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樓道誓言
第13章 樓道誓言
後半夜一直沒有再下雪,天穹像是被潑了一層淩亂的顏色,橙紅中透着陰郁的紫,黎江白的窗外有一顆禿枝銀杏,枝杈上滿是雪。
大院是集體供暖,黎江白家裏頭與柳殊家一樣暖,黎江白只穿了一條短褲,光着上身蓋着薄薄的被子,他蜷縮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一角,這會兒已經看不見月亮。
按道理說下雪天本就不該見月亮,可黎江白就是記得,方才就是有一輪漸殘的月停留在樓檐一角,那輪月旁布着濃灰的雲,襯得天都滲人。
當然也可能是黎江白看錯了,這一陣他好像總看錯東西,不是天上的月,就是路邊的樹葉,他記得他前兩天還指着早餐店門前光禿禿的樹問晏溫:“為啥這麽冷的天還不掉葉子?”
當時晏溫的反應可以用驚悚來形容,他的眼睛就沒睜那麽大過,目光在黎江白和樹之間游移。
黎江白嘆口氣,一腳蹬着床翻過身,房門沒關,朦胧的光穿過廚房飄進他的卧室,他枕着胳膊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眨眨眼,企圖喚起些許睡意。
說不準這次就是看錯了,天太黑看晃了眼,才将那麽溫馨的一家看成了廢棄的房屋,黎江白覺得自個兒應該去醫院看看眼科,他認為自己出了問題,才會這樣接二連三的出錯。
臨睡時天已經蒙蒙亮,興許是有雪的緣故,今天的天似乎亮的格外早。
黎江白跟着天一塊兒醒來,質量很差的睡眠讓他的眼睛有些腫,他用冷水浸透毛巾,放在眼睛上敷了一會兒。
冬天也是能聽見鳥叫的,只是聲音弱很多,麻雀煽動翅膀落在那顆禿銀杏上,枝丫輕晃,雪卻沒掉下多少。
毛巾很快被捂熱,黎江白拿下來洗好,挂在毛巾架上。
除了早起的鳥,冬天的早晨還是要安靜些的,放假的孩子在家睡懶覺,晨練的老人也不比春夏多,看大門的妗子今天沒再掃雪。
院子裏寂靜無聲,家裏也只有黎江白一個人的腳步聲,秦茉俞還在睡,黎江白很肯定她一兩個小時之內是不會醒的。
于是黎江白看了看表,在心裏頭估了個時間,接着他換好鞋,拿上外套推門就走,關門時還不忘摸摸鑰匙是不是在口袋,聽到一聲脆響過後他放下心,輕輕關門,一路小跑着下樓。
天不晴不陰,太陽被雲蹭破了輪廓,冬日的暖陽似乎也沒有那麽暖,風一過,那丁點兒的熱乎氣便會被吹散。
下兩層樓很快,黎江白猛地停在樓道口,四四方方的樓門剛好将他圈住。
他不敢往前走了,再多走幾步便能看見晏溫家的窗戶,昨夜那駭人的幻覺這會兒變成的清晰的記憶,随着寒風肆虐侵襲。
萬一昨晚沒看錯呢?
黎江白開始否定自己。
可如果昨晚沒看錯的話,那就證明這半年來的串門和留宿都是他的臆想,而那兩個對他那樣好的人也是他的憑空想象,廢棄的房屋就是廢棄的房屋,從不曾有什麽402,也不曾有晏溫和柳殊。
想到這裏,黎江白有些怕了,他打了個寒顫,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了最頂上,可怕的猜想一旦冒出來便很難壓回去,黎江白不敢想象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他這半年行為在別人眼裏會不會就像和瘋子一樣。
黎江白有些退縮,腳步在一點一點的向後挪,樓門逐漸出現在他的視野,框着一處潦草的雪景慢慢縮小。
“你在幹啥?”
晏溫突然出現,他站在樓道外,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
“你在這兒幹啥?”晏溫挑了挑眉,上前一步,“你不怕摔啊倒着上樓梯。”
黎江白正擔心自己是腦子有病還是眼睛有病,本就沒留心腳下,不過他也走得挺穩的,扶着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後退,踢着臺階就擡擡腳再走。
可他沒想到,晏溫會突然冒出來,還扯着嗓子跟他說話,這一嗓子着實把黎江白吓得一激靈,黎江白猛地擡頭,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晏溫身上,他一腳踢到了臺階,另一腳也晃晃悠悠的沒能站穩,手不自覺的抓緊了扶手,可這也不行,他還是不自覺的軟了腰,身子一弓,就要翻下來。
“喲!”
