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第24章

第24章

公元前133年, 10月。

西漢政府的執行力并不弱,更不肖說劉徹鐵了心思要推廣紙張,不出一個月,只要是中央控制力比較強的城市,皆搭建起了紙坊。

河東郡的紙坊設定在安邑,在紙坊開業之前,消息靈通的豪族子弟就通過各種方式從長安購紙。

丘紹明和郭思等人呼朋喚友,一同逛紙坊,這已成為當地時髦青年最愛做的事,大凡是愛社交的都會往此地走。

坊的位置很好,坐落于最接近官府的商業街巷,在一衆土胚房中,磚頭堆砌而成的房屋顯得富麗堂皇,瓦片是新燒制的,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這屋子可比蒸餅店氣派多了。”

郭思反駁: “你也不看看是誰開的。”

一衆年輕郎君到的時間實在不算早,各色人簇擁着,人頭攢動,時不時還能聽見懊惱的抱怨聲: “一刀紙竟然只要十文那商販竟然收了我五十文!”

“你先頭不還洋洋得意說十文收少了”

“奸商!實在是奸商!”

“蓮香紙委實不便宜,一刀竟然要近五百錢。”

“已經很好了,月前商販從長安帶來賣,便是賣到千錢都有人争相競購,唯恐買不到,現在這價格,在那些人眼中怕是便宜得緊。”

丘紹明他們聽了都竊笑,心說皇帝此招很是高明,不知道靠此賺了多少錢。

“丘三郎郭七郎”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回頭只見笑臉盈盈的江觀潮,他手上拿着一刀紙,是最便宜的桑麻紙。

“江郎竟也來買紙”

Advertisement

“紙便宜又輕便,有誰會不用”江觀潮心說,更不要講劉徹把桑麻紙定得很便宜,要是不來買的話難不成他還自己做嗎人力消耗都不夠啊。

光是從紙的定價上,他就不得不高看皇帝,江觀潮之前算了一筆,十個銅錢一刀紙。這裏的一刀還是比較實誠的,江觀潮算了一下,大概有十幾張A4大小的紙那麽多,錢上面的賺頭并不是很多,也就堪堪一半吧。

定價成這樣,說他沒有造福貧寒子弟的意思,江觀潮是不能相信的,光從這點來看,劉徹就是個挺不錯的皇帝。當然了,他相信對方的錢一點都沒有少掙,看看被瘋搶的花香系列紙就知道,他有多會營銷。

就算是偏僻的馬邑地方都聽說過,熏香的紙是皇帝用過的。民間傳說劉徹用後認為十分風雅,花香可以平淡人心中的躁郁,故專門拿出皇家專供的紙張,與庶民分享,非常接地氣。

物品帶上了皇字頭,價格節節攀升也是正常的,聽說長安地區都出現了供不應求的現象,在洛陽紙貴四字尚未出現的年代, “長安紙貴”說不定會形成新的歷史典故。

買完紙後,江觀潮就騎着小馬,悠哉悠哉地回馬邑。路上風光很好,往來商旅絡繹不絕,擁有豆瓣醬的馬邑城俨然成為了新的商業網點,吸引各地的商賈前來。

他在路上甚至還遇見了陸家寨的一對母女,二人背着醬油欲到河東郡賣,見到江觀潮還停下來專門打招呼。

女孩兒江觀潮認識,小小年紀就很擅織布,村中人都絹娘絹娘地叫着,而她母親在村中的年紀排行四,他人見了直呼四娘。

“只肖到走到河東郡,一鬥醬油便能多賣五枚銅錢。”閑聊中四娘解釋道, “村寨中收取醬油的價格相仿,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但商賈運入河東,價格卻會增添些許,便是我多賣幾枚銅錢,還是比店肆價賤。”

“又聞前日騎士在河東要道剿匪,我家大郎也去募兵,只要他在,甚路匪山匪一個都不會留,此條道路定安全無比,我便帶絹娘走了。”

江觀潮點頭: “此話說得很是。”

