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苦衷。
李見素當真想了一下,卻想不出有什麽樣的苦衷,可以讓一個男子對自己的妻子冷嘲熱諷,甚至掐着脖頸,将她置于死地了。
她倒是真的想知道,李深能說出一個什麽樣的緣由。
“那你先了說吧,是什麽苦衷?”她語氣淡淡,聽不出想探究,或是感到好奇的情緒,更像是為了配合此刻的李深,而不得不敷衍地回了一句。
李深握着她的手臂,卻在隐隐發顫,這是李見素沒有想到的,她不由擡眼朝他看去。
黑暗中,他眼眸極亮,亮到李見素還以為他濕了眸光。
半晌得不到回應,李見素朝他笑着搖了搖頭,“我乏了,世子今日外出了一整日,想必極累,快些休息吧。”
“阿素……”李深沒有将她放開,明明那些話就在喉中,可他顧忌太多,還是無法道出,最終,他只是帶着絲乞求的語氣,對她道,“再給我一時間,好不好?”
李見素似是猜出了會是這樣的結果,繼續用那淡漠的語氣,彎着唇“嗯”了一聲。
她越是如此态度,李深手便握得更緊,卻遲遲不再開口。
李見素終是忍不住,蹙了眉頭,“世子,我可以睡了嗎?”
“阿素。”他有一次念出聲,聲音比方才更加沙啞,“我若與你說出緣由,你可會告訴旁人?比如……”
他頓了一下,手上力道下意識又在加重,“比如李湛。”
銅盆中炭火被燒得噼啪作響,可李見素卻感覺到周身漫出了一股寒意。
“回答我,不管我說出什麽緣由,你都不會告訴旁人,尤其是李湛。”李深低沉的聲音中,透着一股極為明顯的壓迫。
李見素在東宮這六年,從不主動與太子提及政事,但畢竟她就跟在太子身側,尤其阿翁過世以後,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她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是懂得了一些。
李深此刻的語氣,還有刻意規避李湛的這番說辭的,讓李見素心中陡然一驚,手心也倏地冒出一層細汗,她隐約生出了一個猜想,可這猜想甚為模糊。
“是關于……”李見素咽了口唾沫,“朝堂之事?”
“阿素,你還未向我保證,不會與任何人說。”李深再次提醒道。
他雖然沒有肯定李見素的猜想,可這樣的回答,幾乎已經告訴了李見素方向。
她心中那個模糊的猜想,似是更加具體,李見素深吸一口氣,逼自己平緩呼吸,慢慢出聲,“不論何事,與我而言已經不重了,世子應莫不是忘了,你我的三年之約?”
李深松開了她的手臂,直接去拉她的手,摸到她掌心中那片汗漬時,心中便清楚了,“你在逃避是麽,你怕我說出真相後,你忍不住會告訴他,對麽?”
“不說了,世子你喝醉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李見素想将手掙脫,他卻拉得更緊。
“我的确飲了不少酒,但我沒有醉,我清醒得很。”李深沉聲道,“你我少時情誼,當真抵不過你在宮中與他相伴的六年嗎?”
“不說了……”李見素合上了雙眼,語氣也帶了請求。
李深卻還是不說,他俯身過來,唇瓣幾乎碰到她的耳道,用那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道:“煙羅的婢女去敲登聞鼓一事,是我出手做的局。”
李見素猛地一怔了,耳旁的聲音還在繼續。
“鄭盤……也是我親自動的手。”
李深說完,将她緩緩拉開,望着她那張逐漸蒼白的臉,輕道,“對不起阿素,那晚雷雨,我未能趕回來陪你。”
李見素唇瓣微顫,怔愣了許久,才訝然開口:“不……我記得,你那晚不是……不是應該與……”
李見素沒有說出那個名字,李深卻是幫她道出,“如意嗎?”
“阿素,你可知自我回京以來,身後便有許多雙眼睛盯着,那晚我知道有人在盯,卻不知那人正是你。”說着,他再度俯身湊近她耳畔,“我與如意清清白白,她是我的暗衛之一,我未來長安之前,就将她安插在了崔姨母身側……”
李見素聽到此處,并未因為李深與如意沒有肌膚之親而感到慶幸,反而不寒而栗,手指更加顫抖。
她從未想到過,李深竟然早在到長安前,就設了這樣的局,李見素暫時還不知李深到底為何如此,可光是這一點,便讓她不敢再往下聽。
許是感覺到了李見素生出了恐懼,李深索性将她整個拳頭都包在掌中,“男女之事上,我從未對不住你,今日胡姬酒樓的宴請,我未曾讓一人近身,只是她們人多,難免染了脂粉味……”
李深說着,再次垂眸看向李見素,“阿素,我今日與你說得這些,你可會與旁人道?”
