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回到茂王府的路上,李濬與王保按照早就熟悉的路線,避開了那些個坊衛,很快便回到了茂王府。
兩人尋了處僻靜之地,談起這段時日的事。
至于白渠那邊,王保按照李濬交待的那樣,時時将那二百多鄉兵帶去山間,三五日便換個地方,那些人大多都是混食俸的,只要發放及時,便會順從配合,只以為是李濬在過将軍瘾,正經練兵,整日讓他們東跑西竄。
王保說完,由看向李濬手臂,“世子當時說過,刺傷你之人應當沒有生還的可能,若他已經離世,也知這蠱蟲可否解除……”
李濬用手指搓着自己手上的那個碧綠色清透的玉扳指,望着黑沉沉的夜。
刺他之人,絕非尋常死侍,正常情況下,死侍會身戴任何飾品,可那人的拇指一看便知,平時常這個戴玉扳指,身份應當非富即貴。
再根據他身手的矯健程度來看,年紀也會太大,且有意避開他要害,以試探為主,并非為了當即奪他性命,至于這蠱蟲,應是提前就備好的,想必便是要以此來做要挾。
“他若沒死,定會來尋我,然這蠱蟲是白下了,他若死了,能耗費此周章的人,背後應還有其他勢力,總之,等着便是。”李濬說完,忽又想起一事,“待我去查一查李湛,這個此人頗為怪異。”
王保道:“是因為今日在宮外遇到公主的原因嗎?”
“我向來只信巧合。”李濬默了片刻,又道,“随我去馬廄。”
這幾日的路上極為泥濘,只要有人但凡外出,鞋底都會沾上泥土,李湛今日搭了茂王府的馬車,他鞋靴下的腳印,自然會落在車板上。
所幸今日馬車夫尚未擦洗,王保打開火折子,仔細尋了一番,當真是讓他找到了李湛的那個腳印,他的腳印與其他三人有着明顯的區別。
采苓與李見素為女子,平時的繡花鞋這個腳印又小又淺。
馬車夫腳印大且重,但上面的泥土較少,想來往返多是坐在車上,并未長時間下地步行,至于另外那個腳印,泥土厚重,且在四人當中,最寬最長。
王保當即開始丈量,很快便露出驚訝之色,“世子,那李湛的腳印與那日林中的一般無異!”
腳的寬窄大小,相似之人在少數,也許只是湊巧而已,但李湛腰間若是連傷痕都有,那才是真的尋到了人。
“世子,我們如何試探他?”王保緊張詢問。
“他是今日敬酒時說了,改日要登門與我和阿素致謝麽?”李濬眉宇微沉,“倒時試試便知。”
李濬回到清和院,翻窗而入後,來到床榻旁,擡手撩開明黃色閃着光亮的床帳的時候,由頓住。
他夜裏若是外出,向來會将床帳左右的帳幔用他特有的方式搭在一處,旁人知,乍一看只以為是随意拉的床幔,只他自己心裏清楚,今日離開的時候,左邊帳幔的一角将右邊的角折疊在其中,而上面碧色的穗子,也是刻意打了一個松松垮垮的結。
若沒人碰,帳幔的角便會亂,上面的穗子也會散開,然此刻,穗子的結松開了,帳幔的角沒有大錯,還是折疊着的,但若細看能夠發現,右邊的角似是沒有之前塞進褶皺中的多。
他的房間有人進來過,且此人很聰慧,看出了他離開前在床帳上動了手腳,卻沒有擡頭看那穗子。
李濬眯眼回身,朝簾子那邊看去。
他腳步輕慢地來到門檻處,掀開簾子,朝貴妃榻上看去,他屏住呼吸,聽着炭盆中噼啪的聲音,還有那床榻傳來的淩亂的呼吸聲。
片刻後,他長出一口氣,提步走到了她的身後,“還未睡?”
