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賜婚前,李見素曾問過李濬,李湛可有婚約,或是已有心儀之人,如果他有,她不會擇他為婿。
李濬當時對她說,能呈畫像過來之人,他皆已暗中尋人調查清楚了,讓她大可放心。
他不會讓李見素走了萬壽公主與鄭颢的老路。
當初高中狀元的鄭颢,被萬壽公主一眼相中,今上寵愛長女,很快便下旨賜婚。
可鄭颢在赴京趕考之前,便已在家鄉訂了婚事,一道賜婚的聖旨,讓他做了那背信棄義之人,丢下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最終不得不與萬壽公主成婚。
成婚後,鄭颢對萬壽公主極其尊重,卻也只是尊重,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不納妾,不收通房,不留戀花叢,可即便如此,萬壽公主還是覺得,鄭颢明明就在她眼前,卻好似離她甚遠。
萬壽公主的事便給了李濬警醒,他既是不能與她相伴,便一定要幫尋位良配,讓她餘生不受半分委屈。
可李見素還是受了,且從成婚當晚便開始了,只是她選擇了忍受。
因為從一開始,她只以為李湛之所以那樣對她,是因為他恨她,若不是當初為了救她,他的手不會受傷,也不會成為“廢人”,更不會被茂王放棄,送回京中做質子。
她對他感激,對他愧疚,對他懷着希望,所以她一忍再忍,不斷去尋求方法,想要試着去找回二人曾經的情誼。
直到那日他掐着她脖頸,用他的狠戾再一次将她刺痛,她徹底茫然,如同蒙眼的鳥雀,不知所措。
然如今,她終是尋到了答案。
她曾以為李湛雖然恨她,可從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關切可以看出,他還是喜歡她的,只是兩人之間複雜的經歷,讓他們這段情意很難理清,可現在她明白了,他只是恨她,而他的情意早已給了旁人。
就如崔寶英所說,他的可憐皆是由她而起,她成為了他的負擔,她是那罪魁禍首。
既然如此,她選擇放手,這對她們來說,皆是一種解脫。
“不可。”李湛沒有一絲猶豫,直接脫口而出。
“為何?”李見素不解地望着他,“你不是一直想讓我離開嗎?”
他逼她離開,逼她去宮中告狀時,曾是那般狠戾,冰冷,如今為何又不允了?
“哪裏有那般容易?”李湛雙拳緊握,臉頰似乎都在隐隐發顫,“聖旨賜婚,豈是你我說離就離?”
李見素也想到了這些,她又将面前寫好的和離書,朝李湛面前推了推,“這一點交由我來解決。”
李湛沒有去看那張紙,還是目不轉睛地望着李見素,好似只要目光移開,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心口的窒悶讓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許久後才再次出聲,“怎麽解決,你要尋誰解決,太子嗎?”
太子二字從李湛口中說出,李見素沒有了從前的緊張與不安,而是直接大方承認,“是,我會去尋太子,他一定能想到辦法來解決此事。”
“一定?你就這般信任他?”聽到李見素當真是要去尋太子,一股說不出的情緒直往他心口裏沖,這一夜他生怕那些真相吓到她,而反複組織語言的他,此刻就如同一個笑話。
李湛當即上前一步,擡手用力壓在那張和離書上,心口不住起伏,“你可知咱們的婚事牽連甚廣,若成婚不足三月便要和離,你置整個茂王府為何地?”
說着,他手指逐漸握拳,仿佛要将手中的和離書捏個粉碎,“你不是不知,我此番回京明為授職,實為質子,你此刻若要和離,今上會如何想,朝內文臣又該如何腹诽?”
李見素抿唇不語,袖中雙手也慢慢握緊。
李湛朝她俯身,沉聲道:“他們會說茂王世子對皇室不恭,會說茂王心懷不軌,便是你不在乎茂王府……安南的那些将士,又當如何?”
李見素眼睫微顫,擡眼直視着他道:“我會說,是我的問題,與你無關。”
“誰會信?”李湛垂眸回望着她,語氣更低,“旁人看的只是結果。”
屋中倏然靜下,兩人望着對方,皆不在說話。
須臾,李見素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默,“那你想怎麽樣,不是你逼我離開的嗎?”