別說是四娘,就算是絹娘都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笑容。

這種對話在募兵後經常出現在邊境各郡縣,新組成的騎兵不可能不操練。漢軍并不想讓匈奴人知曉他們擴大了騎兵隊伍,所以就專門找境內匪徒的麻煩。北地民風彪悍,山匪路匪也比其他地方厲害得多,正好讓新上任的騎兵們練手。

等徹底把北方清理一遍,隊伍也磨合得差不多了。

江觀潮記憶力比較好,歷史上馬邑之謀的時間也沒有忘記,他深深記得那事是發生在六月份,現在都十月份了,因為自己的介入,馬邑之謀的中間發展與最後定計都很有不同。

從邊境騎兵的異動中,他嗅到了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息,推遲了近小半年的戰事,差不多也要拉開帷幕了。

……

王恢接令,至于考工室。

考工室是中央鍛造武器的場所,占地面積很是可觀,他被宦官帶領從側門入考工室,穿過堅實的牆壁,不甚起眼的門扉,最先撞入眼簾是的廢棄的熔爐與落灰的踞織機。

往前推算幾個年頭,考工室在打造弓彎劍盾之餘,還會做些奇巧的銅器,而織布女更是從各地選拔而來手藝精湛的女郎。

和平的盛世,便是舞刀弄槍的場所都多出了文雅的色彩,在年複一年打造不知何時會啓用武器的同時,免不了做些時下就可用到的流行品。

發展到現在,這些輔助的部門卻被廢棄了,但凡是有一技之長的匠人都被發配造武器。

王恢接連路過幾堵高牆,升騰的熱氣從土牆中的孔洞穿過,撲在他的臉上。最新的煉鐵爐爐膛容積達到了近40平方米,在人力牲畜力的運作下,日夜不停地鍛鐵。這些鐵絕大部分成為了神臂弩的配件,少數則作為馬镫。

只要是可以煉鐵的郡縣就設置有制造武器的場所,它們被統一稱之為工部。但工部的匠人大多是當地招募的,手藝絕對談不上多精湛,因此地方打造的武器也遠遠不如中央考工室造得好。

目前神臂弩的構造還是個秘密,只被世代為漢帝國服務的匠人所掌握,劉徹也沒有往外宣揚的意圖,分配給工部的只有最簡單的配件制造。距離長安城近的工部會協助做些神臂弩的配件,更遠的只做馬鞍。

王恢很快見到了劉徹,後者身穿常服,凝視着被鐵錘不斷敲打的泛着紅光的鐵,他眼神專注得有些過分,讓人懷疑是不是想要奪走鐵錘親自敲打一番。

劉徹說: “迄今神臂弩已經打造一萬餘把,我欲令你盡數帶往馬邑。”

王恢咂舌,既感嘆劉徹的大方,也感嘆打造的速度。熱血從他心頭湧出,只要是見識過神臂弩的人就無不相信此武器扭轉戰局的能力,一萬把已經很不少了。

“謝陛下!”

說這兩句話的空檔,其他幾名官員也陸恢才發現劉徹召見的并不僅僅只有自己一人,除他之外還有韓安國,李廣,公孫賀等人。

前日朝會劉徹已說明了出兵馬邑的決心,即使韓安國與其麾下的主和派不斷勸谏,他也沒有松口,反而雷厲風行地定下了幾名将軍。

不過當時卻沒有說每人負責的職位,劉徹把他們召集在此,就是宣布此事。

跟歷史上的三十萬大軍不同,軍貴在精而不在多,劉徹拍板說: “共遣二十萬大軍,十萬騎兵,十萬步兵,神臂弩大半分給步兵,騎兵只有少數臂力強者可持。”

他自己嘗試用過弩,劉徹本人的臂力是很強的,張弩開弦卻依舊需要時間,除非是李廣那樣可以把箭射進石頭的神人,一般人還真沒辦法在騎馬的同時拉開。

對這安排,大臣們沒什麽異議,随後又說了在馬邑周圍如何布兵的事,将軍韓安國,骁騎将軍李廣,輕車将軍公孫賀率主力部隊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中,共率兵十五萬,而王恢與材官将軍李息則駐兵代郡,只要等匈奴人的軍隊進入包圍圈,就從側翼劫殺,勢必要将匈奴人的軍隊葬送在馬邑。