“我不會。”沉默許久的李見素,終是有了回應,她心口起伏明顯,整個人似還未徹底從李深的話中脫離,她深吸一口氣,盡力壓住了不斷翻湧的情緒,低聲道,“你方才所言,我一字都不會同旁人講,包括太子……”
說着,她目光落在了李深的手背上,“所以,你的手……”
“右手雖傷,可我不是還有左手麽?”李深說着,左手微擡,袖中迅速落出一柄短劍,一道銳利的銀光從黑暗中一閃而過。
李見素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朝後躲,李深又是翻過手臂,眨眼間那短劍便沒了影蹤。
李見素怔愣地看着他空空的掌心,終是信了是他殺了鄭盤,她覺得應當該感謝他,至少也為煙羅來這樣的感謝,是李深讓鄭盤付出了真正該付出的代價,可李見素卻說不出口。
她此刻能感覺到的,只有後背生出的寒意。
與宮中生活這六年一樣,有些話不該聽,也不該問,更不該知道,這便是李見素的生存之道,既然李深背後的秘密重到如此地步,那她便更該再聽了。
“我乏了,不想聽了。”李見素不敢再掙脫,只想慢慢從他掌中将手輕輕抽回。
感覺到了李見素害怕的情緒,李深并未将她松開,反而握得更牢,“你在怕我?”
李見素不知該怎樣回答了,她索性垂眸咬着唇瓣了,可那還在隐隐發顫的手指,給了李深答案。
“阿素,你不必怕我,之前是我對不住你,以後,我不會再傷你分毫……”李深說着,将她攬入懷中。
李見素不知信了與否,在她懷中并未掙紮,整個人如同僵住,許久後,她才悶聲問道:“長安日後……會亂嗎?”
她不該問,卻還是控制不住。
李深頓了片刻,抵在她額上,用那輕不可聞的聲音,低道:“會。”
至于為何亂,怎麽亂,是誰讓它亂的,李深沒有說,他将李見素松開,看着她重新躺在榻上,原地又站了片刻,臨走前他擡手又幫她掖了掖被角,最後提步走進裏間。
這一夜注定難眠。
李見素已經無法合眼,她望着黑漆漆的屋子,聽着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腦中反複回放着李深的每一句話,也将他與她在一起的每個時刻,都一一閃過。
從年少,到如今。
他似乎早就變成了另一個模樣,變得讓她找不到一絲當年的影子,可今日,她才陡然發現,她所有的以為,可能都是錯的,他到底變成了什麽模樣,她根本不清楚……
三更已過,午夜的寒氣似吞噬了身旁的炭盆,李見素緊了緊被子,将身體用力蜷縮成了一團。
裏間早已無聲,想來李深已經睡熟。
可就在這時,李見素忽地聽見一個極其輕微的咯吱聲,就好似門窗被悄悄推開的聲音。
她倏然睜眼,望着裏間聲音傳來的方向。
可只是那一聲,周圍的一切又恢複了午夜該有的死寂。
李見素慢慢撐坐起身,沒有去穿鞋襪,赤腳走在地板上,一步一步朝裏間走去。
李深避開坊衛,身姿輕盈又迅速地從一處坊牆翻過。
暗處的王佑早已等候多時。
兩人接頭後,王佑将他帶到城南某處老宅的一座小院中。
王佑上前有節奏的輕叩房門,很快裏面便有人應聲,開門者為一位銀發老者,他将二人請進屋後,四處張望一番,重新挂上門栓。
李深與老者拱手見禮,态度很是尊重,老者待他也極為恭敬。
此人為前太醫署博士,如今年事已高,早就退了下來,年輕時茂王還未離京前,曾有恩于他。
兩人話不多說,很快便在桌旁落座,李深撩開手臂,上面那道疤痕,已經更加淺淡,若再晚來兩天,幾乎就完全愈合。
老者眉心緊蹙,本就布滿褶皺的面容,更加溝壑,他拿出銀針,又拿出一些叫不上名的藥草,碾出汁液,塗抹與銀針上。
他實在年紀大,手捏着銀針時,還在不停發抖,看得一旁王佑,心跳也跟着他發顫。
老者勻了好幾個呼吸,仿佛湊近手臂去看,終于,他趁自己不太抖的那個時候,猛地将針刺進手臂。
李深頓時握拳,手臂上青筋跳起,似有某樣東西在皮下湧動。
王佑頓時瞪大眼道:“可是我方才瞧錯了?”