李湛愣了一下,随後直起身也不再看她。
她沒有說錯,之前他的确一直在逼她,可現在他開始後悔的時候,她卻放棄了。
李湛似是笑了一下,帶着幾分嘲弄,可這一次,他嘲弄的對象是自己。
不管她心裏有沒有他,不管她曾經與李濬有何過往,現在的李見素,是他的妻子。
李湛再次垂眸,看向李見素,“你已嫁給我,便是我的人,我說不允便不允。”
“你的人?”李見素無奈地彎了唇,“你的婢子嗎?”
“不是。”李湛說得很急切,“你是我的發妻。”
“發妻……”她将這兩個字重複一遍,随後緩緩垂眸,似是又笑了一下。
李湛只覺心口發悶,他準備了一夜的那番話,就堵在喉中,無法開口。
最終,他松開了手,那張和離書卻已經漫是褶皺,讓人分辨不出字跡。
“是因為李濬?”他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個,可一想到她方才提及太子時那般信任又篤定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李見素沒有如從前那般同他解釋,只平靜地擡起眼,望着他許久不語。
片刻後,她長出一口氣,“三年後,以唐陽公主無所出為由,你我二人和離。”
到底,她最後還是心軟了,不為李湛,也不為她,為的是那些因為這場婚事,而可能受牽連的無辜人。
她慢慢起身,望着眼前高她一頭的男人,字字清晰道:“這般說詞,責任便全然在我,不會影響你,更不會再牽連旁人。”
李湛背在身後的雙手,手背上青筋在隐隐發顫,他半晌都沒有回應,只還在垂眸望着她。
李見素當他默認。
畢竟,他已經沒有任何的理由來反對了。
而她不過是再熬三年,這三年便算做她在償還他的救命之恩。
等三年之後,她與他不再相欠,此生再無瓜葛。
待和離後,她亦是可以同長公主一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般想着,李見素又彎起了唇角,沒有了方才的苦澀與無奈。
她面帶微笑,擡眼朝窗子的方向看去,窗戶并未打開,可她仿佛看到了春日的陽光,落在一片山水之上。
然頃刻間,畫面盡散,四周忽然天昏地暗,一只堅實的手臂攬在了她的身後。
李見素起了高燒,燒了整整一日,待第二日清晨才燒退,她迷迷糊糊睜開眼。
李湛就坐在身側,身後站着采苓,見她醒來,采苓快步兩跑來到榻邊,那張小臉上滿是擔憂。
李見素朝她笑了笑,一開口,嗓子疼得讓她聲音都變得粗啞起來,“我無妨的,只是,咳咳……”
一陣低咳之後,李見素才緩聲道:“尋常風寒罷了……不必憂心。”
這番話她是對着采苓說得,全然忽略了坐在榻邊同樣憂心的另一個人。
從李見素昨日病倒直到現在,李湛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旁,可此刻她卻沒有看他,連句話也不願和他說。
李湛心頭不快,但礙于采苓在身旁,什麽也沒說。
方才白芨在外間聽到李見素醒了,便立即去端藥,這會兒她端着湯藥進屋,李湛與采苓同時去接,白芨自然是遞給了李湛,且還嗔了眼采苓。
采苓當沒看見,彎身又去扶李見素起來,還貼心的給她腰後塞了團枕。
随後,她還是沒有退開,反而又朝李湛伸手道:“世子身子要緊,累倒了可如何是好啊,不如先去休息,這裏便交給奴婢們吧。”
白芨又在一旁沖采苓使眼色,明明是大好的機會,可以讓這兩人好好相處,她不知采苓今日怎地這般沒有眼色。
采苓又當沒看見,還将手又朝碗邊伸了伸。
李湛額上青筋跳了一下,面上卻是依舊溫潤,“不必,我來便是。”
采苓扭頭去看李見素,似是在等她表态。
果然,李見素真的開口了,“我自己來吧。”
說着,她也緩緩朝李湛擡手,李湛卻好似沒有聽到,舀了一勺湯藥,拿到唇邊輕輕吹涼,随後遞去李見素唇邊。
“昨日與我說的那些,可還記得?”他表面溫柔,眉眼卻微微下壓,似是在提醒李見素,昨日兩人說好的三年之約。
李見素自然沒忘,她掃了眼屋中的白芨與采苓,最終還是妥協了,陪他繼續作戲。
喝完藥,她擦着唇角,問他道:“世子何時回去?”
