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夜将夢趕來無邊(二)

時夜将夢趕來無邊(二)

上元節當晚,街市熙熙攘攘。縱使街市紛紛擁擁、車水馬龍,兩都不曾分離。沈溯月一向心高氣傲,只是在這路遙馬急之中,江燼珩都沒有趁機離開他,甚至他緩步而行,似是在無形之中等着那個人。

良久之後,江燼珩駐足在販賣雜物的小攤上。沈溯月也只好陪他而行,一貫傲嬌的他,此時關注點卻在他竟比自己高這一事。

“夥計,這福袋怎賣?”江燼珩問道。

“公子年紀輕輕就有媳婦了?這福袋是予令郎的。”

江燼珩瞥了他一眼,便默默嘆道:這人夠固執,怪不得街市人這麽多,他的福袋一個也沒賣出去。

索性他也不想破例而為,牽着沈溯月哪看對眼哪晃悠。

街市盡頭是衆人點燈的風水寶地,水中蕩漾着蓮花燈,天上則是數盞明燈。昂首仰望皆是無盡歡喜,待到明燈影影綽綽,人煙約莫才漸漸離去。

江燼珩望着那寥寥無幾的明燈,“這燈我看還是別點了,許願吧?”他信誓旦旦的與沈少主提議道。

誰成想沈少主已是閉目,顯然是在許願當中,江燼珩當即明白話多當真是件不妙習慣,不過他應當是不願悔改。

他也與之閉目兩手合十,心中祈禱:“我沒心沒肺慣了,給我安個心就行。”

驀然睜眼,瞧身旁人仍在許願當中。江燼珩提醒着他:“喂喂,你要許多少願啊?上天估計要無能為力。”

只道一句這人便掀開眼簾,解釋道:“我在猶豫,沒在許願。”

江燼珩可算是震驚:“……”

四目相對但卻無言以對,良久後江燼珩才嘆息道:“燈都飄沒了”,他細一思量,擺手道,“得了得了,快別對着燈許了,對着我許,我給你實現。”

沈溯月瞧了眼前人一眼:“我只希望心上人別記恨我。”

Advertisement

許是因為這寒冷天江世子打了個噴嚏,随後才應和道:“你很有趣,放在心上的人怎麽會記恨你?”

随即,他兩手搭在沈少主肩膀上,雙瞳剪水。“說點對自己有用的心願,過了這個節,你就沒有理由讓我幫你完成心願了。”

沈溯月別開眼,概是因為漆黑夜色,他的通紅臉頰難以被眼前人察覺:“我希望心上人鐘情于我。”

江燼珩忍俊不禁,“你擱這為你心上人許願呢?讓意中人傾心把他放在眼裏的人,他估摸着跟得寶一樣高興。”

“當真?”

“假的。”

“為何?”

“因為你的意中人沒有聽見你的告白。”

“萬一他聽見了呢?”

“那他就會如你意。”

“萬一不會呢?”

江燼珩被問得茫然失措,考量須臾篤定道,“若是一廂情願,天會替你抱不平。若是兩廂情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哦?”沈溯月比方才欣喜許多,“但我瞧他那個傻樣,應該不懂什麽是愛。”

江燼珩挑了挑眉,卻并不耐煩,倏地又一噴嚏飛過。“冷……夠冷。”他又看向沈溯月,予他回應,“那你就大錯特錯,那可是兩廂情願,那可是不論一個人有多麽真心付出也比不過的情情愛愛。”

沈溯月妙語解頤,“那你呢?”

江燼珩聳了聳肩,抱胸說道:“我?那當真是好說,你給我一塊糖,我給你一片天下。”

沈溯月笑意深深,難以隐忍:“贈送的?”

江燼珩瞅他那得意忘形的樣,無言以對。豈料對方并無芥蒂,這就激起他的濃郁興趣。答道:“是。但不是誰都可以,他得是我看對眼的。”

沈少主清高如初:“你還能有看對眼的?”

