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煙羅擡眼看向面前男子,她終是明白為何鄭盤會這般好心,知她得了病,不僅幫她隐瞞,還将她帶出城看病。
原來他是動了這樣腌臜的心思。
那方士看身形,以及說話時的聲音可以辨認的出,是位年輕女子,煙羅不知那女子和鄭盤有什麽樣的過節,卻是能夠猜出,若她真的按照鄭盤所說去做,那女子後半生多半是要被毀了。
煙羅不忍,可也沒再反駁,自由于她,實在太過誘惑。
面對煙羅的沉默,鄭盤朗聲大笑,轉身上馬,正要揚鞭,便聽馬下又傳來煙羅急切地聲音,“若我傳出此話,媽媽還是心存芥蒂,要将我發賣呢?”
鄭盤笑着扔出一塊玉佩給她,“若她當真要賣了你,讓她找我便是。”
說罷,鄭盤駕馬而去,馬蹄濺起沙土,煙羅掩唇輕咳,她趕忙坐回馬車,怔怔地望着手中玉佩。
李見素回到王府,正到了晚膳的時辰,這段時間雖然義診時沒有出多大力,但城裏城外來回跑,舟車勞頓也的确讓人疲憊。
采苓晨起出門的時候,還叮囑過竈房,這幾日晚膳要炖牛乳燕窩。
結果她去端時,竈房的婆子卻說燕窩沒了,只給了一碗熱牛乳。
采苓氣地朝她道:“我前幾日送了那麽多過來,怎麽會沒有呢?”
那婆子兩手掌一攤,“就是喝沒了啊,每日清和院一碗,瑞和院也一碗,那麽一點哪裏夠喝嘛?”
采苓氣呼呼端着牛乳回了清和院,她将此事說給李見素,忍不住又埋怨道:“這都快兩個月了,那崔娘子到底是什麽病,怎地還未好,她要是一直不好,王府中饋就一直扣在她手上啊!”
李見素夾起一塊醋芹,放入口中,細細嚼着,沒有說話。
白芨轉身去合門窗,等回到李見素身旁,她壓低聲道:“此事若公主不好出面,奴婢覺得,可去尋世子來說。”
白芨記得李湛在這一方面,是站在李見素這邊的,她知道李見素面皮薄,若讓她自己去,崔寶英不定又要耍什麽花樣,還不如直接讓世子去。
采苓一聽白芨說起李湛,臉色瞬間沉下,揪了半晌的帕子,才憋着氣道:“別提世子了,他自打上次去了白渠,眨眼都已經十多日了,連封家信都沒有送回來。”
白芨早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方才有此提議,便是想趁這個機會,讓李見素親自過去尋一趟。
李湛離開那日,她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能夠肯定的是,這兩人發生了隔閡。
夫妻之間難免會有磕絆,白芨跟在李見素身邊也有些時日了,她能覺察出,李見素看着溫柔和善,骨子裏卻是個倔的,她若下定主意,八匹馬都難以拉回,去山下義診便是這樣的情況。
至于世子那邊,怕也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溫潤。
思來想去,白芨還是覺得,與其這樣耗着,不如尋過去兩人見上一面,也許小別勝新歡,那心裏的疙瘩也就解開了。
“奴婢記得世子此番外出,帶的衣物不多,眼看深秋愈發寒涼,不如公主送些衣物過去?”白芨提議道。
李見素擱下碗筷,拿出帕子擦拭唇角,淡道:“不了,我還要義診。”
白芨想說,尋她診脈的人那般少,她去不去都不打緊,可還未開口,李見素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擡眼看向她道:“我這兩日需要做些藥膏,那女子可能晚些時候還要來青山觀尋我。”
這是她答應好的事,不能随意更改。
提起那女子,采苓和白芨互看一眼,他們知道病患之事,沒有得到患者允許,不得外傳,哪怕現在再是好奇,兩人也不敢開口問,便是問了,也知道李見素肯定不說。
用過晚膳,李見素寫下藥方差人去抓。
等藥取回來時,天色已經黑下,李見素将藥浸泡起來,翌日天亮,她打開藥鍋,看藥材泡得差不多了,便又放在爐上開始熬制。
昨日她與淨玄分開的時候,已經同她說過,今日要在府中制藥膏,停診一日,待後日再去。
淨玄心疼她,看她每日這樣奔走,便勸她多歇兩日再來,沒想到她當真只空了一日,便又來了青山觀。
晌午還是兩人一起交流醫術,到快至午膳時,她如往常一樣來尋長公主,兩人一道用素齋。
這段時間,每次用完膳,長公主還會留她喝茶,今日喝茶,長公主卻少見的揮退了房中之人,只留李見素與她獨處。
李見素正好将昨日新制的藥膏拿給了長公主。
得知這藥膏有美顏的功效,長公主望着藥膏喜笑顏開,“吃着淨玄給我的丹藥,在用着你給我的藥膏,我豈不是當真要長生不老了。”
李見素知她是玩笑,跟着掩唇笑了起來。
長公主呷了口茶,斂住幾分笑意,望着李見素道:“孩子,與我說說崔家姨母的事吧。”
長公主久居道觀中,原是很少過問這些事的,還是昨日萬壽公主來探望她時,說是無意,似是有意般與她說起了茂王府之事。
長公主這才知道,李見素日日都得工夫往青山觀跑,竟是那王府一直被崔寶英攥在手中。
李見素垂下眼來,沒有說話,她沒想到白芨和采苓剛勸過她,又輪到長公主來勸。
“崔家那個臉皮厚,你面皮這樣薄,豈不是任由她拿捏?”長公主嘆了口氣,“李湛是什麽态度?”
