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背你回去

第15章 背你回去

大院裏有一輛黑色的商務,一看就是這一兩天剛洗過車,除了輪子上沾了些土之外,整輛車都是锃亮的。

那是父親的車,黎江白認得出來,車頭上還有他兩三歲時貼上去的貼畫,已經缺了邊兒,模糊的看不清原本樣子,按說這個小東西洗車的時候就能洗了去,可還是留了下來,并且一留就是好多年。

回家的人越來越多,除夕夜越來越熱鬧。

黎江白擡擡頭,看着燈火将天穹捂暖,大院門口來了不少人,互相拱手拜年,又挽着手寒暄,小孩兒嬉笑着攀比新衣裳,這團圓落在黎江白眼裏,有些刺眼。

他扭回頭,蹲行着挪到一輛車後,新年的歡樂讓他心生嫉妒與害怕,他不想見人,也不想聽這些人說話,更不想回複那些人看似關切,可實際上卻絲毫不走心的那句“小白還不回家啊”。

黎江白蒙住了耳朵,腦袋埋進了膝蓋。

晏溫來的時候黎江白已經快要凍僵了,他蹲在地上,窩在一個石桌子旁,袋子翻倒在腳邊。

“你咋不上去呢?”晏溫蹲在黎江白身前,摸了摸黎江白被風吹冷的頭發,“我正尋思給你送裏脊肉,一出門兒就看見你蹲在這,給我吓一跳。”

說着晏溫搓了搓手,掌心微微發燙。

他正要給黎江白捂捂耳朵,可憐的耳朵凍得通紅,可他還沒碰上就突然驚呼一聲,緊接着一拍大腿,沒收住勁兒,給自己疼的龇牙咧嘴:“呃喲…”他揉了揉腿,“我忘了拿裏脊肉。”

一驚一乍的沒個正經,黎江白哆嗦一下擡起頭來,撞上一雙無措的眼。

他已經沒有哭了,淚幹在臉上,眼睛有些紅有些腫,手套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摘下一只,夾在腿間,上面有零星的水珠。

“別去了,”黎江白抹了把臉,搓了搓凍僵的耳朵,“我爸回來了,不知道跟我媽在說啥,我媽不讓我進門,她說…”

她說進門就要打死我。

黎江白沒能說完後面的話,他看着晏溫,倏地扁了下嘴,這話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戳在他心口,想起一次,就更深一寸,紮得他血肉模糊。

暖色的燈光籠着他兩個,頭頂上正是人家的廚房,忙碌的身影從窗前晃過,留下一聲聲歡鬧。

“為啥不讓你進門?”晏溫聽着只覺得詫異。

黎江白又扁了下嘴,他搖搖頭,猛地吸吸鼻子,将快要溢出來的淚給憋了回去:“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我爸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問我媽她也不說,”越說他越覺得委屈,還有些不滿,“誰知道他為啥突然回來啊,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回來幹啥。”

難得抱怨。

“或許是回來陪你還有秦阿姨過年呢,”晏溫琢磨了一下,說,“畢竟過年了嘛,哪有過年不團圓的。”

話一出口,晏溫突然靈光一閃,猛地察覺到這話說的不對,他“啪”的一下捂上嘴,聲兒脆的像是給了自己一巴掌,他搖搖頭,輕輕蹙起眉頭,接着飛快的眨了幾下眼,似乎在向黎江白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嘴被捂住了,好好的話被指縫一夾變得這甕聲甕氣,“你別生…”

這甕聲還沒滾出喉嚨,就被黎江白打斷:“那為啥我媽不讓我回家?”淚控制不住,一下子決堤,睫毛的陰影裹挾水光,在臉頰上晃晃蕩蕩,“過年啊,我媽為啥不讓我回家?”

過年啊,過年哪有不團圓的,晏溫說的很對,向來如此,可在黎江白這裏卻成了一道難題,成了一道過不去的坎。

他年齡太小了,一年級才上了一半,加減乘除只會算加減的黎江白想不明白這麽難的問題,腦袋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團亂麻線,這令他很苦惱。

院牆牆根堆了點落葉,多半是深秋那會兒留下來的,略顯猖獗的風吹不到那裏去,廚房的暖燈剛好投到牆角。

春天已經過去很久了,過了年就是不同的春天了。

黎江白看着那枯葉,嘆了口氣,臉上沒什麽表情,任憑眼淚越過鼻梁流進另一只眼睛。

吧嗒吧嗒,眼淚輕輕砸在衣袖上,黎江白哭的沒有聲音,這可比號啕大哭吓人多了。

“哎呦,”第一個吓着的就是晏溫,他将重心放在另一條腿上,轉了轉蹲麻的腳,而後他挪了一步到黎江白面前,伸出一根指頭給人擦淚,“去我家呗,我家讓你回,我爸還等着你呢。”

黎江白不說話也不看人,他猛地低頭将臉埋進臂彎,順帶把晏溫的指頭也夾了進去。

他在這裏蹲了很久,懷裏倒是挺暖和,晏溫曲起指頭胡亂戳戳黎江白的臉,卻不想三戳兩戳,戳到了黎江白的鼻子:“呦我再戳着你眼珠子。”

