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将臨月時夜靜人深(七)

将臨月時夜靜人深(七)

可江燼珩的心聲和事實并非符合,他們應該是王氏姐弟。只是王詠栖看着比王詠涼高幾許罷。

“嚯,那兩位是……誰啊?”身旁的一位俗人詢問道,甚至還期許有人回應他的疑問。

王詠栖朝他看過去,先是一怔随後溫和的陪笑,拱手溫吞道:“鄙人王詠栖,身旁人是王詠涼,吾之姐。”

他還頗為得意。

“是王詠栖啊?”愁臉頃刻間消失不見,頓時慶幸般地回笑。“真是詩人王詠栖?那可真是寡人有幸,有空暢談一飲嗎?”

還沒等王詠栖回應,身後之人散發寒氣,一身粉衣,便是花灼重新歸來:“沒空。”

“不是要和你!”

“我在替他回答,不行?”花灼質問道。

只聽王詠栖仍舊笑得溫和,“我聽花灼介紹而來,便真騰不出時間,很是慚愧。”

那人一臉通紅,見此情形也不敢再說些什麽。

急切的跑步聲驚得衆人向着其人看去,如其名,金衣在身,跑得不知檢點,還不忘揮揮手:“花灼!花灼!我現在看你又順眼得很,這是帶回來個美人胚子嘛?”

他平穩地呼氣吸氣,弓腰兩手扶在膝上,停在花灼眼前,“喂!怎麽不說話?她叫什麽名字啊?”

“剛剛在做什麽現在就去做什麽!別問這麽多廢話!”

金縷衣撇嘴不屑,“成!我剛剛從那邊跑過來,我現在還要再從那邊跑過來一趟嗎?況且還得再跑回去一趟。那人早就醉得不成樣子。”

那時陪同金縷衣的店小二,是客棧內唯一一個。而此時陪他在後廚的一定是往常喜歡研究酒菜的于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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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店小二醉得不成樣子,那麽于顏定也是如此。

可是緊随金縷衣其後的,卻并沒有人,并非同花灼計劃那般。

花灼心道:“于顏沒有喝醉?——同第一世一樣。”她嘴角微微輕啓,她在第一世月空被咒死以後就曾立誓,她要用盡全部法力喚醒後面每一世她們前世的意識,只有保證月空有一世能活到十七歲之後,她才會終結此循環。

這是她們的第二世,只有這一世不保證上一世的輕微軌跡重蹈覆轍,她們才能成功改變結局。

也就是說,上一世的于顏沒有喝醉,而這一世的于顏還是沒有喝醉,因此無法更改結局。唯有改變這一輕微軌跡,讓于顏喝醉,她們才能順利完成她們計劃那微小有用的一步。

江燼珩和沈溯月站在樓梯間一動不動,擅自觀看了這一切。

江燼珩問道:“我們要去詢問花灼,我們接下來到底要不要上去一趟找那店小二?”

沈溯月眼底深邃:“這畢竟是她的計劃,我想有這個必要。”

花灼同于顏帶着一行人朝一樓盡頭的後廚走去。走過樓梯口時,花灼擡眸看向沈江二人,誠懇說道:“去便是。”

随即又轉過頭不再說其它言辭,心卻有聲:“他們若是不去,金縷衣就得去!那樣的話,誰來救王詠涼?人生軌跡改了——找店小二的不再是金縷衣,王詠涼這人沒救成。而輕微軌跡卻沒改——救人的還是金縷衣,那樣仍會重蹈覆轍。哼,沒有人可以使我的計劃失敗。”

即刻沈江二人迅急轉身,卻被迎面走來的俗人差些後仰——身子從後倒去。

“啊?抱歉啊公子。”随後繞開道,像是壞人做壞事一樣心虛地從正門逃掉。

沈江二人可沒空留意此人,在樓梯間跑得星馳疾速只為趕到二樓包間。

雙雙踹開門,英姿飒爽地走進屋內卻沒有任何可疑的現象。按理來說,以于顏那麽精的人,就真的不留一個後手?怪不得方才慌忙逃竄的人只是看着心虛,實際并沒有三分慌張。

“這明顯有人來過的痕跡!早知如此,就不摻和進來了。真是白幹!”江燼珩邊說邊坐下圓桌前,端着小瓷杯飲下杯中茶,卻并不如他意一般解渴。反倒是身體愈發悶熱。

沈溯月卻說:“方才那個心虛之人,怕是畫皮後的店小二。”還沒等江燼珩說其他言語,他再次問道:“你臉怎麽那麽紅?”

