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真相

真相

“如果不是看你投緣,我可能也不會跟你說這些,畢竟紀宸霖是我的兒子。”紀弘益将袖子放下,遮住了那道傷痕。

“你要知道,有些人,他從根裏面就是爛的。”紀弘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聲音輕而深沉, “也怪我,沒給他留下好的基因。”

雲小言心塞一下了。

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心疼,從心底裏鑽出來,讓他四肢百骸都乏了力。

但紀弘益卻打斷了他的思緒,靠在床頭閉眼道: “從前我和他母親感情不和,估計給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他能同意結婚,也是我意料之外的。”

“心理陰影”雲小言反問道。

“嗯,吵得很厲害。他跟他母親一樣,性子倔,半步不肯退讓,一點就着。”紀弘益閉着的眉眼皺起, “這是埋在他潛意識裏的,恐怕未來哪天就會暴露在你面前。”

若是換了剛認識紀宸霖的時候,雲小言恐怕真的會被唬住。

但現在,他聽這些早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在複雜的心情中,仍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靜。

他問道: “紀叔叔,我聽說哥哥小時候右手受過重傷的,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紀弘益倏地睜開眼睛,眼底的疑惑一閃而過: “聽說誰跟你說的”

“就是……哥哥說的。”

見紀弘益驚訝的神情,雲小言就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是紀宸霖極為私密的事,知曉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床上的人才會反應這麽大。

“他怎麽跟你說的”紀弘益視線掃過雲小言的臉。

曾經紀家晚宴上的那僞裝出的慈祥蕩然無存,只剩下讓人感到不适的,黏膩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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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不小心摔的。”

他說完這句話,房間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裏,只剩下醫療機械在細小聲響中運作。

紀弘益看着自己遍布皺紋的蒼老的手,想起了紀宸霖剛才跟他說的話。

——他會把紀家的半壁江山分給他的摯愛。

雖然他那個一貫寡言的兒子沒有明說“摯愛”姓甚名誰,但看着雲小言此時此刻的對紀宸霖的态度,答案簡直昭然若揭。

紀弘益知道紀宸霖在很多方面都無懈可擊。就算外面的負面傳聞衆多,也仍能勾的隔壁世家的小公子魂不守舍,一心一意就要嫁給他。

但是,紀宸霖并非絕無弱點。

比如說,他的過去。那是段任何人聽了都會對他“敬而遠之”的經歷。

現在的紀宸霖羽翼豐滿。完全無法撼動其在商業上的地位,更別提阻撓那玉石俱焚,不計後果的打算了。

所以,如今就只剩下了一條路能走——毀了自家兒子和摯愛的感情。

“叔叔先問你一件事。”紀弘益皮笑肉不笑,重新看向雲小言, “你跟叔叔說實話,小紀有沒有跟你提過紀家財産分割的事情就是……一半一半”

在紀弘益只言片語的暗示下,雲小言腦海中第一時間冒出的就是那離婚協議書上的“財産分割”款項。

他瞳孔微縮,手指本能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紀弘益為什麽這麽精準地提到這件事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在試探自己和紀宸霖感情和不和

雖然雲小言心裏一直打算的是不要那麽誇張的“補償”,但是他卻無法說出口。

因為一旦解釋,就暴露了自己即将和紀宸霖離婚的事。

他還沒忘記今天的任務——瞞住紀弘益他倆夫妻即将離婚的事,讓老人安心地在病痛中去世。

“……沒有呀。”雲小言汗顏道。

少年那撒謊的技巧太過拙劣,見慣了形形色色各種人的老狐貍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看來紀宸霖說的是真的。

除非少年有着過人的演技,以及精确到面部每塊肌肉的控制力,故意作此姿态,想要騙他。

但這可能性趨近于零。雲小言沒有這麽做的動機。

确認了這件事的真實性後,紀弘益的臉色反而更差了。

他沉默幾秒,決定幹脆以身入局,就算毀了自己的名聲,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粉碎雲小言對紀宸霖,對紀家的濾鏡,進而保住家族的江山。

“他的手傷,我知道。”紀弘益開口道, “是我幹的。”

雲小言瞬間雙目瞪圓: “!!”