老者搖頭,“你沒看錯,那便是蠱蟲。”
李深強忍着手臂疼痛,咬牙問道:“博士可能将此蟲驅出?”
老者又是搖了搖頭,輕輕轉了一下那銀針,手臂又是一陣劇痛,李深當即臉色慘白,整個人都似坐不穩了,好在王佑一手将他扶住,與此同時,皮下那處藏有蠱蟲的地方,似是又動了兩下。
老者嘆了口氣,将銀針拔出,手臂上的疼痛,竟也跟着慢慢消失。
“老身年輕時便不擅此事,甚至從未見過,只是從那書本中看到過有關此事的記載。”老者輕咳兩聲,喝了口水,他端起水杯時,手還在顫,“這蠱蟲可不容小觑,除那下蠱之人能解以外,旁人若想解開蠱,必得萬般小心啊。”
李深拿出手帕,擦拭着額上汗珠,問道:“若是直接切開皮膚,将蟲挑出呢?”
老者趕忙擺手,“不可不可,那書中記過,蠱蟲極其狡詐,一旦入體,便會纏于動脈之上,若強行挑出,會血流不止而亡。”
“若直接将整個手臂砍斷呢?”李深又問。
老者還是搖頭,“你能看到的只是方才那一片,卻不知此蟲寄養在體中,生長極快,短短數月,便能從此處延至心脈,若是剛中蠱那兩日,此法倒是可行,如今……”
老者又是一聲長嘆。
“那除了找下蠱之人解除以外,可還有旁的法子?”李深問。
老者沉吟片刻,回道:“的确是有一個法子,可此法風險極大,稍有不慎……”
王佑忍不住道:“博士直說便是,到底是什麽法子?”
老者嘆道:“聽聞那只有極擅針理之人,能用銀針一點一點驅出蠱蟲,但我說了,蠱蟲極其狡詐,知道自己一旦出體,便會死亡,所以很難從體中引出,除非……”
老者頓了頓,擡眼看向李深,“除非施針之人,願意将蠱蟲引至自己體中,也就是說,蠱蟲移主,中蠱之人得救,而解蠱之人……便會替你承受蠱蟲的侵蝕。”
正常醫者,有這般精盡的醫術,怎會心甘情願将蠱蟲引至自己體中。
屋內瞬間安靜。
許久後,李深問道:“若我不解此蠱,會如何?”
老者捋了捋胡子,蹙眉道:“老身當真是對蠱蟲一事不算了解,只知不同蠱蟲,對人的侵害也不同,此蠱到底會如何,很難說清……”
李深思忖着道:“我發覺只雷雨天,我便會痛得厲害,博士可知,這是何故?”
老者道:“蠱蟲雖毒,但本身嬌弱,所以一出體外必死無疑,且一到雷雨日,或是中蠱之人情緒波動太大時,它亦會躁動不安,便會引得世子身上劇痛。”
“那我若堅持忍下,不管它,會如何?”李深問道。
老者擺手,“不可啊,若時日久了,多則兩年,少則數月,那蠱蟲不斷生長,便會傷及髒器,到時髒器破損,人便會吐血而亡啊!”
李深起身朝老者拱手,老者也不再多言,只覺可惜,又無能為力,抹了把眼淚,起身送二人離開。
王佑去拉門栓,眼看便開門,老者一把拉住了李深,忍不住再次叮囑,“世子可萬萬記住老身說得這些,不可冒進啊……”
李深颔首道:“博士放心,我不會的。”
“還有一點。”老者緊了緊手上力道,開口道,“春日雷雨頗多,世子盡可能早些想辦法解開此蠱。”
中蠱者,多是雷雨之夜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