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第白露小雨

◇ 第29章 白露小雨

白露,小雨,秦茉俞在黎江白開學的前一周住了院。

這天一覺起來,黎江白就看到了陰陰的天,擋雨板上的水大顆的低落于窗臺,碎雨聲傳進卧室,帶着陰雲與沉重的心緒。

陰雨總會模糊時間,窗簾稀釋光線,黎江白醒來時,望着窗簾愣了好一會兒,床頭的鬧鐘無聲的走着,像是害怕驚擾了他還未醒的夢。

鬧鐘還沒響,黎江白醒的有點早,他眨眨眼,怔愣的看着迷蒙的光,光怪陸離的夢在腦中回繞,交織淩亂,畫面在困倦中變得扭曲不堪。

還有一分鐘鬧鐘就要響了,黎江白有那麽一瞬間晃神,他覺着自個兒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夜沒睡,初秋的蟲鳴顯得那樣聒噪,時不時就鑽進耳朵裏,将他在清醒與困頓之間拉扯。

空氣是潮濕的,輕薄的水汽沾染全身,雖然涼爽,但也不是個舒服的天氣。

黎江白揉揉眼睛,撐着床褥坐了起來,他向前傾身,鼻尖隔着被子碰到了腿,他身了個怪異的懶腰,接着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家裏很安靜,他不知道秦茉俞起床沒有,他趿着鞋,不像往常那般刻意放輕腳步,綿軟的鞋底蹭着地板,噠噠地拖出長音。

黎江白向往常一樣合着眼睛刷牙,一捧涼水撲在臉上,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

油煙機也像往常那樣轟鳴,黎江白打開窗,放進一絲秋涼,油煙順着風溜走,成了秋日裏第一份煙火。

早飯做到一半的時候,秦茉俞的卧室裏有了響動,黎江白停了動作,他握着鍋鏟,偏着耳朵聽了一下,只聽得卧室那邊兒倏然傳來一聲“吱嘎”響,應當是秦茉俞開了衣櫃,在收拾東西。

氣溫一天天的走向寒涼,似乎沒有回頭的意思,大院裏除了冬青還綠,其餘的葉子都染了或多或少的黃,晨起帶雨的風已經能将人吹的打哆嗦,黎江白扭着上身将窗戶關小,接着拿了個盤子,将今天的早飯盛出來。

他簡單的煎了兩個蛋,配着面包火腿,再抹上果醬,便組成了一份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三明治,而後他又熱了兩杯牛奶,一趟趟的端上桌。

客廳裏多了兩個包裹,不大,但都裝的滿滿的。

黎江白看了看卧室,裏頭沒了動靜,秦茉俞不知道在幹些什麽,黎江白悄悄嘆了口氣,他将眸光偏了回來,重新落在包裹上。

今天過後這個家裏就更冷清了,連打罵聲都沒了,黎江白一直覺得這個家不像個家,可現下他看着那兩個包裹,更說不上來這個家到底像個什麽。

以後會怎麽樣呢?

黎江白不知道。

秦茉俞會平安嗎?

黎江白也不知道。

他現在不敢也不願意去想那麽多的以後,他腦袋裏亂的很,但若是理上一理,也能瞧出他這一晚上一早晨想的,都是既然是兩個人去醫院,那就要兩個人一塊兒回來。

路上,雨越下越大,水痕将玻璃變得模糊,像是一幅古老的油畫,人民醫院門口積出了一層淺淺的水窪,漣漪被人踩碎,連帶着影子也變得不完整。

黎江白一直很納悶,為什麽醫院裏的人從來不見少,似乎每次來都是人擠人,稍不留神就會踩到別人的腳。

十歲的孩子也沒長多高,擠在人堆裏時不時就會被撞一下,黎江白緊抓着秦茉俞的手,一路小跑着辦住院的手續,他不知道自己撞了幾個人,只覺着這七拐八拐的條路好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病房樓倒是沒那麽多人,消毒水的味道也淡了很多,黎江白打進了病房就沒開過口,他默不作聲的幫秦茉俞整理東西,期間有護士來問話,他也只是擡擡眼皮看上一眼,不出聲。

“這是你兒子啊?”

一個蒼老且沙啞的聲音倏然響起,黎江白聞聲猛地擡頭,只見隔壁床躺着一個奶奶,奶奶的頭發花白稀疏,臉上的褶子宛若歲月的溝壑。

奶奶笑着,将那溝壑擠得更深,她看上去很慈祥,但又透着說不出的虛弱。

“小夥子好哇,”奶奶也看向黎江白,她朝着黎江白豎起大拇指,笑出了牙龈,“男子漢!”

奶奶已經沒了牙齒,吐字不清,黎江白聽不出奶奶說了什麽,但不慢猜到奶奶在誇他。

黎江白也笑了笑,他小聲的叫了聲“奶奶”,音落他猛地愣了一下,接着擡高聲音,喊了一句:“奶奶好!”

聲兒倒也不算太大,但路過門口的人應當是都能聽見,奶奶聽着他這聲頗為立正的問好,沒忍住笑了出來,沙啞的笑聲回蕩在病房裏,将沉重的病氣驅了些去。

秦茉俞正往一旁的小櫃子裏塞衛生紙,好大的一包好不容易才塞進去,猛地聽着黎江白這麽大聲兒的問好,給她吓一跳,她瞟了黎江白一眼,撇撇嘴嘆口氣,下一秒也笑了笑。

“乖孫乖孫哈哈哈,”奶奶拍了拍手說,“我耳朵不聾,能聽見哈哈哈。”

又是幾聲笑,沙啞裏透着爽朗,黎江白被奶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後腦勺,覺得臉上很燙。

他稍稍低下頭,似乎想要藏起燒紅的臉。

奶奶也沒再逗他,只又輕輕笑了幾聲,接着便轉頭向秦茉俞,稍稍蹙起眉頭,面露擔憂:“妮兒這年輕,咋住院了?”