“着急跑上來的,估計是熱紅的。”

“沒什麽不适吧?”

“概是沒有……”江燼珩吐言已有些艱難。

“那就好。走吧,這事兒我們不管了。他們第一世的時候,我們才活了幾年?那個時候你才十三歲吧?兩個七年,現在已經過了十四年了,要結束早結束了,還是別留在這裏被戲耍了。”

“嗯,現在我有點……乏力。”江燼珩不知何時站起身,走進沈溯月。

“江燼珩?你怎麽樣了?”沈溯月問道。“真是反常,你到底怎麽了?”

江燼珩沒作回答。倏忽推他擠在牆邊,沈溯月只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鼻而來,夾帶着尋常總能聞見的淡淡香氣,現如今真切的香氣就圍繞在他們二人彼此之間。

好半天,江燼珩松開唇,才聽沈溯月不知欣喜還是憤怒地诘問:“江逢塵!你發燒了?”

沈溯月伸手想确認自己的疑窦,手腕通通被遏制住,貼在牆上,有一種感覺,仿若窒息。

“江逢塵!你再努努力,我就要發聲了!”

“行。”

“我不是讓你同意的!唉不是?問你別的你怎麽不說話?”

“我娘從小就教我,做任何事情要專注。”

“你娘的用心良苦被你理解錯了!”

“我沒有。”

江燼珩做任何事情一貫都很專注,以至于他們的對話,被門外方才在樓梯間遇到的那個心虛之人來聽,有些含糊不清。

心虛之人知道自己在這裏待得再久也會毫無所獲。于是跑到走廊盡頭,從窗外翻出去沒有再次繞道回來,逃得不見蹤影。

金縷衣側着身兩手抱胸站在窗前,閉着雙眼,聽到窗外有人落地的聲音,猛然睜眼,看着窗外夜色——卻無人。

恍然雙手搭在木制窗臺,卻無意觸碰某個機關,窗子一落,壓在手背上。

“嘶——疼。”

花灼一副“大爺姿态”注意到這邊兒的動靜,慌亂起身,粗魯模樣并未留意金縷衣此刻的手擱在哪裏。霍然開窗,一瞬的疼痛永遠刻在金縷衣的腦海裏,“靠,疼啊!你能不能注意點兒?”

花灼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是第一世金縷衣在這客棧裏所說過的話,卻記不起來他們在幹些什麽,只好憨笑一聲:“你沒事吧?”

“有事兒,窗外有人,我去追。”

金縷衣正想翻窗出去,兩手又搭在窗臺上。這次還算幸運,沒碰到機關,卻還是很疼。

“別追,靜靜在這裏等着。看看于顏要對王詠涼做什麽?”

“王詠栖那慫包呢?”

“不知。”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在裏面?”

“或許吧,容我靜一靜,不叨擾他們了。”

心虛之人走在大街上,村子雖只用一天時間卻也修得不賴,起碼比剛來那麽破舊的話,現在要強很多。

街上人的議論聲太繁雜,他聽不太清楚,不過大致有個形——都在議論月空。

罵聲教人膽寒。

他路過一家被許多人包圍的屋子,看外表就能推斷出屋內環境定是肮髒雜亂。

“進去吧你,別待在外面丢人現眼了。以為你長大了就可以逃脫我們了?不可能的!”

“啪。”門被關得很緊,一群人也逐漸散去。只聽屋內沒有任何聲音,心虛之人有些驚慌也不知所措。遲遲步緩,走來走去。

他吞咽口水,內心做着無謂的掙紮。

月空窩在灰塵遍地的黑屋裏,四周沒有光源。她沒有流一滴淚,經久,她爬起來,靠在牆角坐下。

她越想越恨,“為什麽世間待我總是不公?這是第二世,第二世啊!”

