有多日不曾洗漱,透着股淡淡的馊味。
趙祯注意到她的眼神,下意識低頭,臉上閃過局促。(工/衆/號/梅/館/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