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急聲拒絕

第6章 急聲拒絕

那個午覺黎江白睡得很好,沒有砸碎酒瓶的聲音,也沒有無端的哭聲與叫罵,只有空調外機的嗡鳴以及身邊人清淺的呼吸,不時還會傳來幾聲嘟囔,說着毫無意義的字眼。

床褥很軟,冷風吹散潮濕,黎江白安心的很,睡得很沉。

“還不起床嗎?”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了溫柔的男聲,黎江白微微睜開眼,發覺周遭一片黑暗,窗外本就不明亮的天此時更是陰沉的吓人,暗紅的濃雲就像棍棒在他身上落下的淤青,黎江白心裏一顫肌肉驟緊,他呼吸停了一瞬,似是被驚醒。

就此時,天上倏然降下一道閃電,細長且迅速,不知劈向何處,沉悶的雷吓得黎江白一哆嗦,他一雙眼睛睜得圓,将那雷電包容,他張張嘴似乎要驚呼出聲,可下一瞬一只暖乎乎的手便拂上他的臉。

喉頭一顫,聲兒沒能喊出來,這沉甸甸的睡意惹得黎江白驚夢。

晏溫不在,被子已經涼了,一覺醒來天黑駭人,總會讓人覺得被這世間抛棄。

屋外明亮的燈光被夾成門縫的形狀,鋪在黎江白身上。

“還不起床嗎?”柳殊坐在床邊,擋住了些許燈光,“小溫說你想吃糖醋魚,魚在鍋裏呆了很久啦,快起來,起來吃魚啦。”

柳殊的聲音很溫柔,興許是瞧見了黎江白驚夢,他又刻意将聲音放輕,聽上去就像一片羽毛,破開雷電,在這疾風驟雨中緩緩落在黎江白掌心。

“天黑了…”黎江白揉了揉眼坐起來,口中輕聲嘟囔着。

“是啊天黑了,”柳殊說着他的話往下說,極有耐心的哄,“叔叔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要不要嘗嘗?吃完了咱們再睡,今晚睡這裏…”

“爸!我把魚端出來了!”

卧室裏一下子靜了,床上倆人齊齊回頭看向那道光。

接着碗筷碰撞的聲音傳了進來,餐廳與卧室相距不太遠,屋裏的倆人聽的清清楚楚,随着幾聲拖拉的腳步聲倏然消失,盤子便撞上了隔熱的塑料墊子,聲兒不脆,比雷還悶。

“你們不吃我先吃了昂!”

這聲兒倒是脆,脆的清亮,亮的近乎要穿透人耳膜,柳殊聽着撇了撇嘴,不禁擡手揉了揉耳朵。

“快起快起,”他一手揉着耳朵,另一手一把掀開了黎江白的被子,将窩得舒服的小孩兒撈了起來,趕着人下床,“快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穿衣服洗臉洗手,再以時速八十邁沖向餐廳,這小子吃魚快,你慢一步他就給你吃沒了。”

說着柳殊蹲下身,給黎江白套上拖鞋,又拿了一身新的睡衣,遞到黎江白面前:“這是前兩年給小溫買的,他長得快,沒來得及穿,我尋思這套你應該合身,最起碼肩不會掉。”

話畢他揉了揉黎江白的頭,轉身向廚房去,他說道:“快來,看看吃完飯要是雨停了,我帶你倆去超市逛逛。”

去超市逛逛。

這話惹得黎江白擡頭,他已經記不輕上次去超市是什麽時候了,他只記得那次去還圍着厚厚的圍巾,天很冷,他半張臉都埋在裏面。

這樣想應當是去年冬天,他跟媽媽兩個人,空手去空手回,什麽都沒買。

記憶永遠都在那裏,不是忘了,只是想不起來,有點殘缺。

黎江白換着睡衣,一根胳膊一條腿慢慢的穿,腦袋裏不斷浮現出去年冬天的超市大門,媽媽一手牽着他,一手舉着手機眉頭緊鎖,她對着手機那邊的人破口大罵,罵得路過的行人都回頭看他們娘兒倆,黎江白回望着每個行人,看不清人們眼底的情緒,媽媽的叫罵聲比冬風淩厲,隐約還有嗚咽的水聲。

媽媽好像哭了,但小小的黎江白看不見媽媽的眼淚,也不知道媽媽為什麽要哭,他只知道那天過後再也沒人帶他逛過超市,他經常被鎖在家裏,站在陽臺上,看着漏雨漏風的窗,以及窗外不遠處小學的操場。

扣好紐扣,提上褲子,黎江白的思緒陡然回歸,眼前沒了那卷着落葉呼嘯寒風,只有那道溫色的光,在被子上卷出褶皺。

“怎麽樣?”柳殊給兩個小孩兒一人夾了一塊魚,魚肚子上的肉,幾乎沒刺,“叔叔手藝還不錯吧。”

白花花的魚肉白花花的碗,全都在這明晃晃的光裏。

晏溫吃的香,不顧魚肉燙嘴,他邊斯哈抽氣邊抿出一根魚刺,唇角沾上了糖醋醬汁。

黎江白吃的就斯文許多,他撅了一小塊魚肉小心的送進口中,抿了抿舌頭發覺沒有魚刺,這才舌根一動将魚肉咽了下去。

“香。”黎江白笑了笑,頗為捧場的用力點頭。

柳殊聽着看着也跟着笑了出來,他揉揉黎江白發頂,給他夾了一塊兒更大的魚肉:“那就行,喜歡就多吃,想吃明天接着做。”

黎江白捏出一根長魚刺放在碗邊,他咧着嘴笑,卻不出聲。

“明天還吃啊,”晏溫塞了一嘴魚,說話有些含糊,“換換呗?明天吃排骨怎麽樣?紅燒排骨。”

“明天還吃啊,”柳殊學着晏溫的語氣,回過頭來反握筷子,在晏溫腦袋上敲了一下,“中午不就吃的排骨?”

