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連澈四點就醒了,坐在窗臺上看小說,看着時針跳到六點,掀開窗簾的一角,月輪殘淡,巴黎的天一點點的亮起來。

敲門的聲音很準時,連澈說了e in,走進來的亞裔法國管家是個老派的上海男人,他端着茶和早餐,朝連澈鞠了一躬,又轉去播放老唱片,給浴缸裏放了熱水。

連澈随便吃了點,脫掉晨衣,赤着身體泡進寬大的浴缸裏。放過沐浴劑之後,水變成血一般的顏色,他看着水珠從健碩的手臂上一點點滑落,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沉入浴缸中。

水面平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得嘩啦一聲,他從水中出來,面色泛紅,微微喘.氣。

敞開的浴室門正對着那架古舊的三角鋼琴,擦的光亮的外裝映出他濕漉漉的樣子,留聲機依然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上世紀的曲子。

一個月過去了。

顧心蕊的訂婚宴鬧劇就像在昨天。被大小姐誇獎為“好人”之後,連澈在巴黎依然沒能找到合适送給祖父的禮物。

但老天對連澈比較善良。上周連澄前腳剛回去,這邊連澈就收到了來自顧心蕊的好消息。

顧心蕊的好朋友,那個魂不守舍的嬌小伴娘周溪月藏有一副葉夢的畫作,并且願意出售,附加條件是讓連澈陪她逛一天的巴黎。

連澈當即答應下來。那邊的顧心蕊高興的在電話裏歡呼,連澈馬上了然,這個附加條件根本是顧心蕊自己添加的,這家夥想扮演紅娘。

在橘園美術館等了一小會,就看到周溪月慢慢走來。

“你好。” 嬌小的姑娘今天穿了一雙十厘米左右的軍靴,卻還只是堪堪到他肩膀處。

“你好。”

周溪月的實際年齡比顧心蕊要大一點,但看起來更小,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只是缺了少女的神采飛揚,

連澈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他通常不覺得自己高大,但與周溪月并肩站在一起,他得俯下身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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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高啊,得有一米九吧?” 周溪月問。

“不,我只有一米八五。”

“你真誠實,怪不得心蕊說你是好人。一般男人不都喜歡虛報自己身高,一米六的四舍五入是一米七,一米七五約等于一米八五。”

連澈笑了:“至于嗎?”

“至于。要是身高有個一米八,恨不得把一米八寫到墓志銘上。”

連澈又笑了。一向他跟別人出去,他都是擅長活躍氣氛的人,這次遇到周溪月倒是省了很多心。她看起來是個很随和的姑娘,可惜他對她不來電。

兩人在莫奈的四時睡蓮面前坐下來,周溪月又說:“你看,哪怕是坐下來,你也比我高出很多。”

“你很在意身高嗎?”

她沉默了一下,說道:“像你這樣的男人,長得帥又高,應該與優雅的空乘在一起。你跟我走在路上,不覺得我像是被你牽在手裏的柯基嗎?”

連澈再次被逗笑:“你不嫌棄我像個路燈就行。你好像很在意身高,你明明擁有那麽多值得稱道的東西。為什麽要在意無法改變的?”

“因為,因為我有個喜歡的人,他長得很高。當然沒你那麽高,一米八三左右吧,你的肩膀跟他一樣——”

“我認為男人的肩膀都沒什麽區別。” 連澈平靜地打斷了周溪月。

看起來,他甚至連虛與委蛇都不必做了。顧心蕊想利用他幫助好朋友擺脫上一段戀情,但周溪月固執的不肯走出去。

莫奈的睡蓮面前又陸陸續續經過了很多游客,兩個日本女孩在輪流給對對方拍背影照。其中一個鼓起勇氣,用拙劣的英語問連澈能不能幫她們合照。

“你很受女生歡迎吧?我打賭追你的女孩子能從法國排到琴洲去。” 溪月笑說。

“還行。” 他還是用那種吊兒郎當的語氣說。弧形房間裏照進一點陽光,灑落在他端正的五官上,眉目疏朗清秀,黑色鬥篷式的大衣下露出一截灰色的毛衣,越顯得氣質翩然。

“其實你跟心蕊挺般配的。不過可惜你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你知道嗎?她叫我跟你出去的時候我還吓了一跳,那天看到你們一起從盥洗室的方向回來,我還以為你和她會發展到一起。”

連澈轉過頭去看溪月。

連澈平靜地說:“她那天跟和祁宴結束關系,我想坐火箭都不至于這麽快。”

周溪月依然凝視着莫奈的睡蓮,說道:“那天,我安慰她,說擺脫失戀最好的辦法就是發展一段新的戀情。然後她就突然說,那你為什麽不發展一段新戀情,我看那個叫連澈的人就不錯,是你喜歡的溫柔儒雅的類型,唯一的缺點就是——”

“就是抽煙?”

