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第30章

第30章

若以平陽侯與長公主之子的身份而言,曹襄已是難得的好兒郎,不愛虛名,更無與塵世間庸俗的蠅營狗茍争奪名利,甚至不喜應聲蟲捧他臭腳;與志同道合的兩三人玩,無上下尊卑之別,熟讀兵書,武藝不壞……

再苛刻的人見他都得誇上兩句,說曹襄是青年才俊,是難得正直的人。

不過,再正直的小侯爺也依舊是小侯爺,他莫約讀過些田園牧歌的詩篇,卻不曾親自見豬牛羊是如何飼養,更加不曾見過江觀潮這等用現代技術構建起的雞舍。

“咯咯咯咯——” “咯咯咯咯——”

這件草屋遠離江觀潮的居所,構造也跟普通的房屋不很一樣,屋內結構呈細長條形,除左右兩邊一層疊一層的雞籠外只餘留走路用的幽長甬道。屋大梁很高,身量再長的成年男子伸手也夠不到頂,牆壁左右開了無數扇小窗,風從窗入,席卷雞舍,流動的空氣帶走不少雞屎雞騷味,雞舍裏的味還不至于不能忍受。

“汪汪汪汪汪——”犬吠聲蓋過雞叫,鄧娘子抄着鋤頭,鐵塊中凝結雷霆萬鈞之勢,搖曳的麻布裙已然成為得勝而歸将軍背後的披風,每走一步風起雲湧,端的是威風凜凜。

郭思嚎叫着: “鄧娘子!鄧娘子!是我來了!”

鄧娘子轉瞬從兇神惡煞的母夜叉變成柔情似水的小家碧玉,若不是鋤頭扛在肩上可能更有說服力: “郭七郎又來江郎這裏玩啊。”她絮絮叨叨, “莫怪我唐突了,江郎這裏的雞崽子一日大過一日,養了這麽多,又養得這麽好,保不準何時就被賊盯上,最近小偷小摸的事一點兒都不少,我也就更警惕些。”

郭思說: “警惕些好,江郎想必是知鄧娘子是個穩妥人才托你打理雞舍。”

鄧娘子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 “那是。”她再次感嘆, “我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麽多這麽好的雞崽子。”

她用土話絮叨了好半天,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話,郭思卻沒有厭煩,一遍又一遍誇獎鄧娘子的實績,能被讀書人誇,她更得意了,走時笑得合不攏嘴。

等送走她就見曹襄不正經地擠眉弄眼,仔細分辨他眼中倒不含龌龊的揶揄,反有隐含的欽佩。

小侯爺活了小半輩子,跟村婦的對話止于小侯爺安好不必多禮。

“你挺厲害的。”他發自內心贊嘆, “竟然能聽懂她的話。”不僅是因為對方荒腔走板與官話相去甚遠的土音,還有颠三倒四的內容,都與雅言相去甚遠。

“一開始我也聽不懂,也沒耐心聽。”郭思說, “但江郎會跟他們好好說話,會傳授我以為農人聽不懂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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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發現,饒是地裏刨食的村婦也比我想得更高明些,和他們聊聊不是甚無聊事。”他給出建議, “曹郎貴為小侯爺,想體察民情最好不過跟土人多說些話。”賦稅是否嚴苛,百姓是否平安富足,言語之間都可流露。

曹小侯爺是名有志向的小侯爺,在平陽公主眼中他的志向實在太小,然在安分守己老實中庸的平陽侯心中卻再好不過。曹襄只想做名合格的小侯爺,食邑內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待到佳節歌舞升平。

所以他贊許說: “好主意。”

……

小侯爺的奇妙田園旅行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待到日暮西山他才繞追風嶺一圈回到草屋。江觀潮說随便他看,對人也确實不設防,哪怕是黑鐵打造的農具都堆砌在倉庫一角,只可惜曹襄對農事很不精通,連耒與耜都分不清楚,更體會不到短曲轅犁的妙用。