李見素低道:“在中饋之事上,他是向着我的。”
“哼。”長公主卻是冷笑,“他若真心向你,那崔家的早就回她清河去了。”
說罷,她看向李見素,“男人,信不得的,他們向來嘴上一套,背地裏做的卻是另一套,不瞞你說,我當初為何修道,就是懶得應付這些,可不是說,我不懂這些。”
就是因為她太懂太了解,所以看透了,不願在牽扯其中。
可李見素與萬壽公主皆是她的晚輩,有些事她看得再透,卻不能直接将她們拉到觀中,讓她們與她一同修道,而是得耐下心來,或是相勸,或是提點,總之,她喜歡這兩個晚輩,自是希望她們能過得舒坦。
“崔家的暫且不提,只要你拉下面子去要,她總得給你,除非李湛出來當着衆人面說,崔家的才是主母,否則,這中饋就是你的,誰也別想打主意。”長公主說着,又喝一口茶,看她道,“所以你聽懂了嗎?”
李見素怎會聽不懂,長公主這意思,分明是在對她說,要她去尋李湛。
見她還是不語,長公主搖頭嘆道:“他不回來,你又成日泡在我這青山觀,若是傳出去,宮裏頭那兩個可要怨我了。”
李見素終是開口:“不會的,若他們埋怨,我定會解釋清楚的。”
長公主朝她笑着擺擺手,“我不是怕這個,我是不想看你遭罪,我與你說,男人是要哄的,你對他何必真情實意,是好是壞都是演給外人看的。”
最後這句話,讓李見素倏地一下擡了眉眼。
長公主以為,這日的一番話是将李見素點醒了,卻沒想到,第二日她又跑到青山觀,還是沒去白渠尋李湛。
“罷了,道法自然,她自有她的道,勉強不得。”長公主也不再相勸。
這幾日天明顯變得更寒,晌午李見素出城的時候,坐在馬車裏都要抱着手爐,采苓都勸她多歇幾日再去,她卻依舊堅持,每日都要往青山觀來。
許是天寒更容易生病,眼看義診的隊伍越來越長,終于有人耐不下性子,願意跑到李見素這邊來問診。
這其中就有那日喊着頭痛的婦人。
這次看到李見素,她不好意思地耷拉着眼皮,“那日你與淨玄道長說得話相似,我回去後就按照你們說得去做,晚上倒是能睡着了,可白日裏醒來,頭還是疼啊。”
李見素道:“恐怕得施針,你可還願意?”
