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書包
第69章 書包
“我想跑路了。”
霍邱山啐出一口苦艾酒,胃裏難受得讓他直截了當地吐了出來,他吐完坐在馬桶蓋上,半死不活地給遲馳打電話,他苦巴巴地抱怨了半天,又不讓遲馳說話,等着霍邱山把一肚子苦水都宣洩完,聲音沉下來說了句我開玩笑的。
遲馳剛下戲,接到這一通電話,只覺得有些古怪,又很莫名其妙,他無法完全幹預霍邱山的人生,只能給他建議,可霍邱山沒有把事情的全貌告訴他,遲馳更是連建議都給不了,他知道霍邱山現在只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洩口,而不是其他的東西。
可我想跑路了這五個字,還是讓遲馳心裏止不住的一沉。霍邱山這種樂觀開朗的性格,能頹到蹲在馬桶上一邊吐一邊抽煙又一邊說自己想跑路,說明霍邱山已經過得不是很好了。
遲馳有些沉默,聽着霍邱山随便嚷了兩句別管我,就把電話給挂掉了。遲馳向陸時川問了這件事,陸時川只說自己不清楚,裴晝除了生意上的事,這段時間很少出現。
無可奈何只能作罷。
《紅色羅曼蒂克》的拍攝周期長達一年,期間遲馳甚至還見識了一次西北下雪,狂風卷着雪花四處亂飛,其中還沾着沙礫,又冷又刺骨。那時候陸時川來探班過好幾次,每次來探班的時候,頭發上、睫毛上都結着一層薄薄的霜,挂着些許雪花,裹得裏三層外三層的來見遲馳。
正式殺青的時候,遲馳的熱度已經褪去很久了,他這一年都在專心拍這一部戲,從江濤那裏找到很多他不知道的有關于姜韻的小事。《卡曼救金》因為主演蕭宇成塌房,被下架,遲馳的人氣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響,他稱得上代表作的目前只有這一部。
殺青後遲馳得到了一段不短的假期,還是因為江濤說接下來一段時間遲馳需要保持狀态随時待命,如果哪個片段不好的話需要随時準備補拍。于是遲馳回到江市後,又開始在家裏蹲,沒事就陪着陸渝出去溜溜狗,再陪着陸時川去去超市,一切都還算不錯,除了遲馳和裴晝之間的關系鬧得有些僵。
背後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陸時川夾在中間到沒有說不好做,他清楚本身就是裴晝的問題,就連裴晝也清楚是自己的問題,可裴晝偏偏是那種即便是我的問題又怎麽樣的人,哪怕有對錯,可錯的人一個字不聽,誰也沒有辦法。
在遲馳一年的監督下,陸時川的戒煙進度達到一半,中間很多次都是因為各式各樣的意外,讓原本的進度往後倒退一截,來來回回反複,雖然陸時川做不到好幾天都能做到不抽,但是專注起來的時候基本都會忘個幹淨。
安逸的生活過了幾天,遲馳已經把之前很多事都抛在腦袋後面忘了一幹二淨,以至于當陳亞煜找上門來的時候,遲馳甚至還反應了一秒鐘,幸虧陸時川不在,否則大概率會一腳把人踹出去。
“有事?”遲馳皺皺眉。
陳亞煜也下意識皺眉:“陸時川呢?”
“上班,你當了他那麽久秘書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上班?”遲馳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以為他會回來和你吃飯。”
遲馳:“那你猜錯了,他今天有應酬。”
“有事直說吧。”
遲馳實在是懶得和陳亞煜多費口舌,懶懶掀了掀眼皮,腦子裏只有一句話,這個人再說一句廢話,他就把門拍上砸出他的鼻血,讓他要多遠滾多遠。
陳亞煜沉默片刻道:“我是來和他道別的。”
“陸時川沒有以侵犯個人隐私的罪名把你送進去已經是看在之前的情分了,他不想見到你,準确來說是你們。”
遲馳說完,徹底失去所有耐心,正要将門關上,卻還是被人一腳擠着進來,陳亞煜強行插進一只腳進來,遞給遲馳一個包裹。
“麻煩你把這個給他。”陳亞煜将東西塞過去,不受控地被門拍出門外,遲馳看着掌心上躺着的包裹,低了低眉,還是沒有把包裹直接甩出去。
陳亞煜夾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陸時川回來的時候,聽到這回事,臉上沒什麽波瀾,他只伸手向遲馳要那個包裹,動作利落地拆開,包裝掉落的那瞬間,陸時川看着裏面的東西出了出神,裏面是一張小時候陳亞煜和他還有爺爺的合照。
陸時川盯着那張照片,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送這張照片來幹什麽。”陸時川低聲喃喃,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雖然表情沒有波動,可還是可以看得出陸時川的……心情波動很大。
不知道為什麽,遲馳總覺得陸時川是動容的,他從來沒有在陸時川那裏看見過他和爺爺的任何一張照片,沒有,大概率是因為那個時候就沒有留下來過照片,這張照片大概一直保存在陳亞煜他們家裏,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或許爺爺只是一個沒什麽用的老人,而這也只是在過年時期随便合的一張照片而已,對于陸時川來說,确實能讓陸時川在時隔近十年,重新看見爺爺面容的機會。
“要不要弄個相框裱起來?”
