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意中重而不過往昔(六)
意中重而不過往昔(六)
“江上冬晚吟,園中念歲冬。敢問稚子有幾之年?”江燼珩蹲下身,瞧着稚子,稚子未理,仿若無聲。
兩個人就那麽看着稚子敲打了很久,夜色越發深,聲響越發顯得吵鬧。但整個村仿佛沒聽見似的,不聲不響也無怨無求。不禁就教人覺察些怪異。
直到……青色樹枝斷了,斷的破裂,一根木棍竟“散架”成四等份,莫說,如此少小,卻不乏勁兒大十足。然而唯在如此時,村民才湧入這座院子,并非吵鬧,均是有條不紊地接二連三到來。
經久,滿二十年之衆人到。青澀懵懂衆少年後到,蹦着進院裏的,稚子一見,如狗亂竄,他的身影輕如燕,在衆人不經意間,已然閑坐在挂滿鈴铛的枯樹上。
“壞小孩!那樹……娘親說是祈福的,你待賜福者不敬。”衆少年之一有位說道。
江燼珩看了稚子一眼,相繼又看了眼少年。在這兩者間,他選擇默不作聲。
“還不趕緊下來,玷污我們的福氣!”那位少年如此狠厲不留情面的嘴臉深深刺穿了稚子年幼的心。
稚子認為唯有偏不下來,才能算是與他作對。他徐徐站起身,站在那高樹上,顯得身後有千尺浪潮為他做他的避風港灣。
“我今日就偏不下來!你們能拿我怎樣?我忍你們很久了!一口一個瘋子,一個壞小孩。更甚者還有罵我怪胎的!我!你大爺!沒有人可以這樣待我,從來沒有!”
或許這般不常見的發自肺腑的豪氣是一個人壓抑許久後獨獨留下的傲氣。大概——也只有江燼珩能曉得他說出這麽些話的時候積攢了多久的勇氣。
稚子得意之中,腳底一滑,似乎從樹上即刻要摔去。少年無所畏懼,不顧世人會怎樣看待甚至一切,慌張趕去只為不讓那人受傷。
少年敞開無盡,希望自己能接住他,心底又企盼他能對自己的心意有所動容,不再與他作對是他畢生的願望。
稚子并沒有按他想的那樣從樹上摔下,他的臂膀撐住了他。雖然稚子瘦弱,身子傾斜着,驚喜又無言地盯着少年自忖了好久。
“他在想什麽?他騙了我?又一次的騙了我,他看到了我的心意,卻猶豫了很久。”少年心中有所執念,那就是自己的心意,那人卻不願給予回應。
少年有些愠怒,那雙眼忽然在月光下、在冷風中不禁顯得陌生起來。也許偏執才是他的說明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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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所有的少年,決定不再跟他耗着,絕不留情地離去,再也沒有方才的一分熱情。
“哎?去哪!”少年的爹不再顧慮太多,追去他那嚣張兒子。
村長都走了,幾些人擠在這一院子,怪教人尬的。接踵而至地走出院子,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就只剩下三人了。
稚子仿佛在沉思着什麽,經久不見嘴裏吐出一句話。還得是江燼珩靠近那棵樹,稚子約莫才不耐煩地跳下樹恢複往日的地上生活。
“喏!樹上的福牌!今夜吵着你們了,就當是欠你們的,這福牌倒是不欠你們!你們二人自相有緣,緣分恰自來。緣盡,亦不會。”稚子良言過後,火速将福牌塞給沈溯月,随後又告誡道:“村裏有很多,走的時候再摘一個,應是沒人發現。”
“嗯,”江燼珩故作淡定,沈溯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村長家的福牌,兩張竟是大有區別。
“這張——是受過村長的心意才有的。偷偷摘的話,我們總該不是村裏的人,這……是真沒法做啊!”江燼珩無奈訴說。
稚子笑出聲來,“無懼也安好,村長允許,村民允許,你當可随心所欲。不過你們既然已經有了福牌,概是我多心了。”
江燼珩欣幸接過福牌,聽稚子道:“屋裏有壇酒,我可就不興喝了,先走了。”
說罷,院裏頃刻只剩下倆人,呆滞地又甚為安心地賞着福牌,更甚是一面之緣,是直至終的不期而遇。
酒香很純粹,沁人心脾。這壇酒有個大氣的名字,其名為“桂桃三生李”。
僅此而已。
因為品出的味兒着實沒有桂花甚至桃花或是李子。但它不被人琢磨透的那種離異、那種神奇是值得人去體味的。
這壇酒,是詠涼湖鎮的一大特色。村民各個叫好。一聲“好酒!”灌醉腸肚,吐露牽挂。
是夜,難眠。彼此心有所屬,深得相思。
“少主啊,叫你沈二好呢?還是沈君主?”