之前她每次這般詢問的時候,都會問他何時離開,何時歸來,可這一次,她用了“回去”二字,就好像白渠才是他的家,是他該去的地方。
這個用詞的改變,落在旁人耳中,許是不覺得有何異樣,可李湛不是旁人,他立即擡眼朝李見素看去,“這般想我走?”
李見素不想争吵,尤其屋中還有白芨在,她知道白芨是張貴妃的人,有關她的事,只要尋到機會,白芨皆會一字不差地說給張貴妃聽。
她低低咳了一陣,擠出一個笑容,“我是怕染了病氣給你。”
李湛也跟着笑了,“我底子好,不怕。”
見他還是沒有離開的打算,李見素微微蹙眉,又是輕咳兩聲,“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趕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李湛深吸一口氣,終是起身離開。
他走後,不知真相的白芨,上前又說起他的好話,“公主昨日暈厥,世子憂心不已,一直守在房中,直到方才都未曾合眼。”
李見素“嗯”了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白芨能感覺到,李見素在刻意與她疏遠,前日她與采苓去折沖府,也是故意不帶她去的。
白芨如此聰慧,怎會猜不出李見素為何防她,她沒有退下去,而是猶豫了片刻,又與李見素道:“公主可以信得過奴婢的。”
“我知道。”李見素溫聲寬慰着她,“你莫要多心,你向來辦事穩妥,所以前日我去白渠,才留你在院裏打點的。”
白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李見素緩了緩,才接着道:“采苓與我相識六年,彼此相熟,所以我才會總留她在身側,你不同的,你聰慧又謹慎,日後我若掌了中饋,許多事都要問你的。”
言下之意,采苓只是陪她解悶的,而白芨才是她的左膀右臂。
白芨點頭應道:“公主放心,府內事宜奴婢會盡快熟悉。”
雖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可又一時挑不出錯來,她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那公主與世子,在白渠……”
“是我顧慮不周,不該那麽晚出城的,世子也是憂心我,才與我争了兩句。”李見素說罷,又是一陣急咳,白芨也不好再擾她,只得退了下去。
李見素靠在團枕上,合着眼許久不語,采苓坐在她身側,也沒有說話,只拿着帕子默默擦淚。
李湛連着兩日沒有合眼,尤其前日晚上,還騎馬淋了幾個時辰的雨,回忠和院這一路上,他腦袋也在發木,腳下也開始發虛。
他走進屋中,王保已經等了片刻,趕忙上前去扶他,他擺了擺手,坐下問道:“她這幾日怎麽了?好端端為何要同我和離?”
王保道:“前日晡時,公主備馬要去白渠,事出突然,屬下來不及過去禀報,只能一路跟随。”
前日晡時……
李湛按壓眉心的手,忽然頓住,似是隐約預感到了什麽,看向王保,“她沒有進府?”
王保點頭道:“公主不知在想什麽,沒讓馬車靠近府邸……”
李見素當時帶着采苓,只她們二人下車來到府外,磨蹭許久都不願上前,她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勇敢,在即将面對真相的時候,她還是會猶豫不決。
“屬下看當時公主都打算走了,結果王府門開,世子從裏面走了出來……”
話已至此,李湛也逐漸猜出了之後的事,“那晚跟在我身後的人,是你們?”
