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第來我家吧
◇ 第30章 來我家吧
黎江白拎了兩趟熱水,給隔壁床的奶奶也拎了兩瓶,奶奶給了他兩根香蕉作為答謝,他剝開其中一根,遞給秦茉俞。
“今天能檢查完嗎?”黎江白也吃了一根,香蕉裹着牙齒,讓他說話都含糊。
“應該行吧,”秦茉俞咬了一小口,不嚼,擱在舌頭底下,“歇一會兒就去排隊,手術不是明天嗎?”
“嗯,”黎江白點點頭,咬了一大口,“剛剛醫生說是明天,明天中午。”
秦茉俞把香蕉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滾燙的水,她說:“那不就完了,明天中午手術,今天怎麽也得查完。”
說着她低頭吹了吹,熱氣蒸到臉上,激起的漣漪晃蕩着吊燈的影,秦茉俞能在水面上看見自己破碎的眼睛。
她低頭用嘴唇碰了碰水,瞬間紅了一小片:“不歇了,”她擡手将水擦淨,重新把水杯放回櫃子上,“現在就去吧,先拍片,拍完了去做心電圖,你去給我排抽血。”
音落秦茉俞起身就要走,黎江白見狀,忙跟了上去,他把剩餘的香蕉全都塞進嘴裏,臉頰鼓起,嚼得頗為費力。
消化外科的病房在六樓,電梯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每次開門都擠滿了人,黎江白跟着秦茉俞等了好幾班都擠不上去,秦茉俞有些不耐煩,她仰頭看了看一旁窗上的挂表,嘆息一聲,抓着黎江白往樓梯間走去。
醫院一直是忙碌的,從年頭忙到年尾,幾乎不見閑下來的時候,樓梯間裏也是人擠着人,一路走下來,黎江白看見了好些打地鋪的人,有人捧着泡面,有人枕着腳步聲睡得正香。
到了二樓,過了廊橋,右拐沒幾步便是心電圖室,門前的長凳上沒有一個空座,黎江白瞟了一眼,接着拽了拽秦茉俞的袖子。
“我先去給你簽到吧,”黎江白仰頭看了一眼指示牌,拍片和心電圖在兩個方向,“心電圖好多人。”
話畢他又看向心電圖室,秦茉俞跟着他一同看過去,她想了想,又看了眼指示牌,然後她拍了拍黎江白的後背,點頭說道:“去吧,簽了到別亂跑,我過會兒來找你。”
身邊帶起一陣小風,黎江白扭回頭,瞧見的便是秦茉俞的背影。
她的背影變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些虛弱,腳步有些虛浮,好似腳下踩着的不是大理石地板,而是一朵朵盛開的棉花。
黎江白看了一會兒,背影逐漸消失在被人群淹沒的拐角,手裏的單子不小心被他捏皺。
時間的流逝總在不經意間,再擡頭時已是不同的黑夜,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淺淡的光暈染在天邊,卧室裏也變得比往常亮。
這夜黎江白沒在醫院,秦茉俞讓他回家好好睡一覺,可寂靜空蕩的屋子讓他覺得窒息,四處都沒有聲音,就連蟲鳴都要比之前弱上不少。
黎江白睡不着,腦袋陷在枕頭裏,稍稍一動,耳邊便會響起沙沙聲,他沒有關窗,風一吹,一陣冷意卷了過來,他撚着被子蓋到脖頸,一翻身,縮成小小的一團。
借着月色,衣櫥上的紋路變得清晰,黎江白躺了很久,直到被壓着的那條腿開始微微發麻,他稍稍舒展,沒多會兒又蜷縮起來,如此反複折騰的他越發精神,甚至有了一絲煩躁。
索性不睡了,黎江白一腳蹬開被子,半條腿耷拉在床邊,他仰面看着天花板,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下一秒他猛地坐了起來,拍了拍臉,接着又是一聲嘆息。
小孩子也是有重心思的,黎江白實在是難受,他覺着自個兒還不如待在醫院陪着秦茉俞,那好歹睡不着的時候睜眼就能看見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憑空想出一堆意外,擔心卻又沒法子。
他決定出去走走。
大院已經落了鎖,外面的溫度顯然要比家裏低,西風微微一吹便會惹人一激靈,螞蚱從冬青從裏蹦跶出來,在微弱的燈光下拖出一條長影。
周邊沒有別的燈,一幢幢樓将路燈遮擋,黎江白很少在這個時間出門,他甫一擡頭,瞧見了大片的星星。
“你幹啥呢?”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給黎江白吓了一跳,他尋着聲音看過去,只見西單元402的窗戶開了半扇,紗窗後面貼着一張臉,晏溫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大半夜不睡覺你幹啥呢?”晏溫見黎江白看過來,拍了拍紗窗又招了招手。
黎江白被他這一下吓得不輕,全身像是過了電一般,後背倏地麻了一下,興許是高度的問題,他看晏溫的臉覺得有些扭曲,燈光将那張臉映的有些白,再配上晏溫的笑,當真是滲人的要命。
“你不也沒睡嗎?”黎江白壓着聲音問。
“我睡了,”晏溫拉開紗窗,探出頭來,手肘撐着髒兮兮的窗臺,“我是起來上廁所聽着外面有動靜才來看看的,誰跟你一樣啊,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裝鬼玩兒。”
聞言黎江白撇了撇嘴,指着晏溫反駁道:“誰裝鬼啊你才裝鬼呢,你知道大半夜突然聽見有人說話多吓人不?”