丘紹明與郭思沒曹小侯爺不事生産,從短曲轅犁的模樣中勉強能夠猜到其用途,卻也摸不準它比尋常農具強多少,至于将其記在心中仿制一番,這偷雞摸狗的事他們做不來。

曹襄回到屋子裏時腹內灌滿了奇思妙想,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仿佛化身後世的大百科全書,他只負責提問,以求在江觀潮這得到些回答。

“江郎,我聽聞尋常農人養畜生,都是一頭牛兩只雞的養,為何你就能一次性養成千上百只雞,養成千上百只鴨,再養幾十只豬”他想起幫江觀潮養豬佃農的話, “而且你的豬還長得比其他人家肥,長得比其他人家好。”

聽見曹襄的問題,江觀潮非常吃驚。他正在擺弄木頭做的長曲轅犁,跟陸魯班混久了,他也學會一些簡單的木工,不成體統的長短木條散落一地,間或夾雜着鐵棒螺絲釘,雜亂無章。

他手在圍裙罩衫上揩兩下: “曹郎知我養雞鴨之法,可知尋常人家如何作為”

“自是不知。”曹襄一五一十說, “只聽下仆閑聊時說家中有雞鴨數只。”

江觀潮語氣越發輕柔了,他與人說話時向來帶着股循循善誘的書生氣,溫文爾雅,活似書院裏不打人手心的好好先生: “既沒見過,又怎能比對”

曹襄懂了江觀潮的套路,就跟他先頭哄他自己先玩兩天華容道一樣。他乃平陽公主之子,師從當世大儒,開始學是的窦太後喜的黃老之術,後來平陽公主緊急調整策略,弄了些當時大儒大談儒法。

教學內容不同,形式上有異曲同工之妙,流水的師尊,鐵打的填鴨式教學法,不求甚解。

“我找個養雞養鴨的地看看。”曹襄說, “去侯府下人家可好”不由換上商量的語氣。

江觀潮還沒有說話,郭思就搶答,比起丘紹明,他更加跳脫也更加吊兒郎當: “自然是不行的。”他說, “侯府的下人可不是耕農,都是聽命當差的長工,怎麽可能種地養雞,便是有田地也是請了佃農來打理。”財力和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語。

沒什麽常識的曹襄被震住了,他甚至有點羞恥。

江觀潮說: “曹郎若真想知道農人家如何養雞種地,不妨到追風嶺村上看。”

曹襄性子急: “現在”

天邊的火燒雲連成一串,沉甸甸地壓在昏黃的蒼穹下: “待過兩日曹郎有閑暇再說。”做事情最忌諱的就是一窩蜂全做完,光憑借一腔熱血,最後一事無成。

曹襄給勸走了,郭思與他并列,丘紹明綴在末尾,他意有所指: “江郎待我等可不比待小侯爺般盡心盡力。”他像是在說什麽玩笑話,眼神卻銳利通透得厲害。

江觀潮還是不動如山四平八穩,像是村頭的追風嶺: “我待價而沽,曹郎值得這價,能不盡心盡力”

奇貨可居四個字兇猛地撞進丘紹民讀遍史書的聰明腦瓜裏,他幾乎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看江觀潮的眼神有不一樣了。

他一會兒覺得江先生像是下一個玩弄朝政翻雲覆雨的呂不韋,一會兒就覺得他是罕見的名士張良張子房,連帶着曹小侯爺在他心中都蒙上層神秘的光彩。

迷信真是要不得。

目送丘紹明倉皇狼狽逃竄而走,江觀潮感到好笑之餘不免想知道他究竟腦補了什麽。

我做什麽了嘛我沒做什麽啊為什麽你最後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絕世大反派

……

平陽公主發現,兒子不大對勁。

他先頭雖也經常出門,但少不得跟狐朋狗友捧他臭腳的市交之子虛與委蛇,今日聽風問柳,明日花街吃酒。

她自己也是風流人,怎麽可能對兒子浪蕩的生活指手畫腳,她甚至覺得兒子太正經,不像她兒。

平陽公主問婢女: “我兒為何事先頭見他回來,一身騷子味。”她嗅覺給各色熏香荼毒得不行,對臭味尤為敏感,曹襄身上的味在她聞來像是在髒污的黃土中洗了個泥水澡,臭不可聞。