王保點了點頭,“公主看到世子去了梨園,也看到了如意……”
如意是李湛還未回京時,就提前部署到崔寶英面前的人,她精通武藝,琴棋書畫也樣樣拿得出手,尤其擅長口技,男女老少之音皆能仿之。
崔寶英那日将人叫到李湛面前,他表面裝作不喜,暗中又在城郊以北置辦宅院,送如意過去。
若有心之人背後盯他,只會以為他鮮少回王府,是因為養了外室,可實則如意是他的手下,一切只是為了幫他掩蓋行蹤。
可他們做戲的那一幕,陰差陽錯落入了李見素的眼中。
李湛終于明白過來,李見素為何執意要和離,他原本就是要将這些都告訴她的,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可現在,他想到昨日李見素斬釘截鐵告訴他,什麽事都能尋李濬,李濬會為她解決的時候,他說不出口了。
如果她知道真相,會不會去與李濬說?
李濬在她心裏的分量,到底已經重到了什麽樣的地步。
李湛發覺,他賭不起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快進程……
李湛只睡了兩個時辰,用過午膳後便又策馬去了白渠。
得知他離府,李見素只是“嗯”了一聲,與從前并無兩樣。
采苓卻是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擰着手中的帕子,狠狠又将那二人又罵一通,最後竟罵着罵着,落起淚來,“你都病倒了,他怎地還要去那賤人處,當真就這般難舍難分了?”
李見素緩緩擡手,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反過來寬慰她道:“別哭了,無妨的。”
“無妨?”采苓知道李見素都沒有哭,她也不該哭,可她就是心裏堵得慌,“我不明白,為何不能與太子說,便是顧忌外面那些傳言,也可以同張貴妃說,貴妃那樣喜歡你,她肯定會為你出頭的!”
李見素搖頭道:“不必,我自有打算的,真的,相信我。”
采苓心裏不信李見素能有什麽好的辦法,可她不忍戳破,也不忍再追問,用那皺巴巴的帕子,擦了眼淚。
這日,崔寶英午憩醒來,正坐在堂中喝燕窩,聽下人來傳,李見素要見她,險些一口嗆進鼻中。
別看背地裏這主仆二人理直氣壯地嬉笑李見素,可真當正主尋來,崔寶英還是會心虛。
她讓趙媽媽去打發李見素,還是最初那般說詞。
“哎呀,公主怎地親自過來了,要是有什麽吩咐,差個人過來便是。”趙媽媽見到李見素,客氣又恭敬。
李見素朝她溫笑,“我有事與崔姨母說。”
趙媽媽眼珠子一轉,故作為難道:“公主不知,我家夫人也時常念叨你呢,只是她向來體弱,這眼看天氣愈發寒涼,這幾日又染了風寒,怕給公主過了病氣,實在不便見面。”
“無妨,我正好也染了風寒。”她語氣是慣有的淡然,可趙媽媽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的李見素與往日不同,看着柔柔弱弱,卻隐含着一股說不出的堅定,仿佛不管她說什麽,她今日都要與崔姨母見面。
莫非當真是來讨要中饋的?
趙媽媽心中大驚,連忙小跑進屋。
崔寶英也知道這一日終要面對,只好硬着頭皮請人進屋,大不了見招拆招。
崔寶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順着心口,時不時低咳幾聲,若不是她面色紅潤,當真讓人以為她要病入膏肓了。
“咳咳,我早就想去尋你,可前幾日聽說你病了,本來想去看望你的,可我知道得病之人最需要休息,若執意去看你,反而教你不舒服。”崔寶英話裏有話,意指李見素不該來攪擾她。
李見素聽得出來,卻沒空與她周旋,直接問道:“長安以南的太興山附近,可是有一處王府的別莊?”
茂王的确有處別莊,可那莊子是三十年前茂王還未去嶺南時盤下的,想來早就荒了。
崔寶英心頭頓時一緊,以為李見素要以此來治她的過失,好将管家權直接要走。
“這……這我記得,好像是……是有處別莊在那邊的。”崔寶英一面說着,一面朝趙媽媽看,“可那莊子附近荒涼,王爺早就不叫人打理了,只留了個人在那邊看着。”
她不信李見素敢去直接尋茂王對峙。
趙媽媽也趕忙應和,“對,是王爺早就做了打算的。”
李見素知道這主仆二人在想什麽,她無奈地笑了一下,直接開門見山道:“我與姨母說這個,是因為我想去別莊小住。”
“小住……嗯?”崔寶英以為自己聽錯,登時就瞪大了眼,語氣也變得不再虛弱,仿佛只一瞬的工夫,人就康健了,“你、你說什麽?”