一個病房裏三張床,秦茉俞睡在靠窗的那一張,奶奶睡中間,靠門邊的床是空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住進人來。

秦茉俞在一個包裹裏拎出一袋衣服,花花綠綠的秋衣秋褲疊的很板正,她将衣服也塞進櫃子,舒了口氣說:“胃癌,住院做手術。”

早上的三明治她只吃了一半,這會兒力氣跟不上,秦茉俞說話都是虛的,黎江白見狀趕忙将她扶到床邊坐下,接過包裹,一聲不吭地收拾起來。

“你們這些年輕人可得拿身體當回事兒哦,”奶奶“啧”了一聲,沖着黎江白的背影揚揚下巴,“你兒子還這麽點兒,可不能舍了。”

說完她叫了黎江白一聲,指了指床邊兒的暖水瓶,又指了指門口:“水房在護士站那邊兒,出門走到底右拐就能看見,病房最裏邊兒也有一個,不過那個總壞,還遠,你打水去護士站那個就行。”

黎江白點點頭,将包裹疊成小塊塞進櫃子最裏邊,空蕩蕩的櫃子一下子變得滿滿的,黎江白擡頭瞧了瞧,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我去吧,”秦茉俞俯身拎起暖水瓶,拔出塞子看了一眼,然後又晃了晃,“他再給燙着。”

“讓孩兒去,”奶奶招招手攔下秦茉俞,“你明兒後兒做了手術得一個周下不了床,還不是得孩兒來接。”

奶奶招呼黎江白,說:“熱水器不高,小心着點兒燙不着。”

門口走過一名護士,探頭進來看了一眼,緊接着外面突然嘈雜一片,病床的輪子滾過瓷磚地,壓出一片緊張的聲響。

黎江白正應聲,接過秦茉俞手中的暖水瓶,他雙手抱着暖水瓶舉到面前,湊過臉去輕輕聞了聞。

聞着沒什麽味道,應當是新的,黎江白讓秦茉俞等着他,自個兒拎着暖水瓶擡步就要出門。

“奶奶要不要也拎一瓶?”黎江白了兩步又停下,半回着身問。

“奶奶不要,”奶奶笑笑,搖了搖頭,“奶奶這兒還有很多,不急着拎。”

聞言黎江白也不跟奶奶多客氣,接上剛才的步子,三兩步走出了房門。

嘈雜聲越來越近,家屬的詢問尤為清晰,方才走過去的護士又出現在門口,實着着地撞了黎江白一下。

“诶!”護士趕忙讓開,扶了黎江白一把,“邊兒上站站。”

她順着勁兒将黎江白拉開,黎江白扶了下門框才堪堪站穩,緊張的輪子聲兒倏地闖進耳朵,他一擡眼便瞧見了那張病床來到眼前。

“拐彎,家屬拐拐彎,”護工推着床,帶着一口南方口音,“輪子卡了,再拐拐。”

家屬調整着床,聽着護工的指揮一點一點把病床挪進病房。

輪子斷斷續續的聲音顯得更為慌張,一下一下似乎都碾在黎江白心口上,他拎着暖水瓶慢慢退遠,接着繞過病床,頭也不回的往水房跑。

黎江白見過類似的畫面,父親過世的場面要比現在駭人的多,病床上的人雙目緊閉,頭發被束在藍色的帽子裏,眉心微微皺起,面色慘白,就連嘴唇都沒什麽血色,胸廓起伏輕微,呼吸聲很淺,橫在面部的細管子裏應當是氧氣。

起碼是活着的,病人顫動的眼皮是黎江白能瞧見的唯一的生氣。

這就是秦茉俞的另一個病友了,住在門口的那一個,看樣子應當是才下手術臺。

過兩天秦茉俞也會像這樣躺在病床上,皺着眉頭,滿面辛苦,麻藥褪去後的疼痛可能會折磨她很久,就連翻身都變成奢望。

心髒跳的很快,手都跟着脈搏顫抖,面上不顯,嘴上不提,黎江白将這份過于成熟的冷靜撐在表面,變成了一副堅硬的面具,牢牢的焊在身上,一絲縫隙都不漏。

可他自己知道,面具底下早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這段時間他将所有可能得結果都想了一遍,但最後總會停在最壞的那個結果上,他克制不住的這樣想,以至于夢裏都是可怖的場景。

親人的死亡就像是揮不散的棉雨,夜晚窗邊的月亮仿若釋懷的光,但這光太弱太弱,一片雲就能将其遮住,棉雨總在不經意間變得急切,黏膩的潮濕便是悲痛的提醒。

暖水瓶打翻了,開水撲了出來,水龍頭大開着,迸濺的水花落在黎江白的褲子上,一點一點暈成了片,黎江白下意識後退一步,手裏還拿着瓶塞子。

蒸氣滾滾升起,沒将人燙傷,卻将視線燙得迷蒙不清,眼淚的溫度在一地開水前顯得是那樣冰涼,黎江白掐緊了脖子張大了嘴,無聲的痛哭了一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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