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夜星星

第16章 暗夜星星

晏溫兩次将人拐回家,一次在盛夏,一次在隆冬,一次下着潑天的大雨,一次在雪落之後。

黎江白沒讓晏溫背,他跟在晏溫身後,一步一步慢慢的爬上四樓,這景象與第一次來時相似卻又大有不同,這次晏溫沒甩開腿跑上去,而是牽着他的手腕,跟着他慢慢往上走。

西單元樓道裏的聲控燈似乎要比自己家門口的亮上許多,晏溫上一層樓,便跺一次腳,每次都準确的落在兩層樓拐角處的第二個臺階上。

他像是怕丢了人一般,牽黎江白牽得很緊,黎江白則踩着他半邊腳印,低着頭一直看着他的腳步,一步一數。

晏溫總是先邁左腳,接着右腳跺亮聲控燈,黎江白似是怕被晏溫踢到,總是與人錯着步子。

“裏脊哦~香噴噴的炸裏脊哦~”還差一層到家,晏溫念叨兩句突然叫門,“爸!開門!”

整棟樓都亮了,回聲撞到牆上。

黎江白被他這一嗓子吓了一跳,腳下一滑沒踩穩臺階,險些摔着,還好晏溫抓的緊發現的及時,他一下子抓緊,手一提,将黎江白給拽了起來。

晏溫沒敢放手,他轉過身,上下打量了黎江白一番:“呦喂吓死人了。”

黎江白驚魂未定,就被人倒打一耙,他的胳膊被晏溫拎在手裏,手耷拉着,像個提線木偶。

“誰吓死誰啊?”黎江白甩開晏溫放下胳膊,拍了拍胸脯,“你怎麽賊喊捉賊呢?”

他好聲沒好氣。

心跳有點快,咚咚地敲着肺腑,黎江白埋怨了兩句還不解氣,他瞪了晏溫一眼,又說道:“你突然喊啥啊?”

晏溫理虧,虧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讪讪的笑了一下,笑聲很輕沒叫黎江白聽見:“我習慣了,”他舔舔嘴唇,又笑了一聲,接着試探地拽了拽黎江白的袖子,一雙眼睛飄忽不定,“對不起哈…”

心跳聲慢慢弱了下去,黎江白又瞪人一眼,噘着嘴能挂個油瓶,瓶裏還得裝上二兩油。

一二樓的燈滅了,接着是三樓,每一層樓的燈亮的時間有長有短,卻又大差不差,沒幾秒的功夫整棟樓都黑了下來。

又黑又安靜,除夕的喧鬧在這會兒變成了歌單裏的白噪音,兩個小孩兒錯着兩個臺階,四目相對。

晏溫今天才發現,黎江白的眼睛很亮,像是月亮旁邊的那顆星星,卻又比星光還要柔和許多。

“你這樣看我幹啥?”黎江白眨眨眼。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晏溫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句歌詞,那是再小點兒的時候,柳殊經常給他唱的。

可這顆星星與歌裏的星星不同,會說話,還會問他“幹啥”。

“不幹啥,”晏溫像是怕再吓着黎江白,他将聲音壓低,帶了些氣聲,“看你眼睛亮。”

晏溫倒是有話就說,說完還湊近了看,也眨了兩下眨眼。

“咋你要挖出來嗎?”黎江白退下一個臺階,與晏溫拉開距離。

這話問的,晏溫一下子沒接住,他愣了一下,眸光有一瞬間的停滞。

不知是誰家打碎了碗,一聲脆響過後,是一聲接着一聲的“碎碎平安”,除夕這夜似乎做了什麽事情都有好的意頭,年總會給人們平添和氣。

噼啪!!

誰家的小孩兒帶了一串挂鞭,在院子裏留下一攤紅色碎屑,聲控燈受不了這樣的驚擾,倏然亮起,遮住了樓道裏的星星。

凝滞的空氣從這時開始流通,晏溫也被這鞭炮聲叫回了神兒,他又眨眨眼,笑嘻嘻地說:“挖出來好哇,挖出來做彈珠,絕對贏的多。”

黎江白稍稍變了臉色,他有些詫異,他根本想不通晏溫的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奇怪的東西:“血糊淋淋彈珠啊,”他想了想這個畫面,的确是奇怪的很,“大過年的多滲人啊。”

一來一回簡短的對話,就叫這顆差點兒燃起來的星星滅了火,晏溫擡手彈了一下黎江白的額頭,張張嘴剛想要說什麽,聲控燈倏地又滅了。

“哈!”

燈滅之際,黎江白倏然喊了一聲,這一聲使出了他渾身力氣,喊過之後肩膀都晃了兩下,回聲比晏溫留下的綿長,整個西單元仿若一口陳舊的銅鐘,嗡鳴不斷。

他把晏溫吓着了,他眼看着晏溫哆嗦了一下,這下子可真是心情舒暢,黎江白沒憋住笑了出來,回聲銜接,接着在樓道裏回蕩。

“是不是很吓人?”黎江白往前走了兩步,他拍拍晏溫的後背,看着晏溫的側臉,眼中滿是戲谑。

你吓我我吓你,這層樓是爬不上去了。

打鬧拌嘴的功夫,聲控燈滅了又明,明了又滅,閃爍間這年味兒似乎又濃了幾分,三樓西戶門上的福字掉了一角,黎江白擡手給人粘了回去。

“啥時候包餃子呀?”