“我跟你說過,我跟他生母感情不好,那女人出身底層,完全是個潑婦。所以我跟她之間争執也并非文質彬彬的吵架,而是動真格的。”

“記得那天吧,那個女人為了進公司管理層,鬧着把客廳的所有花瓶都砸了。我實在是被她無止境的折騰鬧煩了,一時被激怒,就順手将酒櫃裏的酒瓶全砸了。在各種玻璃的破碎聲中,她本性畢露,擡手就要打我。”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紀弘益笑看着面前單純的小少年。

雲小言已經被他描述的場景給吓呆了。

他自幼養尊處優,那些争吵甚至家暴,都離他很遠很遠。

紀弘益顯然也沒真打算等他回複,接着道: “我自然不能讓這種下等女人打我,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反手給了她一巴掌,她往後踉跄兩步。我揪住了她的衣服,打算趁勝追擊,再多給她一些教訓,這時候,有人抱住了我的腿。”

似是因為這些只有他知道的過去在心中憋了太久,一旦開了個口子,就忍不住地想往外宣洩出去。

“那時候的小紀呀,才比床高一點,繃着個嚴肅的小臉,就不準我再動手。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的,又看這場鬧劇看了多久,我正在氣頭上,他卻打死也不肯松手,口中奶聲奶氣地讓他媽媽快走,卻沒喊我一聲爸爸。”

“其實他媽對他也不好,絲毫不考慮小朋友的心理承受能力,把小紀往房裏一鎖,就天天跟我吵架。所以……”紀弘益眯了眯眼。

“所以你推了他。”雲小言聲音發着抖。

根據紀宸霖身上那些不規則的陳年舊傷,以及紀弘益剛才所說的摔花瓶摔酒瓶,自然能推出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嗯。你猜對了。”紀弘益彎了下眼睛,眼底卻沒有笑意, “我知道就算甩開了他,他也會再纏上來。沒錯,他小時候就是這麽固執不懂事。我對他煩的不行,幹脆瞄準了地上最大的玻璃碎片,一個甩手,直接把他推在了上面。”

雖然當初他只是想讓自家多管閑事的兒子有個疼痛的小教訓,并非刻意想讓他落下終身殘疾,但這些并不重要,也沒有區別。

雲小言缺氧地吸了口氣,感同身受地抖了下。

紀弘益三言兩語之中,勾勒出的就是小紀宸霖噩夢一般的童年。

“當時血流如注,鮮紅的血液污染了紅酒純淨的色調。他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已經疼暈了,最後醫院判定身上傷痕十三處,右手貫穿傷,終身無法痊愈。”

紀弘益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是笑着的,沒有一絲作為父親和罪魁禍首的愧疚。

“忘了說,他母親是後來跟我吵架離家出走後,由于司機酒駕,出了車禍,而意外身亡的。”紀弘益将“意外”兩個字咬得很重,其意味晦暗生澀。

“你跟紀宸霖相處這麽久了,應該知道他從來滴酒不沾吧這就是原因所在。”紀弘益笑道, “所以啊,就算僞裝得再好,其下意識的習慣都會暴露出他的本性。”

“比如說,為了他那個便宜母親,就不顧時間地點,和家裏的親戚大打出手。”

“你再考慮考慮我說的話,為自己多做打算吧。”

“……”

從紀弘益的房中出來,雲小言的腿還是軟的。

他不知道紀弘益為何要對他說這些,既破壞了他和紀宸霖的感情,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地毀了自己的名聲。

或許是……人老糊塗了臨終前有了奇奇怪怪的良心

雲小言魂不守舍地想着,下樓梯的過程中,差點踩空了臺階。

“小心,雲少爺。”方才在玄關處見到的秀姨及時扶住了他。

雲小言捂着胸口喘了兩口氣,道: “抱歉。”

秀姨祥和地拍了拍他的背,道: “紀少爺有事出門了,讓我好好招待一下你,要不你先去二樓的招待室坐坐”

換了平常,雲小言定是要拒絕的,但現在,想到紀弘益跟他說的那些話……

他抿了抿唇,朝秀姨重重地點了點頭。

二樓招待室裏,喝着秀姨遞給他的茶水,雲小言才勉強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秀姨,你很早就在這裏工作嗎”雲小言問道。

“是啊。”秀姨彎眸,眼尾顯出一片慈祥的皺紋, “紀少爺剛出生的時候,我就是紀家的保姆了。”