“你想叫什麽?”
江燼珩忽然覺曉,原來有這麽些年,他很少稱呼沈溯月的名字。或許是一個人的愛慕使他少了幾分膽氣,居然連叫他的名字都倘是一種傾慕一個人的罪孽。
“你的姓與名。”
“沈溯月。”似乎只要是他的名字,江燼珩都叫不膩似的。心中念叨了千遍,卻在他身邊只願一遍就夠了。“既然你我二人都睡不着,那就由我來講個故事來催催眠。”
他講道:“俺娘生我時,我爹還不是什麽世家。那年他平平淡淡,卻仍舊是喚醒了一個人的曙光。我爹怕我娘,也不說是怕,是寵溺。我生逢城中戰争,爹娘帶我一路逃竄。途中,遇兩敵并且帶着一窩賊子,手都持槍。”
首位的兩敵,面相如黃鼠狼,堅決不是什麽好人。
其一道:“姓甚名誰?報上名來!搞不好拿你幾些銀兩還能饒你不死呢!”
其二迎合:“瞅那呆樣兒!看嘛呢?聽不見嗎?銀兩呢?逃出城來連銀兩也不拿?你不愛財,我愛呢!”
江自勤道:“銀兩沒了。街道503,銀兩在那兒。”
其一這人眯眼表态,完全不信的模樣。“帶我們去!要是敢騙我們,你仨必死無疑。”
其二續道:“那小孩剛出生不久吧?騙了俺哥倆,那!就是要被滅了的。”此人指着小孩。
溫閏道:“怎會無信!必有。城中慌亂,無暇顧及,都在那裏了。”
“男人說話,你個婆娘插什麽嘴。”敵人道。
“我妻說話,你個下三濫插什麽嘴?”江自勤反駁道。
敵人見勢,聞而不語,走之。
溫閏自是知道,好不容易逃出城來,鬼知道再返回去,還能不能出來。敵人說話,又怎會講信用呢?
沈溯月沒有被催眠,反倒是沉思起來:女娘不被人重視,在亂世之中還得仰仗着男人說話。然而當時,江自勤并非是王侯将相,溫閏不顧一切,心底都決意護着江燼珩。江自勤更是不怕遭罪。
他忽而自卑,沈兄弟二人并非同母生。沈另染有許多妃子,但大多沒能為他生出後代的幾乎被休了,唯一的兩個還是争分對決的兩個女人。城主不為別的,對他掌皇權不利的通通殺無赦。
那倆妃子,幸得為城主立下赫赫之功,憐得不與人相交好。
晨光散落人間,一日之計在于晨,沈江二人決意一早就踏上歸途。昨夜稚子敲打如冰珍品,江燼珩當真難忘。
開門第一眼,既是昨日相遇之酒鬼。
手提兩壇“桂桃三生李”,左一壇右一壇。
“這是……?”旁人驚道。
“感恩!”酒鬼懷着感恩之心滿腔熱情。
如果是一人心中有報恩之意,那就是他對世人對人間還有耗不完的執念,他對塵世沒有怨言——游人間,終不悔,似人情,更無怨。
沈江二人各都接過酒鬼送來的酒壇子。
“二位要走?離村之途,我願陪之。遇二位三生有幸。豁然開朗,此願有——追求仕途,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