門後頭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以及一連串的腳步聲,那個幸福的孩子應當是跑去了廚房,期待着能從一盆面裏獲得一個小小的面團。

小孩子都盼着過年,年味兒也在小時候最濃,一小塊面團承載着小孩兒最無憂的童年,就像是刻在礁石上的文字,能在腦海裏停留到生命終點。

黎江白也有過一塊面團,就在去年,那塊面團被他捏成了雪人的模樣,放在床頭直到幹裂。

記憶并不久遠,卻變得模糊,黎江白聽着門後的笑聲由遠及近,沒多會兒又慢慢飄遠,像一根絲線一般牽動着他,令他的思緒也或近或遠。

“怎麽去了那麽久?”

門後的聲音變了,變成了成熟的男聲,腳步聲也不似方才輕快,沉穩中帶着着慌亂。

“我鍋上炖着湯呢。”

吱嘎,門開了,眼前驟亮,黎江白倏地擡眼一瞧,只見柳殊圍着圍裙舉着鍋鏟,拖鞋掉了一半,應當是跑的太急。

“可真是踩着點兒回…小白來啦!”一開門看見倆小孩兒,柳殊的臉色由陰轉晴,變得極快。

黎江白很喜歡看柳殊笑,每一根皺紋都很和藹,那笑像是會傳染人,黎江白看着也跟着笑了出來。

黎江白說:“柳叔叔過年好。”

“诶,”柳殊笑的更深,眼睛彎成了線,“小白過年好呀。”

說着他挪動腳步,給倆小孩兒讓出門來,他招呼黎江白進門,順便睨了晏溫一眼:“快,快進來,這小兔崽子把裏脊肉給忘了,我正盆尋思給你送一份你就來了。”

晏溫牽着黎江白進了屋,回了柳殊一眼,他扒着眼皮吐了吐舌頭,朝着柳殊做鬼臉。

柳殊身上有新鮮的炸油香,黎江白悄咪咪的聞了聞,抿起嘴來舔了舔。

柳殊沒瞧見黎江白的小表情,他擡手戳了戳晏溫的後腦勺,想要裝作生氣,卻突然笑了出來:“行了趕緊洗手,盤子裏左邊是熱乎的,右邊的涼一點兒,注意着別燙着舌頭。”

黎江白聽見柳殊笑,扭着脖子擡頭瞧了瞧,就這一瞬他覺得柳殊眼角的皺紋似乎多了一兩根,至于多再哪,他也看不清楚。

“快去,”柳殊摸摸小白的頭,動作溫柔,“晚了就被這小兔崽子吃光了。”

齊州有個習俗,除夕夜要把家裏所有的燈都打開,要要開到最亮,而柳殊家裏的燈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溫柔,即便是開到最亮,也不會覺得晃眼,暖白色的光在牆上映出燈壁的影子,有些斑駁,像是波紋。

不知是父子倆誰的喜好,黎江白發現,柳殊家裏到處都是這樣的燈,牆上的水波一道連着一道,手遮住燈光輕輕一揮,便接住了水痕。

黎江白很喜歡這樣的燈,這樣的燈他幻想過無數次。

晏溫洗好手出來,瞧見黎江白正在摸空氣,摸就算了,黎江白竟還在笑,晏溫有些不解的眯了眯眼睛,他看了半天,也沒發現那團空氣裏有什麽不尋常的東西。

晏溫走到廚房,随手抓了一把裏脊,他一邊塞一邊走向黎江白,他想湊近了再看看那團空氣。

“你在幹啥?”聲音被裏脊肉糊住。

柳殊做的一手好飯,炸裏脊肉也是恰到好處,雞蛋面糊不酥不糯,裹着剛好有嚼勁的裏脊,肉香滿溢于唇齒,将指尖兒和嘴唇皆染得油亮油亮的。

黎江白沒聽清,他回過頭來,手懸停在半空:“你說啥?”

晏溫擺擺手,另一手虛握成拳捶着胸脯,他想把滿嘴的肉一口咽下去,可惜他塞的太滿,一口沒下去不說還噎的他直翻白眼,黎江白見狀給他倒了被溫水,晏溫下意識接過來,卻一口都沒喝。

“除夕噎着一年都噎着,”黎江白看熱鬧不嫌事大,站在一邊兒煽風點火,“你完了晏哥哥,你得噎365 天了。”

晏溫這會兒可沒功夫跟黎江白掰扯,他在對抗想要在他嘴裏安家落戶的裏脊肉,他嚼得費勁兒,下巴險些脫臼。

從沒見過一個人吃東西這麽貪心又這麽費勁兒,黎江白看着晏溫,看到自個兒都要沒了食欲,表情逐漸扭曲,他瞥了一眼晏溫手裏的水,拍了拍,又向着人胸前推了推。

“咱喝點兒吧,”真看不下去了,黎江白敲敲水杯,玻璃杯當當響,“要不你吐出來,為了一口肉噎365天不值當啊。”

“有啥不值當的?”湯炖得差不多了,柳殊關了火,端着鍋走了過來,他看看晏溫,沒忍住哼笑出聲。

“你吃你的別管他,”柳殊把鍋放在隔熱墊上,拿過晏溫手裏的水杯,接着拍了拍黎江白的肩膀,“他每年都得鬧這麽一出,沒出息的要命,你去洗你的手吃你的飯,別管他。”

接着柳殊垂眸看着那水杯,又擡手捏了捏晏溫鼓得不能再鼓的臉,他撇撇嘴說道:“啧啧啧,水可是生命之源,你說說你,多浪費?”

晏溫還在嚼,不過好在咽下去了一點,沒噎進氣管裏。

柳殊稍稍彎下腰,曲起手指點了點晏溫的額頭,他笑着将水遞到晏溫面前,滿目寵溺,又有些許無奈,他說:“你說說你,啥時候才能長大?”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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