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油條蘸醋
第7章 油條蘸醋
樓道裏不算明亮,老舊的聲控燈随着腳步聲一個個亮起,白色的暗光落下,像卡碟的黑白老電影。
黎江白将飯盒放在地上,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可是臨走前柳殊給他換了新的衣服,舊的濕了,被拿去洗了,晏溫的衣服裏沒有他家的家門鑰匙。
黎江白猛地愣住,一手放在口袋裏忘了拿出來,他仰頭看着豬肝色的門,貓眼被“福”字遮擋,透不出光。
“媽,”他小心敲門,不敢太大聲,“能給我開個門嗎?”
鐵門輕輕響,仿佛老電影裏的雜音。
可除了這雜音也沒有別的動靜,門後面的空間安安靜靜,跟沒有人似的。
“媽?”黎江白再次敲門,稍稍用了點勁兒,聲控燈才滅就被他敲醒,“你睡了嗎媽?”
樓道裏起了回聲,襯得愈發空蕩蕩,樓下的聲控燈也亮了起來,老電影停了一瞬又上演。
房門沒開,屋裏依舊沒有動靜。
黎江白嘆了口氣垂下腦袋,他踢了踢門口的地墊,思索着要怎麽進家門。
“小白?”
身後突然傳來吱嘎聲響,緊接着一道蒼老的聲音融入将散的回聲中:“咋這麽晚才回來?”
黎江白聞聲回頭,只見對門奶奶探出頭來,帶出了一束光。
“奶奶好,”黎江白先是問好,再是答話,“我去柳叔叔家玩來着,所以晚了。”
說着他指了指一旁的飯盒,又說:“我給媽媽帶飯回來了,裏面有柳叔叔煲的粥。”
下一瞬聲控燈倏然滅了,院子裏的燈光渲染如紗,輕輕地披在黎江白身上。
空氣都是濕的,惹得人鼻尖泛潮,黎江白捏了捏鼻子眨了眨眼,抹開一眸子的水光。
對門奶奶眼睛有點花,黑燈瞎火的更是看不清多少,但黎江白那股子委屈就像今兒個路邊的積水,不斷的溢了出來。
叫人看不見都不行,那淚點子可比外面的雨大,對門奶奶颠着小步子走了出來,身後的光逐漸變寬,緩緩地将黎江白籠罩。
“可委屈死咱們小白了。”奶奶俯身抱了抱小白,溫熱的身體驅散雨天的寒涼,燙着黎江白的心口。
眼淚一下子變得洶湧,争搶着要跑出眼眶,奶奶的睡衣濕了一小片,幾近圓形的濕痕相互浸染,黎江白拼了命的睜大眼睛,才将大半的淚珠憋回去。
換成誰也得委屈,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半大的小孩兒,黎江白到現在都搞不清楚,為什麽在初春之後爸爸就不回家了,為什麽初春之後媽媽回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麽他要挨這麽多打,為什麽他會被關在門外不能回家。
或許是今天泡了雨,又或許是下午那一覺睡得太昏沉,黎江白只覺着腦袋裏像是攪和成了一團漿糊,所有的問題都變成了找不到頭的毛線,淩亂的散落一地,糾纏在一起。
“奶奶,”黎江白吸了吸鼻子,輕聲開口,“我記得我在您這裏放了一把鑰匙來着,是嗎?”
對門奶奶正拍着黎江白的背,溫聲細語的哄着人,倏然聽黎江白這樣說她手上一停,不做聲的想了一會兒。
聲控燈亮了又滅,奶奶跺跺腳将其跺亮,她說:“诶對,”她松開黎江白,颠着小步子往屋裏走去,“還是得年輕才行啊,你瞧奶奶這記性,你不說我都想不起來,是有一把鑰匙來着,你等我會兒我給你找找啊。”
說話間奶奶已經進了屋,黎江白跟着走了過去,他靠着門框停在門口,一雙眸子緊黏着奶奶的背影,
他看着奶奶扶着茶幾蹲下身,在一抽屜裏摸出兩個餅幹盒,奶奶打開其中一個翻了一會兒,接着又打開第二個。
“找着了,”奶奶咧開嘴笑了一下,眼角的皺紋險些将眼睛淹沒,她撐着茶幾站了起來,顫巍巍的向着黎江白走去,她将鑰匙塞進黎江白手心,揮揮手叫人回家去,“趕緊回吧,別讓你媽媽等着急了。”
她才不會着急。
黎江白接過鑰匙如是想着,可他嘴上卻不能這樣說:“謝謝奶奶,”他依舊很有禮貌,臉上還挂出了一個大大的笑,“我過會兒就把鑰匙送過來,奶奶還是您收着。”
“行,”奶奶在黎江白臉上摸了一下,摸到一片濕潤,那是方才溢出來的、還未幹透的委屈,“快回吧回吧,天挺晚了。”
陰雨沉重,黑濃的天仿佛将人牽入另一個世界,雨點滴答混亂時間。
回家的路明明沒有幾步,卻也這樣曲折,黎江白像是爬了很高的山一般,進了門便脫了力,他靠在門上慢慢蹲下,屁股着地,抱着膝蓋縮成不大的一團。
家裏沒有開燈,還不如樓道裏亮堂,窗簾擋住了微弱的路燈,只在天花板上落下彎曲的一條。
刺鼻的酒氣彌漫出頹靡,破碎的酒瓶散落在茶幾旁,雞毛撣子掉在卧室門口,牆上有一片發暗,應當是有酒潑在了上面。
劣質的酒味兒黎江白不喜歡,卻十分熟悉,他曾經偷偷嘗過一口媽媽的酒,很辣很澀,燒得胃裏疼,他不明白媽媽為什麽喜歡這種東西。