說到這,部署本應結束,劉徹思來想去,還是看似高深莫測地添了一句話道: “待到馬邑,若有甚變故,可随機應變,計策上若有不通達,可找城中人一問。”

城中人這稱謂不明的指代讓諸人面面相觑,韓安國說: “陛下所言可是馬邑縣令”

劉徹用自己的小金庫買紙方子的事他們都不知道,還以為是什麽人獻方才做出了紙,如果被大臣們知道了,對江觀潮的印象難免下跌到冰點。

賣皇帝方子,膽子咋就這麽大

劉徹怪不高興的,想這一屆的大臣跟他一點默契都沒有,連個人都想不到: “非也,我說的乃是做出馬鞍與神臂弩的高人,造紙的方子也是他獻上的。”他美化了一番自己買方的事實。

馬鞍,神臂弩,紙連在一起,威力是巨大的,便是位極人臣都不免對其人高看一番,不過像韓安國王恢一類的文臣,嘴上是答應了,心中卻是有點不以為意的,在他們心中便是造出再多的東西,也不過是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李廣他們對劉徹口中的高人很是崇敬,想要去拜訪一番。

李廣感嘆: “定以見國士之禮見之。”

劉徹滿意地點頭:很好,就要這态度。

……

十月末,寒風已吹遍北方大地,農歷的十月末就是陰歷十一二月交接時。

較之去年,今歲氣候還算适宜,牛羊安全活過十月中,被商賈買走,數量不是很盡如人意,沒有男丁後,婦孺減少了畜牧總數,但豆醢與醬油換來的糧食卻足以堆滿谷倉,這将是一前所未有富足的冬天。

郁夫的心情卻不很輕松,相反,隐秘的興奮如同胸膛底下搏動的心髒,激動的因子無時不刻在他的血管中流淌。

距離聶壹離開已過幾月,邊關一切行動似乎都導向了相同的結局,朝廷即将對匈奴用兵。

十月的最後一天,他的老朋友攜群兵甲,風塵仆仆入馬邑。

聶壹回來了!

少有人知道此消息,他一入馬邑便直奔寺門,整座城市還無其他地方比縣衙門更安全。從皇城遠道而來的精兵跟着他,他們将寺門圍得水洩不通,沒有哪怕一只蒼蠅能進飛進門。

郁夫幾乎是迫不及待迎來,他很驚喜,但更讓他驚訝的是,來得不僅僅是他的老朋友,還有一人也跟着進屋。

他下意識打量跟進來的人,他的身材十分壯碩,即使有布料包裹也能看出遍布手臂的強健肌肉,而他的眼睛,那是雙讓人見之不能忘的眼睛,充滿了躍動的生命力,瞳孔黑得驚人,也亮得驚人。

聶壹說: “這位是飛将軍,李廣。”

李廣的官位是骁騎将軍,但他更喜歡匈奴人送他的稱呼,對一名戰功赫赫的将領來說,敵人因恐懼而送他們的封號才是最高等的勳章。

郁夫的眼神都變了,他看向李廣的眼神中帶着異樣的灼熱與憧憬,語調更是恭敬的: “久仰将軍大名,還快請進來。”

李廣進屋後,發現房間中一人也無,只有他們仨,不由發問說: “敢問制造馬鞍與神臂弩的高人怎不在此”他還以為江觀潮會是郁夫的座上賓。

郁夫說: “将軍找他有事他住在城中北角,不若我喊他前來”

“不必不必,光看先生做出的幾物,就知他是有大才之人,對有才學之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未免很不尊重,我等來前陛下囑咐,要以國士待之,我既然想問先生對馬邑之圍有何看法,自然要躬身上門,方才顯誠心。”

李廣是真心仰慕江觀潮,他願意花上幾天的時間聽聽他對匈奴人的看法,再檢驗他們的戰争布局有什麽錯漏。

他對戰争十分熟悉,熱愛武器,有限的貧瘠的想象力能夠幻想馬鞍與神臂弩在戰場上大放光彩的模樣,算是愛屋及烏,在他心中江觀潮已不僅僅是匠人,而是戰略家,是謀士。

這年頭諸葛孔明還沒有出生,倘若有武侯一樣智近似妖的人物,他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比喻對象。

