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年将至

第14章 新年将至

天黑得早,大院門口不知何時挂起了兩盞紅燈籠,風鼓動燈籠簌簌作響,左邊的燈籠挂的有些偏,一下下的撞在大門上。

光影被拉長又縮短,暖的像是晚夜的太陽。

巷子很深,拐了兩個彎,晏溫與黎江白一人拎着一個超大號的鼓囊囊的塑料袋,裏面裝滿了各式零食,還有兩雙毛絨絨的白色棉拖鞋。

棉拖鞋露了半拉在袋子外面,說是棉拖鞋,可還露着腳趾,塑料袋随着走步不停的晃悠,絨絨白毛蹭着黎江白手指,可惜手套太厚,他并不能很好的感受這柔軟。

大院大門敞開,門口有一攤紅色的碎紙,不知是誰家已經放了一挂鞭炮。

巷子裏總是有風,今天的風帶了這硝石的味道,大院裏已經有人開始生火燒油,滾了油的肉香生出濃濃年味,晏溫抻着脖子深深一聞,接着笑了一下。

“快回快回,”晏溫突然抓住黎江白的手腕,拽着他往那亮光處走,“我爸應該已經開火了,咱現在回去,還能吃上第一口熱的。”

“為啥要吃第一口熱的?”黎江白擡了擡胳膊,袋子太沉,胳膊稍微有點酸。

“不知道,”晏溫嘿嘿一笑,腳步又緊了緊,“反正每年我都跟我爸掙第一口,誰搶到了誰就贏了。”

說着晏溫挑挑眉,松開黎江白揮了揮拳頭,他像是突然起了鬥志一般突然小跑起來,塑料袋在身旁晃得似乎要斷,卻也阻止不了晏溫的腳步。

太陽又落下些許,剩了一絲光籠着大院院牆,墨色逐漸從東邊侵蝕,月亮升起來,一旁有一顆小小的星星。

晏溫跑遠了,黎江白只得跟上去,他将塑料袋系好,兩手一環抱在懷裏,他也小跑起來,棉拖鞋在他面前颠個不停,絨毛随風而動。

他看不見腳下的路,卻跑的穩當。

大院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只比平時多了好些車,妗子在門衛室裏哼着歌揉着面,切好的韭菜擱在盆裏,一旁是化好的、還沒剁的豬肉。

“小白回來啦。”妗子透過窗戶,正巧看見黎江白邁進院門,燈籠撒光落在黎江白身上,叫人看着喜洋洋的。

窗戶是關着的,但不太隔音,黎江白聞聲停下腳步,他朝着妗子笑了笑:“妗子過年好。”

妗子本就笑着,皺紋爬在眼尾,這會兒她的笑裏更是多了一絲喜慶,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推開窗,邀請黎江白:“今晚來妗子家吃餃子不?叫上你媽一起?”

晏溫已經不見了蹤影,腳步回聲也在樓道口逐漸消散,黎江白看了看晏溫跑沒影的方向又看了看妗子,他淺淺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了妗子,我媽最近不太願意出門,”他擡起頭,看了看自己家那扇似亮不亮的窗,“她今早還叫我去買肉餡,應該會包餃子的,過年嘛。”

這話說的,黎江白自己都沒什麽底氣,肉餡什麽的,也都是假的,黎江白今天根本沒出過門。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些日子來,秦茉俞下廚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小年夜也只是簡簡單單的炒了三個菜,家裏連點兒熱乎氣都沒有,這年就這樣走到了除夕。

包餃子,這只是黎江白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即便以前每年除夕家裏都會包好多樣兒的餃子,但今年這個年,黎江白真的不敢奢求。

黎江白有點傷心,他覺得自己撒了一個謊,無措的站在妗子窗前,他奮力擠出一個笑,來掩蓋傷心。

這個樣子讓人看着心疼,妗子有些無奈的勾勾唇,用圍裙擦了擦手,她碰了碰還沒揉淨的面,接着又碰了碰窗戶,她好像比黎江白還要無措,她不知道該怎樣對待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鈴铛響,自行車吱嘎吱嘎,鐵鏈似乎要斷掉,黎江白回頭一看,正是住在他樓上的一家人,按着輩分他應該叫人一聲大伯。

大伯騎着車,伯母坐在後座,懷裏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孩子拿着冰糖葫蘆,正在跟伯母說着什麽。

母女倆笑的很開心,大伯也笑的很開心,這樣騎車似乎有些危險,但黎江白看着卻很幸福。

“小白還不回家?”大伯沒停車,只是不再蹬腳蹬,自行車跟着慣性走,鏈子嘩啦啦響。

大伯車騎得很近,黎江白錯開一步給大伯讓路,他抿抿唇,幹巴巴的笑了一下:“這就回啦。”

車遛的不慢,大伯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兒,黎江白跟伯母也打了個招呼,那個孩子舉着冰糖葫蘆朝着他笑,滿臉的糖襯得這支糖葫蘆很好吃,黎江白不動聲色的舔了舔牙,向着那孩子小了一下。

很短暫的對話,連寒暄都算不上。

“我回家了,”黎江白半轉過身,笑容淡了一些,“妗子再見。”

他騰不出手跟妗子道別,只好歪了歪頭,他看着妗子動了動嘴,好像想要挽留他。

但妗子一個字都沒說,只是恢複了方才那喜慶的笑,妗子朝着黎江白揮手,她說:“回吧。”