曹襄:我只是上山下鄉逛豬圈而已。

婢女怎麽可能知道,修長的脖子都快淹沒到泥土間。

難得母性大發,怎能讓一腔熱愛付諸東流,平陽公主迫不及待提裙去見兒子,訓斥的話都打了腹稿,無非是讓他端莊穩重不要跟下九流的人攪和在一起。

兒子跟豪強之子走得近,在她眼中地主階級都是下九流的,比匠人好不到哪裏去,至于他應該跟誰玩,公主恨不得把兒子打包塞上駛往京城的馬車,讓他跟随劉徹左右寸步不離。

曹襄也不是一個人,他衣袍未換就去見平陽侯。平陽侯是寬和老實之人,兼嚴父慈母為一體,至于平陽公主,她扮演時不時關切一下兒子的溺愛家長角色,想起來就關切一下,對教育撒手不管。

所以小侯爺能夠成為正直的人,平陽侯功不可沒。

“我去田埂上溜達一圈,看農人耕作與書卷上不同。”就跟後世宣揚漢代鐵犁牛耕一樣,他也以為耕作的耒耜是鐵的,拉犁的也是牛, “犁之類的大器本就少見,又由人拉,至于耕地之人也不是年輕健壯的兒郎而是婦女居多。”

曹侯爺跟他講道理: “這才是鄉間常态,年輕健壯的兒郎少有時間耕田種地,服役就要花兩到三年,此外若是邊疆有戰事,黃河決堤,道路浸雨,都要發民夫修築,如此青壯年力都去做工發勞役,家中的田埂只有女人老人種。”

但因缺少主要勞動力,家中就算有良田百畝也種不完,所以民間田地買賣之情況越發嚴重,就是後話了。

曹侯爺還想跟曹襄多唠嗑幾句,就聽見侍衛通報公主風風火火來了,他馬上收斂慈父臉,換上對公主的标準臣下面孔。

平陽公主看都不看侯爺一眼直問曹襄發生何事,一身味道。

曹襄說: “先頭下雨,馬蹄子踩進水坑,泥水點濺滿下袍,估計就那時沾到味,待會兒我去洗把澡,洗完就沒味了。”

理由找得很好,平陽公主都沒法接,她只能讓曹襄小心些不要磕了碰了摔了,唠叨好一會兒後又提起板羽球,說是已送回京城,給劉徹也玩玩。

曹襄微笑點頭應,一個字都沒記到腦子裏。

……

長安城,劉徹也焦頭爛額。他是有大舉興兵壓境邊疆的心思,錢袋子卻不是很充裕,此外朝中之事一點不少,随夏日雨季臨近,又要開始新一輪抗洪救災準備工作,謀劃打仗的時間都是他海綿擠水從睡眠中抽出空來。

上回馬邑大捷正式改變了漢匈關系,平面上最後一塊遮羞布被扯得稀巴爛,敵意彰顯得明明白白。切段邊境貿易,徹查漢匈往來人員,建立塞外堡壘,防止匈奴饒邊……

總之劉徹忙死了,又窮死了,連變貓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怎麽可能再玩樂

侍從跟他說平陽公主送紙鳶和板羽球過來,他還挺不高興的: “阿姊送來玩物是好,我可有時間來玩”以往平陽公主無微不至的關心還挺有用的,現在卻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侍從很機靈,聽見劉徹的話就要把信件紙鳶往下撤,誰知道他眼睛很尖,忽然從中發現了一點商機。

“等等——”他先撫弄凹凸不平暗藏花紋的紙張, “壓花怎麽來的”又摩挲兩計紙張上金閃閃的亮片, “金箔”

聰明的小腦瓜又轉動了,對,沒錯,是時候在紙上面再搞些名堂了!