可惜的是,被安排出征的将軍中只有李廣一人真正看得起江觀潮,公孫賀他們或許抱有相同的想法,但年齡與資歷讓他們不能随意脫離隊伍行動,而王恢和韓安國,對江觀潮是有點不屑的。

郁夫很同意李廣的說法,所以他說: “就由我帶您去吧。”

聶壹說: “我也要去。”

走在路上,郁夫開始給李廣打預防針,聶壹對江觀潮的描述十分有限。在京城時他和李廣沒有見面,而行軍路上他緊緊繃着一根弦,無話可說。

郁夫先問: “您對先生有甚知曉不”達者為先,早在春秋戰國時代,人們就将“先生”作為對有知識人的尊稱。

李廣說: “沒有。”他感嘆, “先生博聞強識,又很有研究成果,怕是位學富五車的老者”他想過無數遍江觀潮的模樣,都是拖着長長胡子的老頭,可能他是個和善的,心懷天下的智者,也有可能是鬼谷子一樣隐居不出的古怪老頭。無論怎麽想象,兩個元素是不變的,一個是“老”,還有就是充滿了智慧。

郁夫:我就知道。

“先生的模樣與将軍所想略有出入。”

”他是難得一見的鬼才,深邃精巧的思維,恢弘詭奇的想象都不是那年齡應有的。”

李廣聽了卻沒有太當回事,不過是把腦子裏的形象從老頭修正成了四十歲的壯年人,還點頭對郁夫說: “我知,謝縣令提點。”

幾人走路邁步都很大,一刻鐘的路程硬生生給縮短成了十來分鐘,緊随其後的将士有的個不高,一路小跑才趕上。冷峻的風打在李廣的臉上,他也不覺得冷,走得更快了。

江觀潮的房屋,或者說他所霸占的街道十分特別:牆莫約也是黃土胚做的,卻因過分的高大而展現出山巒似的厚重,沒人能看見院子裏是什麽樣,卻不妨礙李廣想象曾經在這裏誕生的一切成就。

郁夫先進門,其他人還站在牆角處,他們的角度只能看見向後傾斜的門扉,而看不見門裏面的人。又過了一會兒,郁夫出來,對李廣說: “江郎願意見将軍。”

李廣激動地加快腳步,随後他看見了一張過分年輕的臉。

……

李廣手捧大麥茶,唏噓非常: “古有甘羅十二歲為相,我雖聽說,也以此激勵家中的小子,卻不是很相信,今日見到江郎,才知甚叫英雄出少年。”

江觀潮聽着很心虛,因為他實在不是發明者,剛才已經跟李廣解釋了很多遍,對方卻一臉“我不管你就是高人”的模樣,他都沒辦法再反駁。

哎,這可是李廣啊,出現在小學語文課本上,射了一支箭沒入石頭的李廣,就連當年背過的盧綸的詩句他都記得。

林暗草驚風,将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李廣說: “我乃一介武夫,至多不過讀過些兵書,彎彎繞繞的東西是不大懂的。”在說到彎彎繞繞時,他的嘴角下意識地往下撇,莫越是想到些不大喜歡的人,不大喜歡的事。

“我想萬物之理怕都是相通的,江郎能拿出馬鞍等物,對戰局定也有研究,聽聞馬邑之謀中也有江郎的手筆,”他頓說, “陛下言馬邑之布置能通高人講解一二,有甚不明晰的也可問問。”

“等等”江觀潮驚訝極了, “你說,你說陛下……”

李廣然: “陛下信賴江郎,爾何不直接進京,定能受到重用。”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想受到重用,江觀潮的眼睛骨碌一轉,而且漢武帝信任他這才充滿了問題好嗎!