風吹過晏溫的臉,黎江白看見晏溫笑意加深,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他不由得向着晏溫揮了揮拳頭,接着說道:“不許吓我,尤其是大半夜的,吓掉魂兒了你給我找啊。”
“我給你找啊,”晏溫笑出聲來,指尖叩了叩窗臺,“要不要我下去給你摸摸毛?”
說着他驀地伸出手,隔着四層樓的距離,做模做樣的在黎江白頭頂摸了摸,他說:“摸摸毛,吓不着,吓着人家吓不着咱家,小白诶~”
黎江白翻了個白眼不搭理他。
“小白~诶~”晏溫又拐着調地叫了一遍,笑聲更大。
黎江白依舊不理他。
晏溫見黎江白這模樣,笑意根本壓不住,他拍了拍窗臺,又喊道:“小…”
“叫叫叫你叫什麽叫,”黎江白聽不下去了,打斷他說,“你就打算這樣吧我魂兒叫回來?天底下叫小白的多了去了,誰知道你叫回來的是哪一個?小白~诶~”他撇着嘴學晏溫,“趕明兒在你屋裏站一群小白。”
這一頓吼,今黎江白松快不少,心口堵着的那團道不明的東西,似乎散出去好些,他長長的舒了口氣,又說:“誰讓你叫我小白的?跟個小女孩兒一樣。”
晏溫笑的不行,口水倏地滴了下來,他胡亂的擦了擦,說:“就叫小白,小白小白小白,”他向着黎江白做了個鬼臉,“小白乖乖等我,我下來找你。”
音落他全然不給黎江白接話的機會,紗窗和窗戶被他“嘩”的一下關上,撞上窗框發出一聲悶響,沒過幾秒黎江白聽見了巨大的關門聲,四樓樓道的燈亮了。
燈一層亮過一層,黎江白能清晰的看到晏溫走到了哪,他看着暖黃色的光溢出樓道,擡步迎了上去。
“大哥三點了你還不睡啊,”晏溫穿着拖鞋,踢踏着跑下來,“你是貓頭鷹啊。”
“什麽鬼貓頭鷹,”黎江白停在光裏,“你不接着睡覺下來幹啥?”
晏溫一步邁下最後兩個臺階,小跑着來到黎江白跟前:“不幹啥,就想下來看看你在幹啥。”
“我有啥好看的?”黎江白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臉,他轉身就走,腳邊踢着一塊不知從哪來的石子兒,“你不困啊?”
他偏頭看了晏溫一眼,正撞上晏溫打了個呵欠。
“不困,”呵欠打完,晏溫揉揉眼睛,擦去激出來的眼淚,“我可精神了。”
黎江白見他這說謊不打草稿的樣子沒接話,只點了點頭。
他兩人走的很慢,繞着不大的院子走了三圈,那顆石子兒也跟着他倆繞了三圈,月亮似乎挪了挪位置,稍稍往西埋進了雲裏。
晏溫這會兒才算是醒了,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盛着星星,他說:“秦阿姨怎麽樣了?”
石子兒撞上了冬青從,黎江白倏地頓了一剎,他扣了扣褲縫,沒有說話,伸腳出去将那石子兒給蹭了出來,繼續踢在腳前。
晏溫倒也不催,只跟在黎江白身後,他這兩年長得快,不留神的就比黎江白高了一個頭,他看着黎江白小小的身影,心裏頭是說不上來的滋味。
這幾天晏溫一直想找黎江白,但一直沒找到機會,柳殊跟他說黎江白家裏出了點事,讓他不要去打擾。
半大的孩子好奇心重,尤其是黎江白家的事,晏溫更是多了一分上心,他纏着柳殊問了很久,直到柳殊不耐煩。
別人家的事總歸是不好議論,柳殊撿着能說的說,不能說的那些晏溫就自己猜,理了好些天他終于将黎江白的家事理清了八成。
晏溫認為自己是心疼黎江白的,這種爹不疼娘不愛的日子,晏溫覺得換做自己可能都撐不下去,但自他認識黎江白以來這人什麽都沒說,唯一承認的只有秦茉俞的家暴,那還是因為那年夏天黎江白滾下樓被他親眼看見。
“你媽打你嗎?”
回憶在腦中響起,是個不知名的夜。
“嗯。”
黎江白躺在他身邊淺淺點頭,聲音小的不仔細聽都聽不見。
夜裏黑,晏溫看不見黎江白身上的傷,他翻了個身面對着黎江白,擡手去摸人的臉,不出所料的摸到了一片濕潤。
晏溫沒問疼不疼,也沒問人挨打的原由,他只是不停的給黎江白擦眼淚,手不夠用了就用枕巾。
他已經不記得那夜黎江白哭了多久,只記得枕巾濕了一大半,他的心疼便是從那時發出了芽,直至今日,好像胸腔快要盛不下了。
“那你來我家吧,”那夜的晏溫貼着黎江白,說出了從出生以來最真的話,“給我當弟弟,我爸可好,他不打人。”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