“那,那……”雲小言強迫自己不要那麽激動,穩了穩聲線道: “那你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嗎”

他本不抱什麽希望,畢竟這是紀家隐于水下的秘辛,怎麽可能随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

誰知,秀姨想了想,朝他點頭道: “知道。”

“可以告訴我嗎”雲小言急切地拉住了她,晶亮的眼眸在燈光下閃動着水光。

……

秀姨說的跟紀弘益差不多,只是補充了許多細節。足可見兩人應該不是串通起來驢他的——

那段壓抑的時光,起始于紀宸霖三歲那年。

在那之前,紀宸霖父母都維持着表面的和諧。

或許也真像紀弘益曾在晚宴上所說的那樣——小紀宸霖會在晚飯的時候抱着紀弘益的腿,為了跟事業繁忙的父親多說兩句話,甚至飯都不吃。

但自他長大些許後,一切都變了。

他的母親野心很大,堅持孩子三歲已經可以自理了,她絕不會一直做家庭主婦,必須得外出工作。為此,她日日和抱有不同意見的紀弘益争執,吵架,甚至動手。

那時候紀宸霖還小,不懂原本還算和諧的家庭怎麽一夜之間就變成那樣了。

他左右為難,只能用小孩子唯一能博得大人注意的哭鬧來打斷兩人的争執。

但紀父紀母之間的矛盾鋒利,顯然都不想分出任何精力來安撫大哭的小孩。

他母親給他買了一堆模型,直接把他反鎖在房裏,無論小紀宸霖怎麽懇求哭嚎,都不心軟一下。而紀弘益就更過分了,借以“懲罰”的名義,讓才幾歲的小孩在書房裏罰跪,敢起來就是家法上身。

……也難怪白季言和紀弘益都跟他說,這個世界上沒人對紀宸霖好。

但是,紀宸霖自幼便表現出了極強的韌性和聰慧,這些封鎖與控制都不是長久之計。

這一切讓紀父紀母煩躁。

直到……小紀宸霖在上學的路上撿到了一只流浪貓,并且視其為最喜歡最珍貴的夥伴。

于是,他的軟肋出現了。

紀弘益借此為威脅,來控制紀宸霖,讓他“聽話”。

哪知一次意外,不小心玩脫了,失手将才兩歲的小橘貓殺害,導致了紀宸霖的徹底崩潰與無盡的報複,給他帶去了許多麻煩。

所以後來,他故意将紀宸霖往酒瓶碎片上推,也有這層反擊的意味在。

那次意外傷害導致終身殘疾不久後,紀母便出了車禍,紀弘益為了紀家的名聲,裝了半年的深情,最後如願重娶了性子溫順的妻子,兩人恩愛幸福。

紀宸霖此時申請出國留學,多年來從未往家裏送去過任何音訊。

再後來,紀宸霖的爺爺,當時紀家話語權最大的人,身邊的大師都一致算出——紀宸霖将是那個給紀家帶來無盡鴻運的“天選之子”,當得重用。

說來可笑,當初被家裏所有人嫌棄的孩子,因為這寥寥數語,就名聲突轉,被求着哄着回了國,以讓所有人都吃驚的鐵血手段,順利坐上了紀家一把手的位置。

從曾經無助的孩童,到當下讓人聞風喪膽的男人,其中沉默的血與淚自然不用多語。

……

直到手中的茶涼了,腿坐酸了,雲小言都沒能從秀姨的話中回過神來。

秀姨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善解人意地離開了招待室,給了少年獨自消化情緒的空間。

雖然不知道紀宸霖少爺為何這麽準确地算到少年會問這些,又為什麽會讓她“無所謂地知無不言”,但她還是毫不保留地遵從了。

就當是對當初那個孤立無援倒在血泊中的孩童的補償,對那個心疼難受卻又只能站在一旁無能為力的自己的贖罪。

雲小言坐了很久,才放下手中的茶盞,扶着桌沿站起了身。

他走出了招待室,猶豫着走向了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

紀宸霖沒有鎖門,推開卧房的門,入目的依舊是那顯眼的亞克力模型架,上面擺着意味變得深長的樂高……

但此時卻又有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了雲小言的注意力。

只見紀宸霖曾翻給他看的日記随手甩在了床上,泛黃的封面上用着稚嫩又天真的字跡填寫着個人信息——

紀宸霖。

雨露班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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