晏溫也給吓着了,他扔了塑料袋,拔腿沖進樓道,雖說是只有幾個臺階高,摔下來不至于殘了,但破相是免不了。
“你想啥呢?”晏溫一步跨了兩個臺階,在黎江白要摔的最後一秒将人接住。
“沒想,沒想啥。”黎江白驚魂未定,腿軟腰也軟,他靠在晏溫肩膀上,将一額頭的冷汗蹭在人衣服上,口中不斷呵出白汽,握着扶手的手不曾松開一點兒,冰冰涼涼。
這個距離很近,比他平時和晏溫睡一張床的時候還要近,這個距離他可以清楚的聽見晏溫的心跳,穿過冬衣,和他自己的心跳一塊兒敲着鼓膜,都很快。
“我,我想噩夢呢,”黎江白喘了幾口緩下神,但還有些磕巴,“昨晚上,昨晚上做噩夢,夢見你跟柳叔叔都不在了,402也不見了,黑黢黢的還沒有窗戶,天花板也沒有,只有水泥板,還有電線,爬在牆上跟蛇似的。”
話說多了就不磕巴了,黎江白不知道該怎麽跟晏溫說,不管是說自己腦子有病還是眼睛有病好像都不太對,所以只得把昨夜所見當成噩夢,才能連帶着自己的恐懼一塊兒說出口。
黎江白說完,擡起頭看向晏溫:“晏哥哥,你會走不?”
他難得當着晏溫的面叫他一聲哥哥,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晏溫擡手捏了捏黎江白的臉,笑着說:“只要你不想我就不走。”
樓道裏突然變暗,天上積起了雲,将冷白的太陽盡數遮了起來,風倏然猖獗,卷着禿銀杏的枝杈好像要将其折斷,晏溫回頭看看樓道外的昏暗,似是又要落雪。
塑料袋被順豐吹動,掀起嘩響。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想,”晏溫捏了捏黎江白的胳膊,向他揚出一個笑臉,“我可以永遠陪着你。”
小孩子的誓言總是單純又稚嫩,卻總能熨帖另一個小孩子的心,這種單純和稚嫩不摻雜任何利益與糾紛,幹淨的就像是還沒落下來的雪。
“你說的哦,”黎江白慢慢笑開了,擡起手,伸出一根小指頭,“拉鈎印章。”
晏溫也笑,學着黎江白擡起指頭,交握的手指在空中晃了三下,接着拇指相對,印下了一個隐形的章。
老人都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這年一旦跨過臘月二十三,除夕便緊趕慢趕的到了眼前。
熱鬧都在各家各戶,街上冷清了,今冬下了好幾場雪,小年之後幾乎就不見晴天,可偏偏到了年根太陽露了臉,樹枝房檐上的冰淩晶瑩,幾團水痕交疊的落在腳邊。
“這玩意兒不會斷了吧?”晏溫拎着塑料袋,一晃一晃的走在黎江白前面。
塑料袋裏是柳殊給黎江白織的手套,藍黑相間,與晏溫是相反的花色,本來二十四那天晏溫已經帶了過來,可他跟黎江白一拉鈎一蓋章,就把這事兒忘了個幹淨,倆小孩兒吃完了早飯回來還沒想起來。
好在沒丢。
晏溫仰頭看着陽光下的冰淩,興許是風吹動光影,他總覺得那些冰淩一直在晃,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黎江白,說:“你說這玩意兒要是掉下來,會不會把腦袋給紮穿了?”
黎江白正翻來覆去的看着手套,心裏有正美,晏溫的話他沒怎麽聽清,只聽了個要紮穿腦袋,血腥畫面就像是開屏暴擊的恐怖電影,猛然在他腦子裏炸開。
“啥?”黎江白倏地扭頭,險些晃着脖子,“啥紮穿腦袋?紮穿誰腦袋?”
“紮穿你腦袋,”晏溫白了黎江白一眼,撇撇嘴,一把抓着人胳膊束在身側,“你這一路都沒聽我說一句話,合适嗎?”
接着晏溫又将黎江白的手抓起來晃了晃,相似的手套疊在一起:“你就這麽寶貝兒這玩意兒?”
晏溫是真的生氣,可稍稍凍僵的臉做不出太生動的表情,他就像是被箍在一張半硬的面具裏,只有眼睛可以生氣。
有些滑稽,像個不熟練的馬戲團小醜,黎江白看着這張臉笑了出來,但只笑了一聲,就在那雙怒目下憋了回去。
“你還笑?”晏溫使了點勁兒,用來表達他的不滿。
“不笑不笑,我聽你說話。”黎江白抿了抿嘴,壓下上翹的唇角,可那雙彎彎的眉眼還是暴露了他。
黎江白看着晏溫眸子裏映出的自己,以及身後的冰淩,他突然發覺晏溫的眼睛似乎比這冬陽下的冰淩還要亮:“哇,”眼睛一下子圓了,嘴也張的圓,黎江白指指晏溫,又指指冰淩,“晏哥哥,你的眼睛好好看哦。”
表情做作,聲音也做作,這是明顯的、轉移話題的差勁伎倆。
晏溫不是不知道,每次黎江白怕他生氣,都會用同樣的差勁伎倆,晏溫說不上是吃還是不吃這套,只是每次他都會打着哈哈敷衍過去:“哦哦是哦,好好看哦,挖給你要不要哦。”
沒說完他便又送了黎江白一個白眼,然後拉着黎江白往超市去,今天除夕,超市開門晚關門早,他們得趕着超市下班前去買點兒喜歡的零食囤在家裏。
一個差勁,一個敷衍,誰也不揭穿誰,誰也不嫌棄誰。
馬路上幾乎沒有車,晏溫橫穿過去走的很快,黎江白時不時就得小跑幾步,他咯咯笑着,看着二人相握的手,兩只手套間是共有的溫度,足以捂熱除夕傍晚的寒風。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