李見素道:“我風寒雖好得差不多了,此番卻傷及到肺,需得在山水之處住些時日,養養身子。”
崔寶英心中大喜,那向上要揚起的唇角都快要壓不住了。
她趕忙掩住唇角,故意蹙眉以表關切,“這怎麽使得,眼看就要入冬了,那莊子可是在山上,天熱去避避暑倒是不錯,天冷了……”
趙媽媽生怕崔寶英一個激動話說太多,讓李見素又改了主意,連忙擋在崔寶英面前,一面幫她倒茶,一面朝她使眼色。
崔寶英恍然反應過來,又立即改口道,“天冷便差人多送些炭過去,我前些日子給府中備了上好的香炭,都給你帶過去吧!”
李見素實在懶得與她們周旋,直接起身朝崔寶英颔首,“我不在府中,王府上下便有勞姨母費心了。”
崔寶英是親自送李見素出院子的,待院門一合,她激動地朝趙媽媽道:“她該不是前些日子,高燒給燒糊塗了吧?”
“糊塗了好啊!”趙媽媽也笑得合不攏嘴,“這是連老天都在幫夫人呢!”
李見素溜溜達達回到清和院,她哪裏是糊塗,分明是清醒了。
她不想理會崔寶英,也沒有心思去管這茂王府,反正熬過三年,她便要離開,這裏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系。
清和院裏這麽多人,自然會有人把李見素裝箱的事傳進崔寶英耳中,知道她帶了多少東西離開,崔寶英自然就明白了,她此番不會是小住。
她就是要給崔寶英吃個定心丸,日後兩人也沒有什麽可争,她沒必要防她,更是沒必要再對她動什麽心思。
她是下了決心要去的,當天就開始收拾行囊,白芨以為她是小住,可見到她将那些醫書幾乎全部都要帶走,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來。
白芨也摸清了李見素的性子,知道她不肯開口,便怎麽都問不出,索性就拉着采苓問,“你陪公主去折沖府那日,到底出了何事,為何回來後公主就像變了一個人?”
采苓的回答,與李見素那日所說并無不同。
李湛怪責李見素不顧安全,天色将晚還要來回奔波,與她争了兩句。
白芨不信,“既是憂心安危,應當留公主在折沖府,等第二日再回長安啊!”
采苓擺手道:“公主脾氣你不是不知道,看着柔柔弱弱,性子倔着呢,她辛苦跑這麽遠,結果世子一上來就數落她,自然咽不下這口氣,趁夜也要回來。”
白芨還是不信,見她說完就要走,立即又将她拉住,壓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關系親近,這些話多半是她教你的,可你當清楚,公主性子軟,凡是都愛憋着不說,若咱們兩個都不去管她,她往後日子如何能好過了?”
采苓怎會不知,可她不能背叛李見素,她咬着唇,不去看白芨。
白芨以為能将她說動,便繼續道:“公主放着這麽大府邸不住,要跑去莊子,你可知那莊子是什麽地方,那都是大戶人家犯了過錯的女眷,才會送去的地方,她怎麽能去?”
