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折沖府內,王保将箭羽從牆上抽出,仔細查驗過後,與李湛道:“世子,這箭被浸過毒,這種毒不至于要人性命,卻能夠在短時間內令人身體麻痹,若無解藥,恐是會難熬一段時間。”
說罷,王保再次跪地,懇請李湛允他留在折沖府裏。
王保手腕有些扭傷,也是今日下手太狠的緣故,雖不至于提不動刀,可若是來人短時間內再次偷襲,恐王佑一人難以招架。
見李湛沉了臉色,知道他又要拒絕,王保趕忙又補充了一句,“屬下等王佑手腕恢複便走。”
一旁正在擦藥油的王佑見狀,“嘶”了一聲,轉着微紅的手腕,一副痛苦狀。
李湛道:“後日便回去,記得回去後,将她守緊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騎馬去附近村鎮招鄉兵。
白渠折沖府配有八百兵額,如今阖府上下,除了果毅都尉,也就是那只第一天李湛上任時,露了一面,之後再也沒有來過的德王庶子李浣,便只有一個看門的,一個喂馬的,竈房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再就是李湛和王佑。
這當中沒有一個是真正占了兵額的鄉兵。
通常秋收之後,便要開始練兵,如今快至秋末,正好是招新兵的時候。
可折沖府的沒落不是沒有道理的,曾經輝煌時,入府的鄉兵不僅俸祿高,且還能分到職田,報名之人必然不少。
如今新兵沒有職田,俸祿也是低到離譜,再加上大中這些年一直國泰民安,白渠折沖府又距長安不遠,便是心懷包袱之人,也沒有用武之地,自然就招不到兵了。
每逢初一十五,鎮子上就會有集市,今日正值十五,遠遠就能看到鎮口攢動的人流。
李湛下馬,便有鎮上官吏上前相迎。
官吏姓劉,王佑前幾日提前與他告知,今日李湛要來招兵,劉縣丞心裏清楚,多半是要落空,但還是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他在集市尋了一處地方,搭好棚子,擺好桌椅,備上筆墨,還有幾位身材高大的衙差在旁邊撐場面。
半個時辰過去,集市上人來人往,做農活出身的男子,大多也是身強體壯,卻不往棚子這邊看上一眼,有的甚至路過時還望着李湛笑。
那笑容中明顯帶着嘲諷。
誰人都知,折沖府都尉早就是個虛職,能封此職位者,幾乎都是權勢貴胄的子弟,肩部能抗,手不能提,別說練兵,怕是揮幾下鋤頭都會腰酸,尤其李湛又生得過分俊美,怎麽看都是個不能打,拿着俸祿混吃等死的。
尋常百姓最是厭惡這樣的人,自然不會給李湛好臉色看,只是礙于身份原因,又不能做得太過,所以只是朝打量他兩眼,笑着離開。
殺傷力不大,但侮辱性是絕對有的。
眼看集市上人越來越多,劉縣丞害怕李湛這樣的勳貴子弟,心理會承受不了,便提議去鎮上用些茶點,結果李湛卻是擺了擺手,起身上前,朝着熱鬧的集市直接喊話。
“各位鄉親們,吾乃白渠折沖府的折沖都尉,李湛。”
他聲音倒是洪亮,底氣十足,一句話說得路人紛紛朝這邊張望。
然只是張望,腳步卻未停,尤其是聽到折沖府三個字,似還有人嗤笑了一聲。
劉縣丞趕忙上前打圓場,對李湛道:“這都是些田舍漢,不懂規矩,都尉莫要怪罪。”
“無妨。”李湛神情未變,朝着人群繼續道,“我今日特來此地,是為了招收新的鄉兵。”
果不其然,嗤笑聲再次傳來,許多男子別說駐足去聽,他們甚至連李湛看都不看一眼,還笑着去與身旁之人說話,雖聽不清在說什麽,但多半也猜得出來,他們是在笑話李湛。
倒是有些女子,停下腳步湊了過來。
難得見到這樣俊俏的郎君,誰不願意多看兩眼,有個女娘甚至還問,“這什麽府的,可招女鄉兵?”
她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陣哄笑。
劉縣丞連忙上前将這些女娘哄散,“湊什麽熱鬧,有你們什麽事。”
李湛依舊淡定,繼續朝人群中揚聲,這次他說的是鄉兵每年發放的俸祿。
那少得可憐的俸祿,自然還是沒有将任何人打動,引來的無非還是幾聲嘲諷。
可就在此時,李湛話音一頓,朝前一步,來到棚外,語調比方才更高,“在朝廷發放俸祿的基礎上,我李湛以折沖都尉之名,向所有報名的鄉兵許諾,将我個人每年發放的所有俸祿,皆分于我麾下鄉兵!”