要是沒記錯,上回還在鏟屎官那看見種将紙裁好裝訂的新方式,讓我想想怎麽做來着……

劉徹:我準備賣漂亮的小本子啦!

……

又過好幾日,曹襄又到江觀潮這,他是一個人來的,丘紹明和郭思都沒跟着。

首先,他把歸位的華容道物歸原主: “我大約花了兩天才讓一從通道口出來。”

江觀潮把華容道揣進兜裏: “還挺快的。”

”如果是先生,花多久能解此物”

江觀潮沒有正面回答,他看曹襄的眼神帶着股詭異的慈愛,像是在看可堪打磨的玉石,就連說話語氣都老氣橫秋不少: “我玩的時間久了,自然熟能生巧,曹郎也不用太在意,它不是只是種玩具,解出來沒解出來都說明不了什麽。”

曹襄将能否解開華容道作為評判智商的标準,但就跟玩魔方一樣,聰明人玩确實能更快解決,笨人掌握了公式也能一兩分鐘恢複魔方,在上面糾纏沒什麽必要。

他看曹襄跟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見蔫噠噠: “你若真有興趣,我也可教你幾個解華容道的方式,掌握後可在算時間內解開。”

“不用了不用了。”曹襄說, “先生說的對,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玩再熟練,也不過是玩樂。”

江觀潮說: “曹郎這話又不對了,何為奇技淫巧,何為能登大雅之堂的物件若非只有滿口皇天聖名,才能登大堂”

他能感受到,曹襄往自己這裏跑,是從想他這裏學習點什麽,或者他認為自己這個人能夠解決對方長久以來的疑惑。江觀潮先頭就思忖過,他覺得自己骨子裏絕對有好為人師的臭顯擺勁,要不然幹什麽在馬邑天天教人這,天天教人那。現在有個送上門的,還沒有被封建思想腐蝕過頭的好學生,不好好教教他,就實在愧對自己一番穿越。

江觀潮的屋子很幹淨,家具也少,清貧得寒酸,屋子邊邊角角卻擺放他先頭不曾看過的高桌矮凳,曹襄照葫蘆畫瓢拉扯一張小矮馬紮坐下,覺得屋內擺設很有江觀潮的風格,透股與現世不容的古怪。

曹襄說: “大儒說,只有堪教化于民的道理,才可登大雅之堂。”他第一次聽見這話,嗤之以鼻,滿腦子狗屁不通,現在說出來,自己都想呸一聲。

他忍不住嘲諷笑說: “先頭陛下欲再對匈奴用兵,就有不成體統的文臣出列說不可窮兵黩武而要對其施以安撫,以仁德之義教化,這種人就應該讓他到邊境吃幾天沙子,就知道匈奴人是不是滿嘴禮義仁德能說服的。”

他和漢武帝想法一樣,匈奴人就是得打,而且是要狠狠地打,最好能讓漢軍的鐵騎踏遍邊疆,掃蕩河套,驅逐漠南,祁連山以南插遍漢人飄揚的旍旗,讓匈奴再也不敢南下進犯。

江觀潮對熱血小青年還是很有好感的,于是他講了件事: “為何匈奴人不可教化”不等曹襄學習,他就講了自己的一段經歷, “我從西域而來。”曹襄睜大了眼睛。

“在西域有一國名為大月氏,數十年前被匈奴人趕出漠南往西避禍,先頭十年大月氏女王心心念念要報離家之恨,然而他們新遷徙之地水草豐美,可堪耕種,百姓安居樂業,幾年間就失去了攻打匈奴的雄心,成為了安定的耕作之民。”

“在安定富足後,大月氏的人文也有所發展,他們與西域諸國通商交換文化,逐漸成為一個強盛的國家。”

曹襄: “這……”

江觀潮說: “教化于民之想法并無甚錯處,但想要實施,還是要遵循管子的教化,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所以少年,要不要跟我一起搞農業改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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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豬日記:朕出現了一小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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