家裏很亂,黎江白也不喜歡,他擡擡頭看看淩亂的客廳,耳畔是母親沉重的呼吸聲,黎江白不由得想起臨回來時晏溫說要來他家吃午飯,他撇撇嘴倏然苦澀,這樣的地方怎麽能讓晏溫來。
明明是同一個小區,是同樣的格局,可晏溫家裏就是那樣的明亮溫馨,就連味道也是那樣的好聞,黎江白就像是好不容易吃到了糖的小孩兒,止不住的回味那個味道,即便這味道已經變淡,可他還是不停的抿嘴咋舌,只求那味道久一點,再久一點。
“唉。”
小小的人嘆了口氣,搓了搓臉站起身來,一地狼藉還得他收拾,要不然半夜媽媽起夜的時候要是踩到了碎玻璃瓶,最後遭殃的還是他。
這一夜過得很慢,慢的像不斷循環播放的卡碟影像,黎江白半睡半醒,思緒随着那影像播放又倒帶,他陷入循環往複的夢裏,夢裏有他吃過的、甜甜的糖。
直到天亮,黎江白都沒有徹底睡熟過,應當是昨天忘了與晏溫約定時間,他不知道該幾點起才不會耽誤,所以一晚上都惦記着這件事。
夏日的天總是亮的早,窗外沒了雨聲,只有清朗的鳥叫,今天像是不會再下雨,陰沉的天光被驅散,窗簾縫隙裏闖入一道白亮。
黎江白醒了,在那道白亮落在床前,還沒到他臉上的時候。
他掀開被子飛快的下床,只穿了條內褲便往廁所跑,他昨天沒有開空調,雖說是雨天可還是會熱,後半夜他熱出了一身汗,故而現在他急着要去洗個澡。
他很快,出門時距離起床也不過半個小時,母親還在睡着,手邊是一個歪斜的酒瓶。
暑熱在太陽升起的那一瞬間回歸大地,初升的太陽将天空映的發白,不遠處公園裏已經有了晨練的聲音,裹挾鳥鳴破開寂靜,散出夏日的熱情。
黎江白出門出的很是時候,在他下最後一階臺階時,晏溫剛好将半邊身子探進樓道裏。
“嘿你還挺早,”晏溫看見黎江白,眼睛亮了一下,他走了進來,堵了黎江白的路,“我還尋思得去你家叫你。”
天還是藍的,昨日的雲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蹤跡,只剩下斑駁的幾片。
黎江白回頭看了看樓梯,輕輕捏着晏溫的胳膊将他帶出樓道:“噓,”陽光太亮,黎江白眯了眯眼,“不用你叫,我起得來。”
說完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樓梯,似乎還能聽見母親粗重的呼吸。
晏溫也跟着他的回頭看了一眼,樓梯盡頭那家人緊關着門,應當是還沒起。
巷子裏的積水已經沒了,只有深色的瀝青證明了昨天的确是下了一場大雨,夏天的太陽一升上來就變得熱得不行,水汽頃刻蒸發,籠着他二人的小腿。
晏溫一步一蹦的往前走,頭也不擡的問:“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黎江白看他一眼,搖搖頭說:“沒有。”
晏溫停了下來,回頭瞥了下黎江白,他說:“啥都不想吃?”
黎江白又想了想,但除了晏溫跟他說過的豆漿,他并不知道那家早餐店裏還有什麽別的吃的。
“我不太餓,”黎江白拍拍肚子,突然想起昨天帶回來的菜和粥還放在餐桌上,“醒太早了沒醒神兒,胃還沒睡醒。”
這麽熱的天兒菜粥不能過夜,沒放冰箱應該是壞了,黎江白覺得有些可惜,可惜了柳叔叔的心意和廚藝。
“那走過去就醒神了,”晏溫不知道黎江白在想什麽,他又開始蹦,落下黎江白一步半,“沒胃口的話咱們先吃點兒開胃的,然後再吃別的,我跟你說那家店裏好吃的可多了,我是沒錢,我要是有錢我就按着他家菜單直接點一本了。”
半大的小子總是大言不慚,不過晏溫也是真覺得那家店好吃。
早餐店永遠比人們醒得早,像是遺落的太陽一樣冬夏不歇的報曉,晏溫輕車熟路的帶着黎江白坐到了窗邊,他拿過菜單頗為馬虎的看了一遍,接着招手叫來了老板娘。
“姨姨,”晏溫笑笑,指着菜單說,“我要兩碗豆漿,一小碟糖,還要一份油條兩碟醋,然後再要一份蒸餃和一籠小籠包。”
音落他看向黎江白,把菜單推了過去:“你看你想吃啥?”
自打落座,黎江白便一直看着窗外,臨窗是一條馬路,馬路對面是一所學校,那便是晏溫說過的他的小學,這會兒正放暑假,陽光被鐵栅門撞碎成一粒粒的,明晃晃地閃進黎江白的眼睛。
“你點的很多了,”黎江白回過頭來,将菜單推了回去,“我吃啥都行。”
“那行,”晏溫也不推诿,只将菜單拿回來,遞還給老板娘,“那你過會兒有想吃的了再點,我爸給了我不少錢,絕對讓你吃飽,我跟你說這兒的豆漿可是我喝過最好喝的豆漿,還有油條,油條蘸醋你吃過沒?”
黎江白皺了下眉心搖搖頭,他想象不出那是什麽味道。
“嘿嘿,”晏溫搖頭晃腦,似是對黎江白的反應極為滿意,“過會兒嘗嘗,我可不是在騙你啊,好吃的。”
黎江白怔忪片刻點了點頭,有些不太敢信,晏溫的表情給他一種惡作劇的感覺,他将一念頭擱在心裏,他決定過會兒要是晏溫作弄他,就把油條扔晏溫臉上。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