這一次,他話音将落,人群竟然靜了一瞬,然很快,就有男子朝這邊喊:“怎麽個分法?”
李湛朝那人道:“我若招到十人,我全年俸祿,便平均分于這十人,我若招到三十人,便是由這三十人均分,若夠百人,則百人均分。”
沒人會覺得,那個早就空了的折沖府能收到上百的新兵,在他們眼中,李湛今日能收足十個就不錯了,再一朝那衙差打聽到折沖都尉乃是朝廷五品官員,想到自己能分到五品官員的俸祿,自然便有人開始心動。
“真的假的,萬一我們報完名,你不認賬,我們尋誰說理?”有人問道。
李湛轉身去桌案坐下,拿起一張紙,點了筆墨,很快就将方才所言寫了下來,且還在一旁又補充了一句。
他将紙上拿起讓衆人看,“除了分我俸祿之外,每練兵五日,所練者當日便可得一合食俸。”
人群中立即發出驚呼,當即便有人跑到李湛面前,問他道:“是當日便能領走?”
李湛點頭,“滿五日,當日便可領回一合米俸。”
說罷,他拿出折沖府官印,直接壓在了那張紙上,“以此為證,我若有半句為虛,可拿此憑證告去京兆府。”
面前那男人二十出頭,正是身強體壯的年紀,他從未想過做什麽鄉兵,只是每日種田營生,可今日李湛所說實在太讓人心動,便站在那裏開始猶豫。
棚子外此刻已經圍滿了人,正當大火猶豫不決時,有個十七八的男子,直接竄了出來,将李湛面前那男子拉去一旁,拍着胸脯對李湛道:“我報名!我無病無傷,且一身力氣,我願意做都尉的兵!”
“诶,你做什麽,我先來的!”被他拉開那男子,一看有人要搶先,他也不再猶豫了,争搶着要第一個報名。
王佑見狀,上前呵了一聲,“既是想要為兵,可也要守做兵的規矩!”
“那是自然,我們拿了俸祿,必定好好做事!”兩人都滿口應下。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又來了第三個……
先頭報名的,看隊伍排了起來,又開始着急咬牙,心道怎麽還有人要來,來得人越多,他們不就分得越少了,不過想來就算分得少,多去練兵,倒也能拿糧食回家,怎麽想都是一樁美事。
一個時辰後,李湛的名冊上便多了三十人。
劉縣丞目瞪口呆,李湛卻還是有些不滿意,這比他預計的還是少了一些。
李湛三人是在鎮上用的午膳,待回去時天色驟變,陰雲遮住了日光,三人騎馬在林中而行,宛如快至黑夜。
“許是今日集上許多男子未來,只家中婦孺在,待他們回去傳了話,定還是有人想要報名的。”王保分析道。
李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王佑也跟着說道:“今日似是還有人不放心,偷偷議論,說世子身份高,就算回頭将你告到京兆府,估計也讨不到什麽好處,可能還會白惹一身麻煩。”
“這些個田舍漢。”王保嗤了一聲。
李湛卻道:“既是他們還有擔憂,便早些開始練兵,等這些人拿了糧食回去,疑慮自然會被打消。”
王佑點頭稱是,然話音剛落,他眉心忽然皺起。
一聲響雷在天空炸開,王佑大喝一聲,“世子當心!”