晏溫沒抽回手,任黎江白夾着,但他消停下來,乖乖的耷在人懷裏。

指頭邊上就是黎江白的手,說涼不涼,說熱倒也不熱乎,晏溫消停不過一刻鐘便又折騰起來,他捏捏那只手,從指尖捏到掌根。

像是在安慰人,不過這安慰倒也很見效,黎江白逐漸平複了心情,刻意壓制的呼吸也緩緩放慢。

吧嗒聲兒沒了,晏溫趁機說道:“去我家呗,”他向前傾了傾,快要趴在黎江白身上,“我家有餃子,韭菜肉白菜肉還有肉丸的,我家還有裏脊肉和炸黃花魚,還有炸蘿蔔豆腐丸子,我爸一直等着你過來,你不來,我都吃不上第一口熱乎的。”

他一邊哄着人,一邊勾來那個鼓囊的塑料袋,他将棉拖鞋拿出來,在黎江白小腿上輕輕拍了拍:“跟我回去呗,咱倆一塊兒穿新拖鞋,我那雙沒髒,給你穿。”

晏溫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哄黎江白這件事上。

他從不催着黎江白給他回應,也從不催着黎江白當時就要跟他走,他不再捏人掌根,而是握在手裏用指腹輕輕摩挲,另一只手也沒停下,他拍着黎江白,一下一下,像是安人心神的鼓點。

十來分鐘後,黎江白終于答應跟他走。

黎江白撐着晏溫的胳膊站起來,他試着動了動腿,卻半步也沒挪開,膝蓋以下完全不像是他的腿。

“我腿好像麻了,”黎江白松開一只手,彎下腰去錘了錘小腿,“沒感覺了,可能蹲太久了。”

小腿似乎缺血了,即便被厚厚的棉褲棉鞋裹着,黎江白還是覺得腿上很涼,他像是站在冰原上,風已經灌進了骨頭裏。

“沒感覺了?”晏溫聽了也跟着彎下腰,探手輕輕捏了捏,接着他擰着腰轉過臉來,有些焦急,又有些詫異,“真沒感覺了?缺血壞死了?”

也不知道晏溫從哪個電視劇裏聽來這麽個詞,黎江白也想不出他為什麽這麽驚訝,看晏溫的表情好像自己得了什麽大病一樣,黎江白愣了一下,接着搖搖頭。

他搖頭的幅度很小,即便有燈,不仔細看也根本看不出來。

“我就是蹲久了,待一會兒就好了,”黎江白說,“大過年的,咋就缺血死了呢?”

音落黎江白拍了拍晏溫的頭,似是安慰,但手勁兒卻有些大。

“那你沒事啊?”晏溫下意識想躲,卻沒能躲開,巴掌落下來那一瞬間他擠起了一只眼。

黎江白一邊拍一遍搖頭,他說:“沒事,就是麻了。”

晏溫挑着另一只眼皮,費勁兒的看着黎江白:“真就麻了?”

“昂,”黎江白被他問的有點不耐煩,手勁兒又大了點兒,“真就麻了,沒別的事兒。”

“不缺血啊?”晏溫神經粗,他還在問。

腿已經感覺到熱乎了,應該是不缺血,只是稍微動一動就像有千百根針紮在腳底,讓黎江白不敢動彈。

黎江白手一頓,想了一下才說:“不缺。”

晏溫似乎松了口氣,他一縮脖子站了起來,這次他躲開了黎江白,他說:“不壞死哈?”

“你咒我死呗,”黎江白徹底被問煩了,他頂着一雙淚眼,臉上卻帶着怒氣,兩種情緒雜糅在一張臉上,就像是晏溫把他氣哭的,“你咋這麽完蛋呢,大過年的你咒我死,你信不信我過會兒就跟柳叔叔告狀,讓他明天打你一頓。”

“為啥明天打我?”晏溫有些不解。

黎江白“哼”了一聲,解釋道:“初一挨打一年都挨打。”

他也挺完蛋的,倆小孩兒都挺完蛋的,一個除夕沒好話,一個咒人一年挨打,晏溫看着黎江白這嚣張模樣,紅腫的眼睛還瞪不起來。

這是哄好了,晏溫一個沒憋住笑了出來,接着他捧着黎江白的臉,用額頭用力的撞上黎江白的。

咚!

聲兒可真不小。

“你幹啥!?”

“走我背你回去。”

黎江白一臉驚詫,捂着額頭正要質問,卻見晏溫已經轉過身去彎下了腰,手背後,朝着他招了招。

黎江白自個兒聲兒大,沒聽清晏溫說什麽,可看着架勢也能猜着這人要背他,但黎江白還是下意識的問了聲:“啥?”

“你不是腿麻了嘛,”晏溫再次招招手,回過頭來笑笑,“上來,我背你回去,不是過年呢嘛,咱們趕緊回家吃口熱乎的去。”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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