貴妃榻上的李見素緩緩睜開了眼,她想裝的,但還是讓他識破了。
她輕“嗯”了一聲,朝他看去。
“阿素,是你掀的床帳嗎?”他語氣很輕柔,如白日兩人在人前時裝出的恩愛一樣,沒有半分責問的意思。
李見素卻是心中一緊,頓了片刻,才又低低“嗯”了一聲。
李濬繼續溫聲道:“阿素,上面碧色的穗子,我打了一個結,是從左向右打的,下次若是看過之後,你一定要記得幫我恢複一下,否則我會擔心,院中可是又來了旁人的眼線。”
“我是誰的眼線,我只是……只是聽到裏面有響動,有點擔心……”李見素解釋道。
“無妨,我知道的。”他擡起手臂,用自己的手指甲想要去摸她的頭發,可手懸在空中,還是停了下來,“阿素,對起。”
面對突然起來的道歉,李見素緩緩撐坐起身,與他在黑暗中相視,一夜未眠,讓李見素的眼睛适應了黑暗,她看到李濬眉心緊蹙地望着她,也看到他忽地舒展眉宇,朝她露出一個似曾相識的笑容,随後,他轉身朝寝屋走去。
這日之後,李濬又恢複了早出晚歸的日子,有時候一整日,李見素都見到他的人影,只在夜裏,他回府時輕輕推開房門的時候,她躺在貴妃榻上,看到那個模糊的身影。
午夜,有時他是會聲響的翻窗而出,李見素已經知道了,便沒有再進去看過。
快至月底時,李濬終是得了空閑,說想要向去青山觀看望長公主,問李見素可要一同前往,李見素自然要去。
第二日,兩人便坐着馬車來到青山觀的山腳下。
剩下的路,只能步行,李濬跳下馬車,伸手去扶李見素時,身後傳來了男子爽朗的聲音。
“這般巧嗎?”李湛大步朝兩人身前而來,在目光掃到采苓和馬車夫時,還笑着同他二人點了點頭。
“嗯,又巧了一次。”李濬也朝他彎了唇角。
李湛像是聽懂般,先是朝李見素拱手,這才看向李濬,“湛堂兄莫非也是來探望長公主的?”
李濬“嗯”了一聲,望了眼他拇指上的玉扳指,果然是次次都戴着。
他拉住李見素的手,轉身走上通往山頂的石階,李湛快步跟上,像是無意般,走到了李見素的右後方。
李濬莫名覺得舒服,佯裝要與李湛說話,故意和李見素又換了位置,手倒還是十指相扣。
“我前幾日下帖子給你,邀你來茂王府聚一聚,你是說染了風寒,便外出嗎?”李濬問他。
“這是剛好麽!”李湛笑着,又似是與兄長談笑時無意一般,在李濬手臂上拍了一下,“堂兄可莫要小氣,我本想着等看完了姑母,就去茂王府看望你和阿嫂,沒想到今日這般巧,咱們兄弟竟在此處遇見了。”
李濬也朝他笑了,“風寒剛好,這就跑來爬山,身體可還受得了?”
“我從小習武,雖說算得一頂一的高手,但身子強壯,這點山路在話下。”李湛說着,朝另一側的李見素瞥了一眼,遂又問李濬,“倒是堂兄你呢,我聽聞你少時受過傷,知腿腳可還行?”
李濬道:“少時只是傷了手,腿腳無礙,爬山自然算得什麽。”
“是麽?”李湛将李濬上下打量,挑眉道,“我發現如今長安這一衆兄弟中,你我似是身形最高,若今日咱們二人比試一場,看看是誰最先登頂,知堂兄可否願意?”
李湛說完,又趕忙道:“若是堂兄方便,那便算了,我這個人啊,就是有時候玩心重。”
“必了,我要陪阿素。”李濬說着,又緊了緊李見素的手。
李湛垂眸望見,笑容更深,直接快走兩步繞到李見素身前,“阿嫂可願放人,讓我同堂兄玩鬧一次?”
李見素看看李湛,又看看李濬,最後垂眸望着面前石階,“你們随意,必問我的。”
“看,阿嫂都這般說了,堂兄可就莫要再尋借口了,兄弟之間切磋一下罷了,輸贏無妨的。”李湛說着,扭了扭腰身,似是已經開始做起了準備。
李濬朝他腰側望了一眼,最後才情願地“嗯”了一聲。
一行人徹底頓住腳步,李濬轉過身來,朝身後的王佑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護好李見素,又擡手幫李見素理了理披風,俯身在她耳旁知低語了什麽,總之,落在旁人眼中,便顯得極為親昵。
李湛望着這一幕,笑容中多了一絲易覺察的嘲諷。
安頓好後,兩人便開始大步朝山上而去,很快,身形就消失在了樹叢中,将身後一行人甩去很遠。
周圍靜谧無聲,一開始李湛較快,一會兒李濬便趕了上來。
他明明可以更快,卻始終與李湛保持一定距離,每次拉開,很快又會追上,總之,他從未超過他,卻也曾被他拉遠。
“堂兄這就沒意思了。”李湛語氣帶着幾分嗔怪,尋了一塊石頭,擡腿踩了上去,看着只落後他七八步的李濬。
李濬來到他面前,擡袖在額上擦了一把,嘆了一聲道:“堂弟果真身姿矯健,我實在難以追……”
“得了!”等李濬說完,李湛直接朝他擺手,“若是尋常人,此刻應該還在山腰處喘粗氣呢!我看堂兄才是真正的深藏露……”
他意味明地向李濬彎起唇角,見李濬地看着他,并沒說話。
等了半晌,李湛忽然垂眸道:“堂兄手上的傷,可徹底恢複了?”
