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平
第2章 公平
【這是我在人世間，所求的唯一公平。】
陳焰學會叫哥哥後，陳豫每天推開門就能聽見他一邊嚎哭一邊叫哥哥，一聲疊一聲地叫。
怎麽那麽能哭呢？怎麽能一直叫下去呢？
就好像這個世界馬上就要崩塌，除了哥哥他無所依靠，自己又跑不了，只能用最凄歷的哭聲最苦澀的眼淚來脅迫陳豫，脅迫陳豫回到自己身邊來，抱起自己，帶自己一起逃跑。
凄歷，陳豫之所以這麽形容，是因為陳焰的哭聲和其他小孩是不同的，其他小孩或許是撒嬌，發脾氣，不講道理，表達一切對親人不滿的情緒，那都是為了得到愛，可陳焰卻像是被人抛棄了一樣地哭，尖着嗓子，悲傷絕望地哭，仿佛哭啞了嗓子也不能讓他停下來，只有陳豫回到他的身邊，他才肯停止這樣的充滿了脅迫的哭喊。
陳豫很想多陪陪他，陳豫知道他還不能理解自己只是去工作，很快就會回來，他把陳豫的每一次轉身都當作是抛棄，陳豫總想要哄他睡着了再走，他到兩歲後卻開始察覺這種行為，于是不肯睡，要對着陳豫的背影大聲地哭，凄歷地哭，哭得像是陳豫永遠不會回來了一樣。
陳豫解釋過很多遍，而陳焰用小孩子的那種固執和蠻橫拒絕去理解，陳豫便不再解釋了，只在離開前留下一句“很快就回來”。
陳焰不懂，他總是在傷陳豫的心。
來自于最愛的人的傷害，有時候不一定是出自于本心的，并不是想要傷害才能算作是傷害，其實想要愛也是一種傷害。
陳焰想要愛哥哥，舍不得哥哥，卻因此不斷傷着哥哥的心。
而他對此渾然不知。他只是毫無負擔的，任性地，持續不斷地，将這種傷害實施一遍又一遍。
陳豫傷心，傷心得不想再回去，再看見陳焰那張哭腫的臉，因為一見到，就代表他很快又要離開。
可是小崽怎麽能這樣呢？小崽怎麽能這麽狠心呢？怎麽能一句也不聽他解釋，一次次地認為他是在抛棄，一次次地用那種絕望的哭喊來脅迫他。
他怎麽可能抛棄陳焰呢。他反而是為陳焰抛棄了所有啊。
陳豫突然感到不公平，陳焰這樣來逼他，這樣讓他難過，陳焰要依靠他，可他要依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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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是他來做哥哥？
于是他終于在陳焰的眼淚裏也一同流出眼淚來，他的哭泣是沒有聲音的，只是盯着陳焰的臉，沒有像往常一樣哄人，他那樣哭了一會，然後對根本聽不懂痛苦是什麽意思的陳焰說：“我也很痛苦，你知道嗎？”
“我也想像你一樣什麽都不用管只要張開嘴哭就好了。”
“我累，小焰，哥累，哥真的累。”
他最後還是叫小焰，還是用哥來自稱。
陳焰突然不哭了，他似懂非懂地和陳豫點點頭，但其實他根本不明白陳豫的意思，他只是看見哥哥也在哭，也像自己一樣流很多眼淚。
他開始理解，可能哥哥也像自己一樣，每一次轉過身的時候都想哭。
用陳焰不懂的話來說，就是陳豫也想要愛他，也舍不得他。可陳豫不會因此對他施加傷害。
這時候，陳焰從身上那件哥哥的舊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一顆糖來，他剛剛一直攥着口袋，原來裏面是留了一顆糖，留了一顆要給陳豫的糖。
被他熱乎乎的手攥到融化了，糖黏在包裝紙上，他塞進哥哥的手心，張了張嘴：“哥哥，啊——”
意思是要陳豫吃。
陳豫打開那層漂亮的玻璃糖紙，把黏住的糖咬進嘴裏含着，很甜，他沒有吃過，他弟弟吃過嗎？他好像沒有給弟弟買過這樣的糖，是許歡給的吧。
許歡給了幾顆呢？給了一顆還是兩顆？小崽口袋裏只有一顆，是唯一一顆？還是剩下那一顆？
可是不管是不是唯一一顆，小崽都給他留了。
沒有吃過糖的小崽為什麽沒有貪嘴呢？
陳豫低下頭，捂着臉哭泣，陳焰咿咿呀呀地伸手摸他的頭發，摸他後腦勺，叫他哥哥，哥哥，哥哥。
他眼淚順着指縫掉到地板上，嗯嗯的應着。
還是他來做哥哥吧。小焰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小焰生下來就是來愛他的，他知道，他知道的，小焰每一次哭泣都是因為愛他。
這世上哪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他爸媽被撞死了沒人管，誰來說公平，許歡的丈夫在外面搞外遇吃飯的時候小三打電話過來說自己懷孕了，誰來說公平，小焰剛生下來就沒了爸媽，誰來說公平。
要說公平，便是哪哪都不公平，處處都不公平。
小焰也沒有選擇的，要是可以小焰也想誕生在一個圓滿的家庭，不用住在爛尾樓裏，不用在最需要陪伴的年紀裏每天無力地用眼淚挽留自己的哥哥，他們都沒有選擇，他們只好在對方那裏找一點點公平了。
我有多愛你，你就要有多愛我。
這是我在人世間，所求的唯一公平。
陳豫哭完後擦幹淨眼淚，嘴裏的那顆糖也已經全融化完了，變成甜膩的糖水黏在口腔的每個角落，他抱起陳焰去洗臉，兩人躺在一張床上，陳焰軟乎乎的身子像沒有骨頭，窩在他懷裏，喊他哥哥。
他說：“小焰，你繼續怪哥哥吧。”
怪我吧。怪我作為你的哥哥卻總是不陪在你身邊。
陳豫去找更多事做，低聲下氣地找一些老師傅學手藝，學會開鎖，學會修電路，學會通水管，學會很多，他唯一學不會的就是怎麽做到又能賺更多的錢又能多陪陪陳焰。
他最後舍棄的就是給陳焰的陪伴。
他不想讓陳焰以後也像自己一樣辛苦，想要陳焰能過得好一點，能在口袋裏塞一大把糖，不必把那一顆糖攥到融化攥到自己流口水也不肯吃，非要留給哥哥。
陳焰發現自己的眼淚不再起作用，于是也很少哭了，他也記得哥哥那晚流了眼淚。
陳豫給弟弟買了新衣服，買了一罐水果糖，買了小玩具車，還給弟弟存了以後讀書的錢，他哪來這麽多錢呢，怎麽能用到這麽多地方，因為他一分也沒給自己用。
陳焰如果以後長大了，便知這世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