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第9章
第9章
元光一年(公元前134年),十二月底。
未央宮中又開朝議,張骞列在官員隊中,天剛剛亮,谒者掌禮,官員列成一隊,魚貫而入。宮殿面積很大,後市統計有紫禁城六倍大,殿宇前有亭臺樓榭,山水滄池,雕梁畫棟,氣勢恢宏。
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張骞,朝議和庭議不同,皇帝經常不出面,大臣議着議着就吵架,偌大的廳堂與雞羊豬叫聲交錯的九市無異。大小官員聚集在一起,難免揣度劉徹今日要說何事。
“怕是與匈奴諸事相關。”
“聽聞北境不很太平。”
“陛下一向對匈奴不滿,前次朝議也說此事。”
說着說着,就有人将視線投在張骞身上:“太中大夫可知陛下之志?”
張骞猜到劉徹說的事和馬鞍相關,但他嘴巴很嚴,不會透露:“陛下前幾日偶感風寒,不曾有精力處理國事。”
官員們長籲短嘆,又開始關注劉徹的身體康健不康健。
說話間已至未央宮前殿,方才站定,劉徹就到,他不是一人到的,還帶了匹馬。馬匹是皇家禦馬,膘肥體壯,外相很好,卻遠不及大月氏的天馬高大。
富麗堂皇的殿上有馬,百官不由細細打量,難免看見了馬鞍和馬镫。
劉徹說:“我新得一馬具,奇巧非常。”視線在武将中逡巡,見人面帶躍躍欲試之色,“可有人欲上馬試驗一番。”
朝議時文官列一隊,武将列一隊,劉徹倚重的武将紮堆站一起,王恢、李息、公孫賀等人躍躍欲試,最後還是王恢出頭說:“臣願一試。”
禦前上馬本為失禮之事,但劉徹吩咐其他人當然不會說什麽,馬踢踏蹄子在平坦的石板上快步走兩圈,王恢就發現了馬鞍的好處。
他大為贊嘆:“若有此物,騎兵再無人墜馬,張弓射箭準度也可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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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滿意地點點頭,他要的就是這效果。負責鑄造的官員被他叫出來,好好解釋了馬鞍的結構以及原理,還有馬腹兩側懸挂的馬镫。
漢代尚武精神濃重,就算是文官也有不少人能夠徒手撕黑熊,戰鬥民族就是他們的代名詞。在大環境下,絕大多數人的騎射功夫都很過關,也知道一旦開戰,馬鞍會成為對匈奴人的制勝法寶。
劉徹宣布:“此馬具應在國境內推廣,先将圖紙送往邊關馬邑雲中等地,所有騎兵皆要配備。”他頓了一聲,“然要仔細保存,萬不可流入匈奴。”
……
元光二年,一月。
已入深冬,寒風刺骨,匈奴人的騎兵幾次南下,卻沒有讨得便宜,馬邑的兵馬布置日益健全,便是靠近雲中道的村落都有将士巡邏。
然損失不大卻并代表沒有,村人還好說,将士卻損失不少,馬邑城的縣令郁夫日益煩躁,只有看見工匠打造的馬鞍,他才會舒暢些。
聶壹給他倒了杯溫熱的酒,兩人面前盛放小案,案上只有酒與飯,還有一小碗醬。郁夫與聶壹是莫逆之交,後者雖是商人,對城貢獻極大,以往冬天若有村寨缺糧,他會無償提供,是當地很有名望的富商。同時,聶壹常在草原上做生意,匈奴人也都認識他。
他們兩先聊了會馬鞍,講大半守軍都裝上了此物,說到軍備,不免談到新增加的軍糧:“聞說軍中購買大量豆醢,充作糧食。”
聶壹說:“确實如此,豆醢滋味甚美,價格低廉,很适合将士吃。”
郁縣令:“但豆醢商不過到城兩月,哪能做如此多醬?”他可是聽說第一批醬早就被五湖四海的商人拉走了,前些時日,好友與他通信,還說“馬邑醬”滋味很好。
聶壹:“他可不是一人做,先前招的村人也會在院中打下手。”
“不是已經補發了些粟,可令村人過冬?”
“粟米量不夠,只可充饑,不能飽腹,此外村人感念江郎高義,傳他們做醬之法,願多做些時日的工。”
“這很好。”郁夫點點頭說,“哎,這等義商,我也該見上一見。”
聶壹笑道:“我也有此想法,吾弟與他交好,他答應幫我引見江郎,明日午後我等會在谒舍相見,你可要同我一起前往?”