陸時川搖了搖頭,不敢在看那張照片。爺爺的臉在他的印象裏已經淡去很久了,沒有什麽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記憶裏的那張臉只剩下斑紋和黝黑的皮膚,皴裂的臉頰,以及一口已經幾乎要掉光的牙齒。
他覺得爺爺這輩子過得太苦,甚至連照片都沒有來得及留下,只剩年輕的時候的一張照片,那張照片後來成為爺爺的遺照,他和爺爺沒有過合照,也沒有機會再見爺爺晚年的時候的樣子。
陳亞煜為什麽送來這張照片,他不清楚,所有人都清楚爺爺對于他來說有多重要,所有人都清楚爺爺會是他的軟肋,可是在當年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向陸時川伸出援手。在祈求他原諒的某個瞬間,這些人拿出這張照片,來試圖喚醒絕情的陸時川,給他打出一張感情牌,可事實上是,這麽多年來,他們給予自己的也只有這麽一張照片而已。
甚至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陸時川都快要忘記這些了,他們又突然蹦出來拿出這個,警醒着陸時川,他還有他們這一群親戚。
陸時川覺得可笑,他們想讓自己感謝他們,可陸時川卻只想把他們所有人統統都送出江市甚至送到他這輩子永遠都看不見的地方,沒有這些人反反複複地掀開自己的傷疤,他早就在平淡的日子裏結痂愈合了。
為什麽就不能放過他呢?
陸時川眼見着狀态有些許不對勁,遲馳連忙上前把陸時川壓着的那張照片拿走,又擡手順勢将陸時川抱住,手掌慢慢壓着他的背脊,讓他不要過于激動。
陸時川的西裝外套很光滑,他抓住他後腰的衣服布料,還沒抓緊就被陸時川輕輕地推開了。陸時川依舊沒什麽表情,他怔怔地看向遲馳手中捏着的照片,然後走去打開了酒櫃,提着一瓶酒和酒杯上了頂樓的天臺。
天臺被陸時川精心裝修過,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上面擺着兩個漂亮的搖搖椅,他順勢躺下來,盯着天上的星星。
陸時川拿了杯子,卻沒用上,打開酒往自己嘴裏灌了兩口,又從口袋裏拿出煙,點上煙遞在嘴邊,吐出些許煙霧出來,無聲地抽完一根。
遲馳就站在他身後安安靜靜地看着,直到陸時川克制地抽完一根煙,他起身走向遲馳,微微笑道:“下樓吃飯吧。”
他已經冷靜好了。
遲馳卻不容拒絕地擡手抱住陸時川,然後将陸時川的臉輕輕埋在自己的胸口處,他無聲中嘆了一口氣出來,然後認真地對着陸時川說道:“靠我一會吧。”
陸時川真的就那麽無聲地靠着遲馳很久,久到遲馳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站得有些麻了,陸時川才遲遲擡起頭來,他和遲馳對視上,說:“這次是真的可以了。”
遲馳看着自己胸口那微不可見的兩片細小的濕濡,沖着陸時川點了點頭:“好。”
還沒下樓,就聽見上完學和補習班的陸渝風風火火地沖進家門來,司機在後面跟着,保姆也和熱情的陸渝打了打招呼。陸渝三下五除二地甩下自己背上被很多同學羨慕的名貴書包,動作迅猛敏捷地爬上餐桌上自己的位置,一邊玩手上的畸形魔方,一邊大聲嚷嚷着。
“哥哥!遲哥哥!下來吃飯呀!陸渝回來了!”陸渝總是喜歡叫自己大名,自稱陸渝,坐在凳子上來來回回搖着腿,盯着餐桌上的新鮮菜,卻沒有擅自動筷去抓,他之前每次這麽幹,都被陸時川用一種很可怕的眼神瞪了回來,久而久之陸渝也不敢再這麽幹了。
學校裏老師還經常誇他用餐習慣好,陸渝把很多事一樁一件地都歸功到哥哥身上,這個功勞歸哥哥,那個功勞也歸哥哥。在陸渝眼裏,陸時川基本和無所不能這四個字畫上了等號,畢竟陸渝想要的東西,想實現的事情,陸時川從來沒有讓陸渝失望過。
眼見着陸時川和遲馳從樓上下來,陸渝揚了揚手臂,朝着遲馳展示自己手裏已經拼好的魔方,分外得意地炫耀:“看,我回來剛買,現在已經拼好了,班裏的同學都不如我。”
“是啊,陸渝真棒。”遲馳快了兩步下樓,順手将陸渝托舉起來轉了一圈。陸渝雖然性格活潑,但是有一方面卻和陸時川特別像,真情實感地誇的時候,會不好意思,眼見着陸渝別扭地哼了一聲,被遲馳放到低上後又眼巴巴地看着陸時川。
陸渝雖然年紀小,但是能感受出來陸時川和以前相比變了很多。陸時川無聲地低頭看着陸渝,兩個人一大一小莫名就那麽對峙着,最後陸時川妥協地蹲下身來,将陸渝背在身上轉了一圈。
陸渝高興地亂叫,興奮到幾乎有些找不到北,最後被陸時川放下來的時候還嚷嚷着再來一次,最後被陸時川眼神示意吃飯而被迫停止。
遲馳盯着陸渝,總覺得家裏有一個小孩子是一件好到不能再好的事。
“對了,哥哥,我要換新書包。”
陸時川擡眼看了看陸渝示意他繼續說。
“我要換奧特曼的那種,不想背這個了,好難看。”陸渝皺巴了下臉,遲馳卻聽着悶吭一聲,險些把水吐出來。
被扔在地上那個包就是遲馳給挑的,他還覺得在小學生裏,這種審美應該已經算是超前很多倍了。
居然比不過奧特曼。
陸時川觑他一眼,答應下來:“好,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