她回想起自己的第一世,自己靠在一個還算好一點的農屋裏,身旁還有花灼的陪伴。

花灼緩緩地一字一句道來:“月空,她們那樣對你,你就更應該飛升。”

可活在怨恨裏的花灼又怎知神官的法力依靠世人維持,法力等同于神官一半的命。

月空終究聽了花灼的話,順利飛升,可也在飛升幾年之後,也就是十七歲那年,她永遠閉目死在世人紛擾之中。

一陣金光沖破屋頂,屋頂“嘭”地一聲被撞碎了。而月空自己,也落幕在了此刻。她永遠永遠消失在了第一世。

現在是她的第二世,是花灼的心血,她不能死。

反觀于顏,花灼與金縷衣早已等的不耐煩卻沒有出手制止,于顏就不惜命地同王詠涼拖着時間。

“詠涼姑娘,時辰已到。”于顏笑得陰森駭人。“你知不知道,自打我信仰失去以後是靠着什麽活的?”王詠涼沒有回答,于顏也沒有期待,“我早就走了下坡路,成了一只不明所以的孤魂。人往上走,不一定代表着成功與神聖。同是,人往下走,一樣不是單單一個失敗。”

“你走着邪路還妄想成功,那樣的成功為時不久。”

“我不稀罕,我一心只想報仇。所以我需要吸更多的精氣。只有這樣,滿足了我的欲望或是需求,我會放過你弟,放過你的靈魂。”

“你是人是鬼?”

“還用我繼續說嗎?”

不用于顏繼續說,門就被金縷衣踹開,“吸你媽的精氣,你浪費了我多長時間了?”

金縷衣一劍給于顏來得措不及防。

“金縷衣!我真後悔沒早點殺了你!”

“你後悔的事多了去了,還有沒有更後悔的了?”

“我咒月空死!讓你們的心血白費!”一個怨氣十足的孤魂臨死前說出的話,多半是會實現的。“不讓我吸王詠涼的精氣,可沒允許金縷衣在我這裏是個空氣!”她二話不說,金縷衣這人已經不存在了。

“于顏,你這樣對月空說的過去?你忘記了嗎?月空曾許過一個純真的願望。”

于顏狂笑不止,她忽然道:“願望?”乍然狂傲不羁道:“有我的日子你就是光,沒我的日子你就是塵埃。月空,我告訴你!”

“我希望二姨娘,榮華富貴一生,坐享其樂一世。”月空童時真摯的心願卻從未被于顏聽到過。

“而現在呢?她祝你美好,你咒她死?看不起她?”花灼憤恨道,一把掐住于顏脖頸,用盡氣力,殺死了仇人于顏。而自己違反了神官原則,在于顏斃命的那一刻,自己也在第二世消亡。

衆神無可奈何,于上天庭目睹這一切,“抛屍抛屍!”

其中一神官提點道:“記住是幹屍。”

“是一個沒有精氣的孤魂,就于顏她了!快抛下去。”

“哼,都第二世了,于顏還是不知悔改。花灼都被她逼成什麽樣了?”

“判罪判罪!——永世不得超生!”

月空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殊不知這是她死後在閻王殿才能看到的一切。

那還是上一世,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花灼陪在她身邊:

“月空,你醒醒好嗎?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花灼,你還記得嗎?”她抽泣着,“不記得也沒關系,我記得就好了。很抱歉。她們插在你身上的刀,我會一把把取下來,會不假思索地插在他們身上,用他們的血讓你起死回生。如果不能,那便天下血雨腥風,待下一世,為你而歸。

可是你醒不來了,也不理我了,也看不見我了,那就放到下一世,讓你見我這狼狽的一面好不好?你生前老是說,我這人生性高冷,是不是沒有心啊?你怎麽能怎麽說呢?”她說着說着,滴出好些淚珠。

“真的,我其實沒哭,我只是幻想到了下一世我們的見面,可好了,我才哭的,我不狼狽的。複月神,三生點滴成何淚?你說對不對?”

花灼沒再多說什麽,單膝跪在月空身旁,離她有史以來第一次的近,輕輕吻了她的額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愛上你的,就是這麽随意,可我發誓,其他人,這麽随意的愛,我都做不到。

但你別仗着我愛你,死的不明不白,覺得我哭一場沒關系。我告訴你:我平生那麽堅強,要是哭了,就……就跟你糾纏不休,讓你知道我的确是無情無義,卻只對你恩恩愛愛、那麽粘人。你放心吧,為你單膝下跪,不惜百輪柒年。”她顫顫巍巍的語句,惹得坐在閻王殿裏的月空也跟着大哭一場。

而花灼此時也在隔壁閻王廳裏,“——我死後,于千家水火之中。”

于顏同是,卻狂得惹人生厭:“你問我,我就要告訴你?在你不知一件事情的底細時,你無從知道真相。”

金縷衣依舊在閻王廳裏,雖然沒有于顏那麽傲氣,活潑的性格卻也遭人煩:“詠涼和詠栖嘛?她們現在肯定得好好感謝我呢!詠涼不是詠涼,而是柔光的空缺。”

閻王的屬下被吵得不耐煩:“閉嘴吧你!”