江世子譏笑回應:“你錯了。我沒心沒肺。”

沈溯月不再讨沒趣,仍舊緩步行在江燼珩身後。那道寬綽背影,痞裏痞氣。雖說像街上的二溜子,但有那張俊臉足矣令人情有獨鐘。

二人道別在這個冬雪夜,心中牽挂,仍會相逢。江燼珩沒什麽可去處,農舍空曠,篝火燃起,霎時煦暖。

他思忖萬分終是困意纏綿,昏睡在地。夢裏他隐隐察覺有那麽一個人在暗中窺視着他。可回眸一瞥,毫無蹤影。

此夢正當年少時,概是江家被滅門之後。他行走在街,江世子從來都是玉樹臨風,餓他三天三夜,他一刻都沒生出偷盜的念想。

終于在哪天,貴婦許是心情尚佳,予這江世子一口饅頭,便得來大好稱贊。貴婦離去,江世子捧着正要下咽,卻莫名被個二溜子搶走。

他擡眸望去,對方一群小孩。各個都一身粗衣,顯然是些街巷內微不足道的野孩子。

他厲聲呵斥:“還給我!”

引頭人兩手抱胸,姿勢好不惬意,譏諷之意甚重,頗為高傲地說道:“憑什麽?我搶到就是我的。”說罷,他還不忘啃口饅頭,這模樣在江世子看來可謂是雪上加霜。

那引頭人吃得樂樂呵呵,就這口饅頭對他來說那都簡直是尚好佳品。那人還不忘施舍頓教育:“這世道你窮就別說話,我搶是我有本事!你窮你就闖江湖,偷盜不成事,王權貴族可沒閑心管你。”

“我特麽讓你還給老子!”江世子一聲怒呵咆哮,如同白浪掀天。猛撲上去就和這見不得別人好的野孩子來頓扭打。

江燼珩雖說養尊處優,但天賦異禀。劍術在府上簡直不容置疑,就這種連局勢都不能扭轉的,不添上個身殘骨斷,那都是世子愛民之心頗重——下手輕罷了。

這群孩子一瞧,自個兒老大都難保,更別說混口飯吃,能避則避趕緊跑。

幾位少年不歡而散,這麽細一瞅,江世子除去頭發淩亂,真沒有任何傷痕,只可惜他為那饅頭而感到憐惜的憂傷神色教人不太看得慣。

他默默思量:“他說的對,行江湖不搶怎行?”他再一瞥,又是一行人在追着黑衣盜賊。只可惜身手不怎樣,須臾就被逮着。

旁人譏诮道:“就這貨色也敢上街鬧騰,當這鬧着玩呢?”

他身旁人附和道:“唉幫主,今個有雞子吃了。你瞧那屠夫,一臉蠢樣兒。”話音剛落,他就忍不住狂笑,整個人比那幫主還挺狂妄。

江燼珩瞅見那新鮮嫩雞,猶豫不決。真的要盜竊嗎?這行為不好。可是實在沒法子啊?這行在江湖,若是心在王權,豈不事與願違?

他不管不顧地扯下衣袖邊料,蒙住半邊臉。這一身黑又蒙面當真是無雙盜賊。只因他這人痞氣到位,在場的任何盜賊都無與倫比。

江世子騰空而起,屠夫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嫩雞頃刻間渺無蹤影。只見房梁上少年背影如風速去,他道:“感謝您的雞,追我三千裏保你追不到!”

當晚江世子便在深山中烤雞一頓,這是江家滅門以來他吃得頗香的第一頓,不留個紀念倒挺遺憾。

此後,江湖間又出一位名聲高揚天下的武俠,他便是人稱“江湖中見了就要趕緊跑,遇他準沒好事”的風雲人物。

夢醒在冬雪天深夜之中,江燼珩離去時,農舍篝火已滅。這夢來得夠及時,讓他憶起他所建的丐幫。

江世子如此風流倜傥,手下小弟也大多能與他平起平坐。這幫人走在街市上,那便是逃也來不及。

景桉城深夜之時甚為寂靜,難得街市飯莊內仍有一行人。這飯莊自然是江燼珩某個小弟的地盤。

江燼珩深夜親臨其境,真是讓這群小弟受寵若驚。

莊主許洹很是驚喜,迎合道:“幫主前來,快請入座。”

江燼珩一覽而盡,多出一張往日不曾出現的陌生面孔,以及他身旁的二少主沈溯月。

江燼珩別開視線并未直視這二人,心道不妙,這人着實陰魂不散。哪知少主卻先說道:“當夜突發行兇,明日前往辦案。”

江燼珩挑眉異常嚴肅,直言道:“少主要辦案,與我何幹?”