婦人點了點頭。
李見素讓采苓合了門窗,又拉上簾子,婦人以為是要紮在頭頂,得知要紮在心口處,吓得又想打退堂鼓,可瞧着李見素動作娴熟,整個人都有着一股淡定平靜的氣質,她幹脆一咬牙,閉着眼不再理會。
等她再度睜眼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李見素已經在她身上插了許多針,這些針看着可怕,卻一點也不痛。
婦人松了口氣,只片刻功夫,她便覺得頭不痛了,且心口也不再發緊。
“神醫!這是神醫吶!”婦人離開的時候,對着外面的人不住誇贊。
有幾個和她相熟的,聽了她這番話,趕忙就跑來排隊。
從質疑到信任,李見素用了将近一月的時間。
在看過諸多病患之後,她心中有一人還是放心不下,終于,又是在她打算回城之前,那個她心中牽挂的人來尋她了。
煙羅走進屋,坐在椅子上,擱着帷帽看向李見素。
“小腹可還在痛?”李見素輕聲詢問。
煙羅搖搖頭。
“那疹子可退下了?”李見素又問。
煙羅沉默地點了點頭。
覺出她今日情緒低落,卻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李見素不好去問,便從藥箱中拿出藥膏,推到她面前,“你膚色淺白,容易留下印記,塗抹這個可以祛除。”
煙羅還是沒有說話,只用力掐着掌心,看向面前藥瓶。
見她沒有去接,李見素便解釋道:“這藥中加了珍珠粉與山栀子,還有一些桂花,你每日早晚各塗一次,按至吸收後,只會留下花香,沒有其他異味的。”
似是怕她不信,李見素打開藥瓶,又遞到她面前,“你試試看。”
煙羅紅着眼尾,手指微顫地接過藥膏,她用指尖輕點了一些,緩緩塗抹在手背上,全如李見素所說,這個藥她可以用,用完後不會讓她受媽媽任何責罵,也不會讓客人心有疑慮……
煙羅深吸一口氣,将藥膏放回桌上。
她今日早早便來了,她沒有上前,便又是躲在暗處去看李見素,就像一個做壞事的人,害怕自己受良心的譴責,所以一定要給自己尋個借口。
可她看到的李見素,極具耐心,心善溫和,醫術高絕……她越看,內心越覺得愧疚。
“謝謝你,方士。”這是煙羅今日與李見素說得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見她尾音似是帶着顫抖,李見素又耐下心溫道:“是哪裏還不舒服嗎?”
這聲溫柔的詢問,讓煙羅久忍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沒有拿藥膏,也沒有與李見素道別,而是直接起身,提着裙擺小跑而出。
李見素看着她倉皇而出的身影,又望向桌上的藥膏,最後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寒衣節的前一日,李湛終是回到了王府。
兩人已經将近二十多日未曾見面。
人前,李湛舉手投足還是那般溫潤俊雅,李見素也還是淡然平靜。
至于人後,李見素沒有看到,因李湛一直在書房,或是帶着王佑外出不見人影,等他入夜回府後,她已早早躺在貴妃榻上。
她合着眼,背對外面。
聽見腳步聲朝寝屋走去,快至門檻處,卻又停了下來,随後朝她走來,李見素眼睫微顫,在快至她身後的地方,腳步聲終是停下。
“明日與我出去走走。”李湛道。
寒衣節不論大小官員,皆要休沐七日,這幾日的長安街道最是熱鬧。
如果是之前的李見素,約摸聽到這句話後,心中會喜悅,可現在的李見素卻沒有半分歡喜,因她知道,正如長公主所說的那樣,是好是壞,皆是演給外人看的。
李湛久不回府,坊間自然會有傳言,所以他此番回來,便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再演給外人看。
李見素合上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翌日醒來,李湛又是沒了影蹤,直到将近酉時,他才回來。
他今日頭戴白玉發冠,一身紫衣,與鵝黃長裙的她極為相稱,兩人在街上并肩而行,引得衆人頻頻側目。
他想去牽她的手,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掩唇輕咳,躲了過去。
他搓了搓扳指,沒有再向她伸手,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交疊在腰間,端莊又貴氣。
路過平康坊時,李見素腳步微頓,她又想起了那個戴着帷帽的女子。
她不知道她叫什麽,也不知她在何處生活,只從她訴說病情的只言片語中,能夠猜出,她應是在這坊中。
阿翁曾經給這樣的女子治過病,他與她說,旁人瞧不起她們,可她們又做錯了什麽,若能選擇,她們也想生在皇城。
就如她自己,若不是阿翁撿到了她,她那日可能會被凍死,也可能被旁人撿去,可若是撿她之人将她賣入煙花之地,她與那尋她看病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見她忽然頓住腳步,李湛也跟着停下,順着她目光朝裏面看去。
街道兩旁燈火璀璨,歌聲不絕,酒香與脂粉味融合在一起,随着風充斥在整座坊內。
“啊——”
一聲女子尖利的叫喊,周遭的一切仿若瞬間凝結。
擁擠的人群頃刻彈開,讓出一片空地,一位女子身着羅衣,伏地不起,口中是汩汩而出的鮮血。
“藏香閣有人墜樓啦!”
不知又是何人的一聲叫喊,劃破了這份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