郁縣令說好。
……
兩人在說江觀潮時,後者正帶着衆人熱火朝天磨豆漿,大半個月過去,他小院裏的人更多了。
他實在是低估了古代勞動人民的淳樸與熱情,邊疆人尤為豪爽,他們有了足量的粟與豆後,拖家帶口來幫江觀潮做白工,言是江郎傳授他們做豆醢的方子,此恩情不可不報。
四十石豆子還有很多剩餘,被勤勞的村人們做成了豆醬,江觀潮看村人被凍得紅紅的鼻頭還有手腳,決定弄點好吃的犒勞他們。
他首先想到的是豆腐,或者加了醬汁,鹹鹹的冒着熱氣的豆花。它們的做法并不是很難,卻也不簡單,需要準備點工具,還需炮制鹵汁和酸漿。比起豆花,只要有石磨就能做的豆漿最容易弄。
石磨是陸家寨的村人幫他打的,面平整,質地細膩。江觀潮提着一大木桶往後院走,桶裏裝了浸泡好的豆子,泡得時間太長,豆表面的衣子破了,隐約可見到酸水。
村人看見他只是好奇,也不問江觀潮要做什麽,倒是聶遼直接從他手中接過了大桶,他人高馬大,有使不完的力氣,踩在堅實的土地上,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
聶遼說:“你又要做甚吃食?這豆應如何處置?”
江觀潮:“用石磨研磨碎便可。”
漢代的馬太矮小了,不适合拉磨,這年頭拉磨的常是壯年男子。聶遼也不知怎的,看江觀潮細胳膊細腿就大包大攬下拉磨的任務,只跟他說:“你吃食做出來了,要分我一碗。”
江觀潮:“別說是一碗,十碗都吃得。”
被冷水泡地泛白腫脹的豆子磨成粉,江觀潮時不時還在往磨盤上添點水,磨盤下接醬汁的桶中很快就裝滿了清清白白又濃稠的豆汁,湊近了聞還有股豆子的香氣。
原漿加水,被放在甕裏煮,一甕裏什麽都沒加,一甕了家了點豆瓣醬的醬清,最後一甕被奢侈地加了石蜜。
漢代幾乎所有甜的東西都能被稱作石蜜,甘蔗也叫石蜜,本土的野櫻桃也叫石蜜,大麥熬制成的麥芽糖也叫石蜜。他扔的石蜜很高級,是甘蔗榨汁熬煮後又得到的結晶,是最原始的還沒有提純過的蔗糖,只有南方才有,價格還很貴。
江觀潮不太在意價格,到了漢代以後他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有點視金錢為糞土的味道,更何況他一個用慣了白糖的人,是無法對不純蔗糖頂禮膜拜的。
豆漿面上泛起氣泡,“咕咚咕咚”的聲響傳入耳中,先是青草一樣的香味在庭院中彌漫,随着煮的時間越來越長,豆味變得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種鮮湯般濃郁的味,勾得人鼻子直癢癢。
多餘的豆渣沉澱在甕的底部,上層只遺留香濃可口的汁水,他用篩子盛了碗甜的給聶遼,随後對用眼角餘光偷瞄這的少年少女招手說:“過來吃。”
草鞋踏在因寒冷而板結的土地上,帶碗的人不是很多,加上江觀潮家裏的碗,一次只夠少數人吃,老弱先被推出來,江觀潮身邊站着一個小男孩兒,他的臉被刺骨的北風吹得紅撲撲的,手指上長滿了凍瘡,像是蘿蔔頭一樣腫了起來。
豆漿的熱氣撲打在臉上,幹燥起皮的肌膚濕潤了一點,溫暖甚至有點燙的汁液順着食管流入胃袋,絲絲縷縷的甜與壓倒性的濃郁豆香在口腔中彌漫。
一碗豆漿讓他嘗到了幸福的味道。
江觀潮對身邊的婦人說:“豆漿營養豐富,對身體極好,做法也不難,只要把泡水豆子煮開便行,若有閑暇功夫可以煮上一煮。”
“便是什麽都不加,滋味也極好。”
婦人驚訝地贊嘆:“江郎你怎就知道如此多的味美吃食?”
江觀潮笑:“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不是什麽大事。”他說,“何況我所知的,也不僅僅是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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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豬日記:朕就讨厭你們這種背着我吃獨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