他穿越得又不是架空歷史,也沒有起點小說中主角自帶的光環,什麽虎軀一震劇情人物都折服之類的,現實世界怎麽可能發生。

更何況,凡是有名的皇帝都是多疑的,漢武帝的信任,那是什麽

江觀潮不由多長了幾個心眼,他想等李廣離開之後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好好梳理一下,看身邊是有大漢密探還是發生了什麽異常事。

江觀潮想了什麽旁人是不知道的,李廣既然想講解一番,他欣然聽之,郁夫與聶壹雖然也挺想知道的,他們卻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布局之事皆為機密,不可為常人所知。

房間中只剩下兩人,李廣迅速适應了條凳,雙腿與地面垂直比盤起來舒服多了,江觀潮直接把先頭買的便宜紙鋪在桌子上,又給李廣拿了一支筆。

馬邑的計策基于他們先頭制定的藍本,解說幾句後江觀潮就了解到了情況,他也不推辭: “我到底是沒有領兵打仗過,說得再多也不過是一家之言紙上談兵,如果有甚說得不對,還望将軍可以指正。”

李廣正襟危坐: “請說。”

“我要說的也不多,只想指出幾點。匈奴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平日裏望風而動,一聽見些小動靜就會及時撤離,依我看來,他們的警惕心是非常高的。”

李廣點點頭,對江觀潮剛才說的話很是贊同。

“因此,在請君入甕時,必須在邊境幾村寨做出反擊撤離的假象。”他說, “我與王家村陸家寨的人叫好,以往匈奴人入侵,在騎兵來之前他們就能有所察覺,婦孺先撤,青壯斷後,常常與匈奴人展開厮殺。”

“此次匈奴人來,還要請新招募的騎兵演一出,該放牧的放牧,該反擊的反擊,這樣才不會讓人起疑。”

“此外還有一事。”江觀潮直視李廣的眼睛, “現在馬邑之謀的事,有多少人知駐紮在本地的将士可否知曉”

“尚未知。”李廣回答, “但帶來的大軍定是知曉的。”

江觀潮說: “我認為此事,不宜為大多人所知,只要那二十萬大軍知即可,其餘将士,尤其是烽臺上駐守的,切莫透露。”

“烽火臺守将,無論是知曉還是不知,對布局都不會産生影響,相反若提前知曉此事,反倒是會心生怯意,如若被抓住,不免有膽小者洩漏計劃,以圖謀生存。”他苦口婆心勸說, “我知軍中多猛士,然百密一疏,并非每人都與匈奴人有仇,我軍中尚且有不少匈奴人的俘虜,皆是被捕獲後降漢,聽聞匈奴軍中也有漢人,不可不防。”

李廣和聶壹不一樣,他軍隊中的向導有不少都是匈奴人,兩民族間是有血海深仇不錯,但無論是漢人還是匈奴人對俘虜的态度還是不錯的,對貢獻大者經常還封個官當當,有豐富對敵經驗的他知道,江觀潮說的确實有可能發生。

他結結實實跟江觀潮行了一禮,帶着滿腹的思慮離開。

……

王陸兩村寨的小孩兒往馬邑城跑的次數減少了,天氣太過寒冷,不知什麽時候起空中就會飄下鵝毛似的雪花,北方的雪不像南風遍地飛舞的輕薄柳絮,攻擊力大得驚人,有時候江觀潮以為砸在自己臉上的是冰雹不是雪。

天寒地凍,往外跑容易出事,小孩兒被勒令呆在相對溫暖的家中,不許出去玩。

禁足令對孩童成立,大人卻無甚影響,尤其是在郎君都參軍之後,兩個村寨的婦女頂起大半邊天,要是哪家的炭火柴火很不夠,就不得不往馬邑城跑一趟買燃料。

陸魯班就更不要說了,她是木匠,除了造武器之外還幫城中人造家什。

江觀潮先頭在河東置辦了田宅,就在她那多訂了一套桌椅床榻茶幾,陸魯班打得差不多了就馱着東西來他這裏。

陸魯班很崇敬江觀潮,對他幾乎是無話不談的,而她又挺敏感,具有敏銳的洞察力,這段時間總覺得不太對勁,坐在江觀潮的屋子裏冷不丁就問: “你說,我們是不是要跟匈奴開戰了”

不得了不得了!江觀潮也驚到了: “為什麽這麽說”

“不打仗,征什麽兵”她說, “而且最近村子裏總是有古怪的人出入,問了以後只說是路過,也不買豆醢,實在很怪。”