他故意将“徹底”兩個字加了重音,雖在問李濬的手,可目光分明落在他手臂上,明顯意有所指。
兩人此刻距離這樣近,根容李濬誤會,他幾乎可以肯定,李湛與那些黑衣人有關,至于到底是是劃傷他手臂,從而下蠱給他的那位,還有待确認。
李濬神色未變,擡起手,将手背上那道陳年的傷疤給李湛看,“當年傷及筋骨,已經無法提刀。”
李湛咋舌,可惜道:“我府中有位郎中,醫術頗高,他說過,若傷勢過重,日後容易落下後遺症,比如天氣驟變之時,傷口會痛癢難忍,知堂兄可會這樣?”
“你是指月初那場驚雷?”李濬看似随意的一句話,卻将問題重新抛了回去。
李湛笑了,卻還是肯明說,繼續同他打太極,“那日堂兄的傷口疼了嗎?”
李濬也笑了:“若當真疼得難忍,你那郎中可有法子醫治?”
李湛抻了抻腿,又換了另一只腿蹬在那石頭上,繼續看着他手臂道:“哎呀,堂兄那可是舊疾,時日這般久了,怕是神仙都無能為力了啊。”
李濬順着他目光,将手臂直接擡起道:“堂弟到底是在問手臂,還是我這手背呢?”
李湛一面漫經心地抻着腿,一面道:“何處傷重難忍,我便問何處呗。”
見他還是肯明說,既然如此,李濬只能親自去确認。
李濬背在身後的另一只手,将方才動神色捏起的樹葉,夾于指縫中,朝李湛踩在地上的那只腿上飛速而去。
承重的這只腿莫名感受到一陣刺痛,忽然便打了軟,李湛身影搖晃,眼看便要倒地,卻被上前一步的李濬順勢扶住腰側,而他的目光卻一直在觀李湛神色。
李湛腰側被李濬用力按住,那傷口痛得他臉上笑意瞬間凝固,幾乎是在剎那間,額上便滲出一層冷汗。
傷筋動骨且都需要一百日,那次險些奪了他性命的刀傷,深入髒腑,如今才過三月,自然難以承受這樣的力度。
李湛一個側身,推開李濬,他臉色蒼白,手掌下意識扶在了傷口處。
“堂弟怎地臉色這般難看?”李濬上前一步,這次換他面露關切,“我聽聞青山觀有一位擅長用藥的道長,如一會兒讓道長幫你瞧瞧?”
李湛深吸一口氣,很快便調解過來,他望着地上的一片落葉,鳳眸微眯,“摘葉飛花?堂兄果然好本事。”
如果說之前的對話只是彼此間的試探,便是落在旁人耳中,也只會以為堂兄弟倆在彼此關心,可這句話一出口,兩人周身的氣場便瞬間起了變化。
李湛臉上雖然在笑,但那聲音卻忽然沉下,他走到他身側,低低道:“你我兄弟二人,若能合謀,日後豈是強強聯手?”
李湛算是将話說開,李濬也終是沉了語氣,“合謀?你便是這樣尋人合謀的?”
李湛道:“堂兄這樣厲害,我怕堂兄看上我,這是想着先在堂兄面前露上一手,若能入了堂兄的眼,今日再邀你合謀,豈更加穩妥?”
李濬從未見過有誰能将話說到這種程度的,李湛先論智謀如何,這張嘴倒是的确能說會道。
“那你想同我謀什麽?”李濬低道。
李湛沒有回答,而是笑着從袖中丢出一個小瓶給他,“若是下次變天時,堂兄傷口疼痛難忍,服用此藥可免去疼痛。”
“只一次?”李濬嗤道,“這便是你的誠意?”
李湛坦誠道:“我這人向來多疑,我信過旁人啊,若用此法作為牽制,我怕回頭被堂兄擺上一道,畢竟堂兄可是泛泛之輩,普天之下,能讓我費此功夫的,也就兩人而已。”
“兩人?”李濬蹙眉,“還有誰?”
“堂兄問題可真多,回頭空了咱們兄弟再細聊吧。”說着,他似是想要報複李濬方才按他腰傷那掌,故意在他手臂上拍了兩下,轉頭又要上山,卻被李濬一把攔住。
“你到底所謀何事?”李濬一面望着山下那一行快要過來的身影,一面低問出聲。
“阿兄性子可真急,一點都似外人面前那般溫潤。”李湛無奈地嘆了口氣,湊到身旁,順着他目光,看向遠處那行人中,正擡眼朝這邊張望的李見素。
他笑着朝她揮了揮手,用那只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這個人,最貪心了,我只求兩樣……”
“一樣是她,一樣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