一支飛箭直朝李湛後背而來,李湛立即俯身,箭羽擦破了他後背衣衫。
與此同時,王保抽出身側寬刀,從馬背上一躍而起,順着樹幹直接沖入那團繁茂的枝葉當中。
刀劍相撞,樹葉飛落。
李湛駕馬想要離開,結果前方忽然又竄出三個蒙面的黑衣人,一個從樹上跳落,擡腳便朝李湛踢來,李湛尚未出手,王佑一柄短劍刺中了來人的腿,他動作一滞,給了李湛勒馬的時間,随着他及時調轉方向,那襲來之人撲空墜地,将腿上短劍拔出,又要朝李湛這邊襲來。
“不留活口!”随着李湛一聲令下,身後那團茂密的樹葉中,傳來一聲悶哼,一具屍首摔落在地。
王保也跟着跳下,攔住那糾纏李湛之人。
王佑這邊一人牽制兩人,且這兩人都是高手,再加上他手腕昨夜扭傷,還未徹底痊愈,很快落了下風。
王保這邊解決了那個人,便過來幫他。
李湛坐在馬上,将自己藏于一顆樹後,望着不遠處打鬥的四人,眼看王保的加入讓局勢扭轉,不知何處又射來一支箭,險些射中王保。
第二支箭也很快射來,這一次射中了王佑的左肩,他咬緊牙關,直接擡手折斷箭柄,繼續揮刀朝那兩名高手而去。
第三支箭即将射出,射箭之人卻是忽地蹙了眉宇,從樹上跳下,躲開了身後突然刺來的一柄短刀。
李深落地,扔下箭笑着擡眼看向樹上之人。
到底,還是讓他猜中了。
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身後,還險些要他性命之人,不僅不是廢人,且還是位絕頂高手,絲毫不比護在他身側那兩個遜色。
李深帶着面罩,連眉宇和額頭都未曾露出,既是已經試探出真假,他便吹了一聲哨,朝密林中奔去,想要離開。
李湛卻不給他機會,跳下樹,追了上去。
李深知道,李湛肯在這三人面前出手,便意味着他今日絕不會留活口,而他想要茂王入夥,就要拉攏李湛,便不能去要李湛的命。
但他可以傷他。
李深腳步頓時一頓,彎身避過李湛的刀,随即一個掃腿,李湛躍起避開,他卻是袖中藏了一柄匕首,揚手朝李湛小臂劃去。
李湛由于慣性,沒能完全躲開,右手手臂破了一道,對于習武之人來說,這點傷根本不算嚴重。
就如李深所想,李湛讓他看到了他的身手,今日便不會留他活口,所以之後每一招都是沖着李深的性命去的。
李深疲于應對,又不能朝他下死手,自然落至下乘,且就在此時,忽然暴雨親噴,這讓李深更加艱難。
很快,李湛便将他蹬在泥中,揚起手中刀柄,便要下落,眼看李深就要命喪此地,李湛卻是忽然一個趔趄,險些倒地。
他朝自己小臂看去,果然,那傷口已經發黑,這是中毒的跡象。
他越是發力,毒素只會愈發在體內加快,所以李深不必出手,只躲着等他毒發便可。
只是李深沒想到,李湛遠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厲害,他這一刀雖然能直接要了李深的命,卻是劈在了他的腰側上。
李深捂住傷口,踉踉跄跄站起身,朝林中吹了出一聲哨響,很快便有一匹馬沖到他身旁,李深吃力地爬上馬背,駕馬而去。
王保與王佑趕到之時,李湛靠在一顆樹下,唇色烏青,意識倒還清晰。
王佑看到地上有血跡,有看李湛身上無大傷,便知是方才那位殺手的,“他可還有機會活命?”
李湛虛道:“應當沒有……”
王保躬身将李湛抗上馬,準備帶他離開,李湛卻又道:“去将那邊腳印量了。”
習武之人可以換裝,甚至有些人怕被看出身形,還會給腰側或是肩膀等地方裹上細棉,來混淆視聽。
可不論身上如何變化,鞋是容不得半分假的,尤其還是帶着暗殺任務的高手,腳對他們來說,如有一絲不适,都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性命。
待王保量完尺寸,李湛已經合眼暈厥。
太興山下有許多村鎮,今日是十五,還有集市。
集市熱鬧極了,都是附近村民來此置辦東西,有的會以物換物,比如張嬸用自家種的柿子,換劉伯家的棗,李叔幫王媽要嫁人的女兒彈棉花,換了一壇王媽釀的酒。
李見素很喜歡這種質樸的生活,沒有宮中那般多條條框框來約束,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想做什麽也能去做,這讓她回憶起了與阿翁在一起的時光。
她年幼好奇心中,總是喜歡纏着阿翁逛集市,阿翁會坐在村口,幫人診脈,那時阿翁只收一文錢,若是沒有錢,就拿東西來換,有時候一個包子,一把栗子,阿翁都會點頭願意。
李見素如今也是如此,她坐在集市中,戴着帷帽,與人診脈。
采苓背着筐子,裏面已經放了不少東西,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午膳兩人是在集市上買的豆包,李見素喜歡吃甜的,許是上山下山也實在太累,她一口氣吃了三個。
午膳後,起了陰風,怕是要下雨,李見素也不敢在坐診,帶着采苓又往山上的莊子去。
結果行至半路,電閃雷鳴,頃刻間暴雨傾盆。
兩人躲在一間廢棄的小屋,她們身上淋了雨,衣服也已經濕了,深秋又在山間,兩人皆冷得牙齒打顫,抱在一起取暖。
李見素臉色慘白,眼尾還帶着淚水,采苓從前知道她害怕雷雨,以為早就被太子治好了,卻沒想到,如今的她竟然還是會怕,倒是不如最初那般驚懼了。
她心疼得将李見素抱得更緊。
好在片刻後,雨勢雖然未減,雷聲卻不在轟鳴。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随後似有什麽東西重重砸在了地上。
采苓見李見素也不在哭了,便壯着膽子站起身,推開門朝外面走去。
“呀!”門外是采苓的一聲驚呼,“見素,好像有個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