“排骨香啊,”晏溫邊嚼邊說,“要不明天不做排骨,咱炖大骨頭得了,紅燒大骨頭。”

他吃的滿臉都是,鼻尖上都有糖醋醬,柳殊好氣又好笑的抽出一張紙巾,塞進晏溫手裏,揚揚下巴示意他自己擦。

而晏溫拿過紙巾,毫不在意團吧團吧握進掌心:“行不?”

“行什麽行啊?”柳殊一下子笑了出來,重新抽了一張紙巾,在晏溫臉上胡亂抹了幾下,“做什麽吃什麽,要不你來做。”

“我哪會啊,”晏溫噘噘嘴皺起眉頭,頗有些不滿意,他眼珠子一轉瞥向了正老實吃飯的黎江白,便引着禍水往那邊兒去,他敲了敲黎江白的碗,問道,“你想吃不?”

黎江白塞了一嘴飯,聞聲擡頭,有些怔愣。

“你想吃不?”晏溫挑挑眉稍,又問了一遍,“大骨頭,想吃不?”

黎江白眨眨眼,想了還不到兩秒鐘便點下了頭:“想。”

聞言晏溫突然登時笑了出來,他拍拍手道:“行!”接着他又看向柳殊,頗為得意地說:“明天吃大骨頭哈,這可不是我一個人想吃。”

忒臭屁了,臭屁的黎江白都看不下去,他悶下頭去吃飯,不想卻被人踹了一腳,他微微彎腰往桌子下看去,只見晏溫正懸空晃蕩着兩條腿。

“可我得回家了,”黎江白小聲說,“我媽媽一個人在家,我得回去看看她。”

一句話說完叫柳殊動作一頓,筷子上的魚輕輕晃了晃,黎江白不說他都快忘了小孩兒家裏還有個整日酗酒的母親,這大半天家裏都沒有人,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窗外雨小了些,路燈穿透盈盈水光落在天花板上,暖亮的燈光将水光隐了去,只剩下輕緩蕩動的波紋。

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柳殊私心并不想管別人家的家事,可黎江白小小一個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回家還要照顧一個喝的爛醉的成年人,沉重的擔子叫柳殊瞧着心疼,尤其是黎江白身上那青青紫紫、新新舊舊的淤痕,更是讓人揪心。

黎江白不知道柳殊所想,只低頭吃飯,勺子刮過碗半粒米都不剩下,他垂着脖頸只擡起眼,水潤的眸子裏透着小心,他說:“我可以帶點剩飯回家嗎?我媽媽應該還沒吃飯。”

轟隆一聲雷聲大作,方才小下去的雨這會兒又變得急,好像要将整個夏天的雨都堆在這一天下完一樣,澆得人心裏頭都潮濕沉悶。

柳殊有心留黎江白,可不論他怎麽留,黎江白都只是搖搖頭,說家裏不能沒有人看着,說他媽媽還在等他。

沒法子柳殊只能說送他回去,并在黎江白離開前重新做了幾道菜,還有小一鍋粥,被他放進兩個飯盒裏。

“走吧,你拎一個飯盒,我給你打傘,”話音未落柳殊看了看窗外,外面雨太大了,估計打傘也不頂用,“算了還是穿雨衣吧,小溫有兩件,剛剛好。”

黎江白聽話地接過飯盒,他說:“謝謝叔叔。”

他沒見過這麽好的叔叔,看大門的妗子對他也好,但也不會留他吃飯過夜,柳殊就像是寒冬臘月裏的一捧火,看着燃得不旺,卻格外暖和。

柳殊去拿雨衣,黎江白就看着他的背影。

“明早我我去找你吧,咱倆吃早飯去,”晏溫突然說,“我學校那邊兒那家早餐店的豆漿很好喝,你去過不?”

音落黎江白想了想,然後點點頭,晏溫見着咧嘴一笑,正想說些什麽,就見黎江白又搖了搖頭。

“啊?”晏溫有些懵,他不解道,“你這是去過還是沒去過?”

黎江白說:“路過過早餐店,但沒進去吃過。”

“那就是沒去過呗,沒去過你點什麽頭啊,”晏溫說,“這樣,明天我爸上班,沒空給我做早飯,我早上起來就去你家找你,咱一塊兒吃早飯去。”

他自個兒就決定了,沒給黎江白說話的機會:“就這麽定了啊,我明早敲門你可得給我開門啊,不許起不來,中午我爸不回來,咱們吃完早飯就去你家,等晚上我爸下班再一塊兒回來吃飯,然後吃完飯還能去逛…”

晏溫正暢想着,唇角越擡越高,卻不想黎江白倏然瞪大了眼,急聲将他打斷道:“你不能來我家。”

黎江白聲有點大,說完屋裏都靜了,晏溫登時默了聲,他有些怔忪的看着黎江白,想不出小孩兒為什麽這樣抗拒。

“我可以陪你吃早飯,但你不能來我家,”黎江白收了收聲音,将瞪起的眸子也收了回去,“你沒有午飯吃的話我可以做完了給你送過來,但你不能來我家。”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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