只說兩個字似乎太過于冰冷,妗子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過年好啊小白。”

年總是冷的,厚厚的羽絨服也遮不住寒風,家其實離着大門并不遠,可就是這幾步路,黎江白的指尖已經被風吹的冰涼麻木。

他抱着一袋子零食,站在家門口調整姿勢,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敲敲門,可門後頭卻沒有動靜。

天暗了下來,聲控燈倏地滅了,樓道裏陷入一片昏暗。

安靜又昏暗,這很難讓人愉快,牆上的對聯與福字還是去年貼的,看着很舊,有的字旁邊似乎還有了裂痕。

黎江白擡起頭,把對聯念了一遍,短短幾秒好像被拉長,仿佛噩夢一般,明明只有睡醒前的幾分鐘,可夢裏的人卻像是過了好幾天好幾月一樣。

黎江白又念了兩遍,跺跺腳将聲控燈喊亮,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他再次敲門,聲音要比方才大不少。

這次門後有了動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着拖鞋踢踏,黎江白聽見後後退半步,他讓了點空,等着秦茉俞給他開門。

門開了,燈似乎壞了,屋裏不亮,只蔓延出微弱的光,光從秦茉俞身後來,在樓梯上留下她的影子。

秦茉俞好像在怕什麽,她只露出半張臉,半張臉上滿是警惕,頭發稍有些淩亂的貼在額頭與面頰,仿佛年前掃除時只把她落下了。

“去你妗子家吃飯,”秦茉俞見着黎江白,警惕也沒消掉半分,她一直攔着門,沒有一點叫黎江白回家的意思,“今晚別回來。”

黎江白活的年歲不長,卻也沒聽說過誰家過年不讓回家,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上前半步想要聽個明白,他表情怯怯的叫了聲“媽”,音還沒落地,就猛地被秦茉俞推了一把。

秦茉俞這一下用勁兒不小,還好黎江白沒站在樓梯邊上。

黎江白被推了個趔趄,後腰撞在扶手拐彎處,棉拖鞋從袋子裏掉了出來,他想去撿,卻見秦茉俞突然回頭往屋裏瞧。

聲控燈又滅了,樓道裏比方才要黑不少,視線受阻聽力便發揮了作用,黎江白彎腰時突然聽見家裏好像有別的動靜,似乎有人走過來。

這是個熟悉的腳步聲,即便大半年沒聽過,但黎江白還是一下就認了出來。

“小白回來了?”

屋裏恰時傳出一道低沉的男聲,言語間似乎還帶着笑,這下子黎江白更是确認下來,他顧不上拖鞋也顧不上後腰微疼,踮起腳上前跨了一大步。

“爸…”

一聲“爸爸”還沒喊出一半,他便再次被秦茉俞推了出去。

“讓你別回來就別回來,”秦茉俞表情變得驚恐且猙獰,她突然厲聲說,“聽不懂人話還是又欠打?”

說着腳步聲更近了些,越過秦茉俞,黎江白似是能看見屋裏走動的人影。

“今晚你敢回來我就打死你。”

秦茉俞放出狠話,聲音很低,語速極快,緊接着就是一聲巨大的關門聲,黎江白和聲控燈一起被吓到,驟亮的暗燈照亮黎江白錯愕的臉,他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害怕。

興許是為着過年,小年過後秦茉俞就沒有再打過他,黎江白本想着就算家裏沒有餃子這個年也能安然的過去。

“你敢回來我就打死你。”

這句話陡然喚醒了黎江白那些可怕的回憶,被打過的皮肉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識的想要抱緊胳膊,可鼓囊的袋子阻隔了他的動作,他只能将雙手攪在一起,來緩解心裏那難以抹去的恐懼。

天已經完全黑了,黎江白在家門口站了很久,裏面好像有吵架聲,甚至還有摔東西的聲音,可黎江白的耳朵像是被罩子遮住了一樣,除了震震嗡鳴,他聽不清別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樓下傳來開門聲,看門的妗子和好面剁好肉餡也回家了,一陣說笑短暫的穿透耳鳴,喚回了黎江白游離的神經。

“砰”的一聲,兩層樓的燈都亮了,年味兒被關在一道道門後,樓道裏恢複了寂靜。

黎江白想了想,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妗子要叫他娘兒倆去吃餃子,但這個“明白”一閃而過,他并沒有抓住,他現在滿腦子裏都是秦茉俞要打死他的那句話,還有爸爸回家了。

月亮爬上了頭頂,今夜的星星似乎也要比平時亮上許多,黎江白撿起棉拖鞋,抱着袋子下樓,耳邊闖進遙遠的鞭炮聲,一陣淡淡的硝石味随着風來從遠方來。

除了被打狠了的時候,這大半年來黎江白就沒哭過,可這會兒他卻怎麽都忍不住那股子委屈,他擡手用袖子擦着眼淚,暈開大片的水痕,袖子沒多會兒就濕了大半,盛不住的眼淚糊在臉上,将朔風變成開刃的刀,劃出細小的血口子。

袋子掉在地上,棉拖鞋沾了土,髒了一點,黎江白突然蹲下來将哭聲埋進懷裏,大半年的無助與委屈驟然傾瀉。

此時萬家燈火已亮,歡聲笑語彌漫至星月旁。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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