沈溯月虔誠道:“此案允你伴我同行。”

江燼珩越發嚴肅,端視着沈少主。“我怎行?您還是別企盼了。”

沈少主發話哪有不答應的道理,“為何不去?堂堂江湖之中風雲人物,難道會怕這探案?”

江燼珩挑眉凝視着沈溯月:“何為懼怕?反正不去。”

少主英明一世,自當明察秋毫,“黃金賞你五成。你看可行?”

江世子銘感五內,許諾道:“成交。”

沈溯月身旁人則是此案告發者,江燼珩詢問道:“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即刻回應:“姓南,名隐雙。”

随後許洹端着鍋熱騰騰的雞湯,樂滋滋地坦言:“幫主前來頗為驚喜,淺嘗這雞湯,着實符合您的口味。”

沈溯月瞥視這雞湯一眼。

須臾質問道:“辣的?”

許洹便稍作回應,“幫主這人最喜好辣味。小弟們大多都知曉。”

沈溯月沒再吭聲,舀了碗雞湯,淺淺品嘗。沈溯月平日不多吃辣,此刻也不知在較什麽勁,吃辣吃得一臉映紅。但興許是這突如其來的勁頭,他又一連喝下三碗。

江燼珩誤以為他是喜歡喝這辣味雞湯,安撫他道:“喜歡就多喝點兒。”沈溯月一聽猛然咳嗆幾聲。

只聽他應道:“不不不,我就是……”

江燼珩卻不以為然,皺起眉頭,顯得整個人冷若冰霜。再次慰撫道:“別擔心,有我在他們不會跟你搶。”

沈溯月瞬息間怔愣,噤聲不語。南隐雙正在這時細說案件:“各位傾聽,這案件委實荒謬。在下所言皆是屬實,我雖品性不如何,但這真當蹊跷。我的每一位意中人皆是杳無蹤跡。這不,實在難堪,只好追兇報仇了結此事。”

司韻庭“潛伏”在這飯莊,終于抛頭露面。“哪有如此巧合?你怕不是錯過某些玄機?”

江燼珩先是一驚,但是都無重逢可言之事。他所識之人大多不會是貴族公子,雖說人脈廣但大多品性粗劣,各個身無分文,卻一身武藝因而名揚天下。更何況像司韻庭這種缺衣少食的,有這好飯不蹭,那乃是破天荒。

魏子徹附和着陳述:“這位南公子不如慎思量?”

豈料南隐雙并不領情,固執已見:“這堅決不可能,就是全天下人腦子被驢踢錯過細節,我也不會行這悖謬之事!”

江燼珩譏诮一笑:“玩笑話。天下不會人雲亦雲随同這種事發生。說話請過腦子。”

南隐雙愁眉蹙額,“是是是,公子所言極是,我得深思熟慮一番。”

這飯局不歡而散,道別之時南隐雙僅留一句:“翌日卯時街市西處清雲樓相見。”當即便愁眉離去。

江燼珩玩世不恭壞笑道:“這人可真是把悲傷挂在臉上的絕佳公子。”

沈溯月擺手道:“我走了!”随即還真走去。那人還沒走出幾步,許洹便從飯莊內出來,“幫主今個就留在飯莊內如何?”

只見沈溯月踏着雪又退回來,他淡漠轉身瞥了眼江燼珩:“先允我稍作停留。”

許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您可有事?飯莊這擁擠得很。”

沈溯月焦躁道:“那好。我與他明日還有要事在身,先行離去。”即刻便牽着江燼珩疾步離去。

寒雪自天而落,沈溯月一襲紅衣及寬綽鬥篷和一襲黑衣及與身上之衣同色鬥篷的江燼珩在雪夜漫步而行,二人各自都沉默寡言、一聲不吭。

“幫主!”

少主同世子一同回眸望去,許洹奔向二人,他身披鬥篷,前來予傘。

江燼珩略感寬慰,欣然接過這镌刻花紋的青色油紙傘,“感謝,快回去,天冷。”

許洹揮手道別:“幫主慢走。”

随即江燼珩也撐傘,手牽沈溯月離去。

良久,沈溯月淡漠質問:“你倆看着關系尚好啊?”

江燼珩回答道:“還好還好。沒你想的那麽好。”

只聽那人語氣明顯歡喜幾許:“當真?”

江燼珩顯然被問得有些不耐,可還是殷勤答道:“當真。”

身旁人心情明顯喜悅三分。

他咕哝道:“那可真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