采苓用力掐着手道:“公主說,只是小住一段時間,等入了冬就回來。”
說完,她甩開白芨的手,幾乎是跑着離開的。
看着她倉促的身影,白芨嘆了口氣,朝着皇城的方向看去,再過兩月便是太後壽辰,今年是太後的八十大壽,縱是今上再節儉,家宴也是要置辦的,李見素是公主,倒是必定要出席。
若李見素真如口中所說,入冬前就能回來,便也是無妨,只當這些日子是去山上散心,可若公主到時還不回來,她一定會去尋張貴妃。
五日後,李見素去了太興山。
她依舊沒有帶白芨,除了幾名府衛一路護着,近身伺候的只帶了采苓,和一個清和院的婢女,這婢女年歲不大,才剛及笄,平日裏踏實勤奮,從不生事。
太興山附近山清水秀,還有幾處溫泉,許多京中大戶人家都會在此置辦莊子。
夏季天氣炎熱,避暑的人多,附近便會熱鬧一些,如今深秋天寒,這些莊子都鮮少住人,便是有人,也是因為犯錯,被家主特意送來受苦,像李見素這樣身體抱恙,來山中靜養的也有,但多是在家中身份不高,畢竟莊子雖靜,可實在荒涼。
茂王府的莊子在山頂,旁邊還有一處溫泉,本是塊好地方,可因為年久失修,無人打理,莊子內外雜草叢生。
這還是崔寶英前幾日派人打理之後的樣子。
下了馬車,采苓上前去敲門,過了許久裏面才有人應聲。
開門的是個年過五十,有些駝背的男人,他是附近山下的村民,年輕時就在別莊做事,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他笑着迎上前,朝李見素行了一禮,随後從前引路,帶着李見素朝屋中走去。
“老奴姓劉,是這莊子的管事。”劉管事與李見素開始介紹各處。
他說話帶着口音,李見素要連聽帶猜,才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說自打茂王去嶺南之後,莊子就無人再來,月錢雖說照常發,可裏裏外外就他一人,根本幹不完這些活,別看院裏還有雜草,要知道這些草之前可是同人個子差不多高,這還是前幾日府裏派人過來,他們忙了兩日才割成現在這樣。
一番話将自己的失責推了個幹淨,李見素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對他道,讓他慢慢打理,不必着急。
談話間,幾人來到主屋,主屋收拾得還算齊整,該有的東西都有,只各處都透着冷清。
這裏的一切都在李見素的預料中,她本就不是來享福的,便讓劉管事去忙,自己與采苓在屋中收拾行李,小婢女去竈房做飯。
兩人收拾好,捶着肩膀坐在屋中休息,眼看天色将晚,小婢女未見回來,采苓有些不放心,去竈房看看。
“什麽公主不公主的,我都尋人打聽了,她根本不是聖上所生,是太子跟前的一個宮女,誰知道使了什麽心計,被封了個公主身份。”竈房裏傳來一婆子的聲音。
“啊?竟是這樣啊,那不送去和親,怎地許給了世子?”說話之人聲音很耳熟,竟是那劉管事。
“這誰知道呢!”那婆子語氣極為不屑,“反正我聽說,她在宮裏同太子不清不楚,張貴妃是為了掩人耳目,怕壞了太子名聲,這才将她封了公主……”
“大膽!”采苓一聲呵斥,沖進房中,“誰給你們膽子妄議主子的?”
兩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采苓瞪着二人,又是一通訓斥,“你們是在這莊子裏待久了,忘了什麽是規矩?”
那婆子與劉管事是兩口子,她平日無事,偶爾會與劉管事一同上來轉悠,今日也是聽說公主要來住,帶了許多炭,便想順手牽羊,偷摸拿些過冬。
她平日在家中潑辣蠻橫,也沒有受人管教過,方才被猛然呵斥,沒回過神,這會兒看到來人是個小姑娘,就也撸起袖子嚷嚷起來,“你算個什麽,還來教訓我,我就明白告訴你,能送來莊子的人,沒有一個幹幹淨淨,我怎麽就不能說了,你那公主……”
“別說了,你快些下山去吧!”劉管事怕事情鬧大,一面去捂婆子的嘴,一面對采苓賠禮道歉,拉着婆子趕緊走了。
待兩人離開,采苓才看到蹲在竈臺旁的小婢女,縮着脖子,一言不發,認真做飯。
采苓回去以後,原本不想給李見素添堵,可忍到夜裏,終究沒能忍住,還是将事情說了出來。
李見素卻是雲淡風輕地翻着書,“莫生氣,生氣傷肝。”
她既然要來莊子,自是想清楚了,會面對什麽樣的場景,這些話前些年就沒能傷到她,如今更是不會。
說着,她拿起手邊一本書,遞給采苓,“看看這本,哪裏不懂與我說。”
這是一本南北朝時期的醫書,學醫者多會通讀此書,但此書晦澀難懂,只有具備一定醫理之人,或是文化素養極高者,才能看懂。
采苓很多地方都是看不懂的,每當她問李見素,李見素便會取來紙筆,将她難以理解的地方一一書記,不斷琢磨着用最通俗易懂的話語,來講給采苓聽,直到講通,她才會将那番話記錄下來。
這段時日便是如此,白日裏天氣好時,她會帶着采苓去山間散步,若遇到陰雨天,就與采苓在房中看醫書。
有時也會看長公主贈予她的那些經書,這當中有些經書,阿翁當年也同她念過。
自打入冬以後,天黑得極快,白渠折沖府內,王保将李見素去別莊這一月的情況,全部說予李湛。
待說完後,他跪下道:“世子,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可否将屬下調回?”