周溪月笑說:“厲害啊!你是不是有讀心術啊?對,她就是這麽說的!我還以為你是她的菜呢,結果她說你是很好啦,就是有點子神秘莫測,感覺跟你在一起會摸不透你心裏想啥。。”

連澈發出一聲輕笑:“看來我不是個适合戀愛的對象,怪不得單身到現在。”

“你沒談過戀愛?” 周溪月好奇地問。

連澈搖搖頭。

周溪月一臉的不相信,可她沒追問下去,或許她心裏已默默在他的性取向那裏打了個問號。連澈又問:“那你的好朋友這個月還好嗎?”

“還行吧,她一開始有點瘋,現在好多了。顧叔叔這段時間一直在幫她安排相親,不是逼迫,是經過心蕊同意的。我覺得這雖然有點快,卻也是個好辦法。總比訂婚宴之後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吃飯要強得多吧?話說,心蕊上次那麽生氣還是從泰國回來。那時她登山出了點小事故傷到了臉,她覺得自己要毀容了,索性躲在房間裏三天不出門,氣得連飯都不吃。後來是顧叔叔保證韓國那位醫生一定能修複好傷口,她才肯出門的。”

“她受過傷?”

“嗯,受過傷。” 周溪月指了指她的右臉頰,嘴角往上一點位置:“如果湊的很近看的話,會看到一點點痕跡。對了,她現在總算找到了心儀的對象。這個人你還認識。”

連澈輕笑:“誰?這次我的讀心術失效了。”

“你哥哥的好朋友,容海若。”

連澈微微一怔,這瞬間,他甚至懷疑訂婚宴上那一出并非他親手策劃。顧方旻真是賺到了!退了祁宴這個不幹淨的“N手貨”,居然高攀上了容海若!

他們這些名門望族,巨商富賈的孩子大多彼此認識。就算不曾見過,也從他人耳中聽過對方。在琴洲,幾乎所有上流社會的權貴都知道,真正處于琴洲權力頂端的只有三個家族——連,風與容。

其中,連氏和容氏兩大家族歷史比琴洲的還要長,這兩個家族的歷史約等于琴洲的半部歷史。

連澈雖頂着連姓,可因母親之故,連姓帶來的榮光從不照耀在他身上。容海若則不同,他是容老太太最疼愛的孫子,父母是在進入合法婚姻後生下的。連,容若是追溯到千年前還是同一宗族,兩家世代交好,容海若和連澄同歲,兩人是總角之交。

與連澄略顯輕浮的個性不同,容海若成熟穩重,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青山中學,牛津大學,琴洲法律援助所的優秀員工,德綠事務所的職員,他擁有近乎完美的人生履歷。

說顧家高攀,絕不是幫顧家自謙。

“那真是太好了。” 連澈努力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虛僞,又說:“他們進展都好嗎?”

“我從心蕊嘴巴裏知道的都是好消息。” 周溪月郁郁寡歡的臉因為好友的好事終于露出一絲微笑。

“她說和容海若互相看對眼了,大概彼此都是喜歡的類型吧。她真幸運,我聽說遇到自己喜歡類型的概率比中彩票還低,大部分人這輩子能和一個順眼的人将就就算不錯了。”

周溪月的聲音再次低沉下去,她默默換了個方向,背對着連澈,靜靜欣賞莫奈晚年時創作的早晨睡蓮。

“我打賭顧家人都很開心。”

“嗯,開心到都懶得去弄清楚那天在訂婚宴上播放視頻的是誰了。連澈,你有想過到底是誰在訂婚宴上幹那事嗎?法國警察的效率真低啊,現在連個屁都查不出,怪不得說法國最讨厭的一是警察二是地鐵查票的。”

連澈:“這得看看顧心蕊和祁宴得罪了什麽人,這方面你應該比我清楚。”

周溪月沉思了一會,搖頭道:“祁宴那邊的問題比較大。心蕊我是懂的,她這人很單純,做不來這種事。肯定還是那四處留情的祁宴!浪子人設翻了車被哪個女人報複了呗!不說了,反正這是警察的任務!我覺得那人說是搗亂,其實也幫了心蕊一把。她要真跟祁宴那種人在一起,那不是惹一身騷嗎?心蕊挺可憐的,第一次來巴黎就碰到這種破事。”