“你什麽意思啊?花灼和月空,她們現在已經到了第三世了吧?”

“她們的第二世還沒有完。”

“啊?她們不是都死了嗎?不會就我一個人死了吧?”

“我看是你盼她們死!”

“你胡說!你別污蔑人啊!”

“你是人嗎?”

“我不是?那我是神官還是神人啊?”

“你是未修成正果就死去的非人神官。”

“你挺會說!少說點兒吧你。”

兩個人沉默好一會兒,終于活潑好動的金縷衣憋不住了,“喂,你知不知道,何為浪漫?”

“浪漫?”閻王的屬下不屑地“悶哼”一聲,“屁個浪漫,我連媳婦兒都沒有。”

金縷衣才懶得搭理,自顧自地說道:“何為浪漫?用生死表達的愛,我相信,不一定是真愛,但一定不是不愛。”

“屁話真多。”

人間夜色已過,經歷過黑暗還是覺得陽間更好。秘密被揭開,他們有關花灼月空的記憶也早就流失。

将臨辰時,沈溯月醒來,掙紮很久,卻遲遲不能落地。

他聽到窗外有人談話:

“江燼珩這個人中畜生,都不懂的克制一下的嗎?”司韻庭極其惱怒。

“噓!別說話,小心被他們聽見。”魏子徹勸誡道。

“少說廢話!讓你渡劫你不幹,你跑來聽八卦來啦?”

“我也是天剛亮才來的。和你一樣呀!”魏子徹停頓片時,“那麽他們兩個人的記憶是不是就沒了啊?”

“不一定。她們每七年算輪回一世,其餘的十年不被計較不被算上。還沒過辰時,她們的第二世還沒有完。”

“那麽,他們的記憶還沒有流失?”

“這就不好說了。”

詠涼湖邊,衆人神色凝重。忽然有人高喊道:“天!快看吶!是幹屍!好醜啊!”

“是個女兒身,看着底子,昨日月空沒來,不會是王詠涼吧?”

“哇去!好你個于顏!狠女人!”

王詠涼站在樹旁不被衆人所見,心中厭惡:“他們欺人太甚!”

王詠栖低笑一聲,“不用在意,心髒者看何都髒,心善者看何都善。是非分曉,愚蠢者自不能為評論者,評論者概是有真相才可言之。所以,拿他們的言辭當做空氣就好了,不要較真。”

王詠涼想避而不談,王詠栖走向衆人,“各位!既然如此,這村鎮不是缺一名字嗎?我看就叫——詠涼鎮好了?”

“這行,這太行了。”

司韻庭與魏子徹沒有繼續留在此地,江燼珩也已經醒來。看着沈溯月把玩着手中的“怪人”便是白衣木偶,也不管暈不暈乎,起身啓齒質問說道:“你沒扔?”

“嗯?這個玩偶嗎?這是我做的,很醜嗎?那天還想着送你來着,結果被那什麽方撿走了。”

“他叫裴慶方。這個玩偶,現在送我也不遲。”江燼珩用冷厲的聲色說着懇求話。

沈江二人決心一早告別詠涼,沒想到走出客棧,就已經恢複意識從畫卷裏走出來回到桃林。

一切還是那麽的真,只是眼前的三位,就這麽站在眼前,還有些讓人不能緩過神來。

“花灼和月空,還有……金縷衣!”沈溯月看着他們三人,同江燼珩一樣不止一點兒驚訝。

花灼嫣然一笑,江燼珩回一微笑,随即牽着沈溯月乘舟離開了這裏。

金縷衣還是不太能接受,上一世,他最後的一個記憶是躺在花灼懷裏。

金縷衣吞吞吐吐道:“花……灼,我還是沒能升官成功,來人間,就盼着你做一回我師傅,升了官,我再報答你。”

“嗯,下一世不用廢話,我就是你師傅,這一世你先安安穩穩地睡着。”

那感動的一幕,溫柔的花灼,他篤定:他好像很難再會見到。

花灼一掌拍在金縷衣後背上,“想什麽呢?走了,看我和月空下棋。”

月空樂呵呵地笑着,“辰時已過半個時辰了。走了走了!別發呆了金縷衣!”

金縷衣看着花灼月空離去的背影,歡快地追過去,他想通了:“升官後的一生無論夠不夠滋味兒,我先報個到!我來啦!”

“撞到我了!消停點。”花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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