王保自打來了長安,便一直在暗處守着李見素,他空有一身本事,無處施展,在這樣下去,他怕自己廢了。
結果李湛還是不允,讓他繼續看好李見素,事事禀報,哪怕只是王保口中的游山玩水,也要事無巨細,全部說給他聽。
王保跪地不起,“世子!此事可同王爺說過?”
這是王保頭一次搬出茂王來壓他,李湛起身上前,正要斥責,忽地擡眼閃身,屋外一支箭戳破窗紙,飛速而來,擦過李湛發絲,直直射進牆面。
屋外王佑立即抽刀,朝暗處奔去,屋裏的王保也翻身而起,推門沖了出去,一時間院內打鬥聲一片。
自打李湛來白渠任職,這已經是他第六次遇襲。
起初這些人只是想要近身試探李湛,結果他身側的王佑身手了得,讓他們根本無法近身,背後之人只能一次比一次派得人更多,且武藝也更加高強。
想到今日王保碰巧也在,李湛眸中閃過狠戾,來到院中,朝兩人下令,“不留活口。”
若留活口,下手時會留有三分餘地,反而容易讓對方占上風,若下死手,這兩人便可以毫無顧忌。
不過片刻,那暗中襲來的五人,便死了四個,還有一人,也絕非等閑之輩,他輕功十分了得,竟從兩王手中逃脫,王保見狀立即追了上去,但那人也極擅長隐匿蹤跡,竟将王保再次甩開。
王保回去之後,與王佑一起查驗院中屍首,這些人皆是死士,身上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
“世子今日怎地會讓咱們下死手?”王保不解。
王佑朝屋中看了一眼,低道:“這次他從王府回來後,不知為何,激進了許多。”
王保心中有了隐約的猜想,卻是沒有道出。
子時已過,某處山間的一座院中,那五人中逃走之人,跪在屋中,他面前的男子,身材極為高大,又是迎着燭火而站,将他身形顯得更為壯實,尤其是那肩膀,比尋常人寬了一節,“世子,李湛依舊沒有出手,可今日卻下了死令,只屬下一人逃了回來!”
“五打一,竟打不過他身側的長随?”那人并未回身,只在燈光下繼續把玩着手中匕首。
這暗衛解釋道:“今日他屋中有多了一個,身手比那長随還要兇狠,且腳步無聲,定是個擅長隐匿與輕功之人。”
通常有此身手的人,多與他一樣,為暗衛。
屋中靜了片刻,傳來一陣低笑,“身邊之人皆是卧虎藏龍,我不信他李湛當真會是個廢人。”
那身影将匕首浸入一旁下了劇毒的銅盆中,用那十分慵懶的語氣道:“茂王送了魚符回京,又将自己嫡子也一并送回,看似極為歸順,實則是下了好大一盤棋啊……安南的将士們與茂王出生入死幾十載,根本就是認人不認符,皇帝縱是拿了魚符又有何用?”
暗衛道:“可若是李湛當真廢物,茂王并無異心,派人護着李湛,只是因為舐犢情深呢?”
“那我親自去試試,不就知曉了。”李深說着,緩緩回頭,燈光下他眉眼深邃,鼻挺唇薄,有着一張令人很難不動容的絕美面容,“若李湛并非廢人,便是茂王藏了異心,我便可趁機拉攏,若能得到安南大軍,大事必定可成,若李湛廢人一個,茂王沒有異心……”
他彎着唇道:“那我便替茂王殺了唐陽公主,到時看看今上如何想?”
若他茂王不反,那他便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