江觀潮幾乎要為了她的聯想能力鼓掌,證據是不足,但想象力夠豐富,竟然就陰差陽錯給對上了。

江觀潮給她多倒了一碗豆漿,冷天最适合喝點熱騰騰的東西暖身子: “是不是要打仗我是不知道的,但匈奴人這兩年擾邊越來越嚴重卻是事實,都不說你家還在雲中道上,就算是馬邑城的人口也少了大半,要不然我怎麽把房子修得霸占一整條街”

“你們那現在連個壯年男子都沒有,眼見着冬天來了,要是匈奴人南下連抵抗之力都沒有,真出事了就像是等待被屠宰的牛羊,連反抗之力都沒有,依我看來不若內遷,往安全的地方去,起碼等這段風波過了再說其他。”

“若是缺少住宅倒也無妨,我在河東才置辦了田宅,都無人住的,你要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地方在我那裏住兩天也行,還能幫我掃除下屋子。”最後竟然還開了個調皮的玩笑。

陸魯班因為江觀潮的一席話陷入沉思: “我再想兩天。”她的眉眼中流露出深思之意, “指不定最後真要叨擾一段時間。”

……

從各地調集的兵馬已部署得大差不差,住在聶家宅邸的聶壹也終于收到了來自朝廷的信息,他可以引蛇出洞了。

先頭每一年聶壹都會跨過匈奴人與漢人的分界線進行交易,他賣得東西都是貴重物品,美麗的織布以及珍珠瑪瑙之流。

在匈奴人看來,這些漢代集市的上品已經非常好了,游牧民族生産力低下,生活水品也很不好,但是奢華的貴族階層就不一樣了,他們很早就東施效颦,學會了漢人讀書的那一套,會買绫羅綢緞,奇珍異寶。

聶壹家世代在馬邑做生意,他們家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才建立馬邑的時代,跟匈奴人也做了幾十年的買賣。

匈奴的貴族,甚至連軍臣禪于都是他的客人。

今年的冬天,匈奴人更不好過了,願意到邊境做買賣的商人越來越少,市集的防守也十分嚴密,小隊的突擊騎兵再也無法穿透防禦,劫掠完貨就跑。

一匈奴人走進軍臣單于的王庭,在他耳邊叽裏咕嚕了一陣子,大意是說馬邑商人聶壹有珍品獻給單于。

軍臣單于是統一了草原的雄者,他野心勃勃,并對漢的富庶充滿了渴望。以前的單于還算安于現有的情況,守着一畝三分地,時不時互市一番,他卻完全不同,對擴張和劫掠充滿了興趣。

軍臣聽說要獻上珍品,露出饒有興致的眼神: “讓他進來。”

聶壹進門後恭敬地行了一個匈奴人的禮節,而他帶來的禮物也被匈奴兵拿着攤在軍臣單于的面前。

軍臣單于的瞳孔一陣緊鎖,随即再擡頭看聶壹時,表情晦暗。

陳列在鋪面上的竟然是一把弓,而且是一把裝載了鐵器的弓。

即便是在漢匈關系最友好的年月,有幾樣事物也不屬于可被交易的範疇:武器,銅以及鐵,銅幣更不能作為兩地之間的交易貨幣,最多只能用布帛糧食之類的物件進行交換。

這是很合理的,匈奴人本身并不具備開采礦藏段煉鋼鐵的技術,無論是鐵還是銅,他們都無法打造,而匈奴士兵所用的武器到現在還是骨頭與木制造的。他們軍中少有的銅鐵武器,都是從漢人手上繳獲來的,便是軍臣單于常用的趁手弓箭,質量也很不夠看,聶壹送上來的鐵弓,是他見過的最好的武器。

黑鐵宛若蟄伏的遠古巨獸,沉靜地躺在獸皮上,王廷內的光線不是很好,熹微似的兩三縷光零星落在弓上。

配套的箭也制作精良,箭頭都是鐵做的,入手很有分量。

軍臣單于也不是笨的: “漢人的皇帝什麽時候允許銅鐵入我地”他斜眼瞥聶壹, “你送上此物,可有甚所求的”