“我們去看看馬蒂斯的畫?” 連澈輕輕推了一下周溪月,她嗯了一聲。

兩人繼續在橘園裏游蕩,周溪月在談起這些畫作時一掃之前的抑郁,神采飛揚,笑得亮眼彎彎,趁着她開心,連澈趁機問道:“葉夢那副畫《舞池裏的女人》,如果你放到拍賣場上,應該能賣更多。”

“我答應過心蕊要把畫留給你和連澄了,聽說你為了葉夢的畫來巴黎轉了很久。如果不賣給你的話,我還打算賣給容海若的。那副畫可不是你一個人看上。” 她抿嘴輕笑:“心蕊自己也很喜歡。但她現在找到稱心如意的老公啦,心情一好,那副畫當然就不重要了。”

連澈神色不變,笑說:“那真是謝謝她了。”

心裏有些泛酸,連帶着語氣都有隐隐不悅。

**

逛完美術館,周溪月要帶着連澈去她家裏看畫,如果談妥就直接簽合同交易,年輕人速戰速決好一些。不過走在路上,周溪月的購物突然瘾犯了,一定要買點東西。

待得從百貨店出來,一場雨剛剛收尾,天色已暗,濕冷的寒風,滿地的黃葉落在濕乎乎的地裏。

周溪月提議:“真讨厭!現在這情況要打車可不容易,要不我們坐地鐵吧?”

連澈看了看她的袋子:“帶着那麽貴重的東西坐地鐵,你不擔心被偷?”

“我在巴黎一直都坐地鐵,我不愛打車。堵起來真要命。來吧,這裏離我家不算遠。”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人潮裏,下了地下室,又換了樓梯,連澈心不在焉的跟在周溪月後面,直到一個身高體壯的男人沖到周溪月身邊,喊着:excuse me,又往她身邊擠,看這架勢是在趕路。

周溪月不疑有他,往左邊站了一下。這時,連澈感覺有一只手伸到了他大衣的口袋裏,速度很快,動作很輕,如果他不是個高敏感的性子,根本察覺不到。

男人的手摸到了一個東西,根據多年的偷盜經驗,他确定那是鈔票。

就現在,慢慢拿出來——

“啊!!!!!!!!”

從小偷嘴裏爆發出一連串的國際通用髒話,将地鐵裏行色匆匆的人的眼神都吸引過來。

男人的右手拳頭朝連澈揮過去,後者輕巧的避開,然後還了一拳,正中小偷的腹部。

“唔——”

小偷吃痛的蹲下來,來來往往的人群紛紛離開,對小偷被抓這事大家都司空見慣了。

“怎麽?” 周溪月在臺階上站住,目瞪口呆。

“抓到了一小偷。” 連澈淡淡地說。

“先生,你誤會了,我只是在趕路!” 那人用蹩腳的英語說,看軟的不行又來硬的,破口大罵:“你這臭小子,你差點扭斷了我的手!”

溪月看起來有些害怕又有點興奮。這可能是她人生第一次遇到小偷:“他偷了你什麽東西嗎?”

連澈将那人的手硬生生舉起來,那人的手心裏還捏着一張二十的歐元。

連澈輕巧的将錢取回來,說道:“當然,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居然犯了那麽大的錯誤,把錢放口袋裏。”

連澈用法語繼續道:“你應該慶幸沒真的偷到我的東西,不然就不是捏斷手骨那麽簡單了。從我來到巴黎的第三天,我就看到你在這一帶活動,專門找亞洲人下手。我知道警察管不了你們這種人渣,但再讓我碰到,我保證會一根根切斷你的手指。”

連澈微笑看他,直挺的鼻子,微抿的嘴唇,眼裏天真無邪的無辜。

但小偷卻打了一個寒顫。

“我,我很抱歉,先生。”

“滾吧。”

他一松手,那人立即往反方向跑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地鐵口。

連澈對周溪月說:“終于在巴黎看到小偷了吧?”

他的聲音很低沉,在濕漉漉的冬日帶着一點溫暖的燥熱。

“不會啊,其實我覺得你那樣挺性感的。” 周溪月抿嘴笑說:“我還以為你這樣的人永遠是雲淡風輕不會生氣的呢。其實相對于永遠平和的人,我更欣賞那種活生生的,将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的人。”

連澈微微一怔,盯着她含笑的眼睛,看得眼前的女孩慢慢臉紅,她緩緩轉過頭去,看着地鐵疾馳而來的方向。

他努力了很多年,為的就是變成周溪月口中:雲淡風輕不動聲色的人,此時卻陡然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失了态。這種突然回歸本性的感覺反而陌生起來。

這種陌生的感覺或許就叫醋意,來由大抵是看中的“獵物”被人觊觎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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