聶壹幾乎是在他說完這話之後就跪下了: “我所求甚大。”這句話只是一個開頭, “單于有所不知,從去歲開始,馬邑縣衙對邊境商賈的管理越來越嚴格,少允許我們與匈奴互市通商,對他們來說還沒什麽,而我家卻不一樣,世代游走邊境,交換貨物,城中的嚴格限制無疑斷人財路。”

“若只是如此,生活雖然艱難些,也還說得過去,但那馬邑縣令實在欺人太甚,不僅僅抓我族弟逼我停商,我本人還被威脅不得靠近馬邑,遠離故土幾月有餘,直到先頭才回來。”

單于不置可否: “那你準備如何報複馬邑縣令”

“我家中有私兵百人,只要布置得好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縣令項上人頭,報他欺侮之仇,但在報仇後城中人估計都能猜到是我動手,驅逐于我。”他說, “既然如此,我就想在動手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城門,将馬邑城獻給單于,只望單于能夠派兵來接應,等塵埃落定後封我個一一官半職當當。”

聶壹的這番說辭還真沒有什麽漏洞,漢代民風彪悍,官民手段也有點粗暴,像是他口中馬邑縣令為了打擊商賈将他趕出城池扣留族弟都是很可能的,就算說是激情之下殺了他家的人,也都尋常。

而之後舉城而降更是以前就發生過,邊境的幾個城市,包括馬邑在內,在短短幾十年中不停地更換統治者,一會兒落入匈奴手中,一會兒又被漢人奪回去。

但軍臣單于卻不敢僅憑一面之詞,完全相信聶壹的話,他沉吟數秒,如果可行的話倒真想讓使者去馬邑城中打聽,然而匈奴人的面部特征實在是太過明顯,而城池的管制又十分嚴格,便是找了漢人俘虜,也沒有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很難混入城中。

馬邑城,無論是戰略地位還是富裕的經濟,或者說他們城中養的健壯的馬,軍臣單于都很想要,這座城市已經在漢人手中幾十年,是時候奪回來了。

”你既如此說了,不若先把馬邑城的縣令斬首看看。”軍臣單于想,馬邑縣令的模樣,他手下人應該還是認識的,現在的邊境官員都很野,十個中有九個都是上過城牆直接跟匈奴騎兵杠過的,遠看一定能認出是不是他, “你把縣令的腦袋挂在牆頭上,我派人來看,若真是他的頭顱我再帶人入城也不遲。”到時候不管聶壹是什麽心思,既然連縣令的腦袋都砍了,想不入匈奴都不行,不用懷疑他的忠心。

聶壹的心咯噔一聲,表情卻很真實地露出喜上眉梢的神色: “那好,一言為定,我大約這兩日就動手,不過若單于看見了縣令的人頭,一定要派兵來接應,若是給武州塞的将士發現端倪,我定會吃不了兜着走。”

“這你且放心,你有心獻城,我還不至于棄之不顧。”

“一言為定。”

……

在連續點燭火熬了幾個晚上後,劉徹的眼眶附近黑沉一片,又大又圓的黑眼圈讓他與竹熊有異曲同工之妙。王太後看後大驚,連忙命他休息,讓皇帝切不要因戰事耽誤了自己的身體,龍禦上賓,需保重貴體。

劉徹頂雙黑眼圈在宮掖游蕩一圈後入寝宮,囑咐共外人: “我小憩片刻,若非有甚大事,切莫喚我。”

接到回複後,他滿意地躺在床上,指甲尖兒微微用力,在手背上掐出半月牙型的血印,随後幸福地入夢鄉。

馬邑城中,一只身體大得過分的肥貓,邁着粗壯的小jiojio從枯草叢中出來了。

————

橘豬日記:朕又重出江湖了!

————————

入v啦!

————

長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6-02 12:11:14

卷卷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6-02 14:37:06

柒月流火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6-02 15:32:39

日安晏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6-02 15:44:25

珈藍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9-06-02 20:59:31

珈藍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6-02 21:00:40

@艾特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9-06-02 16:52:50

感謝小天使們投的地雷和手榴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