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得是給自己生了一個仇人才能這麽虐待孩子吧。

黃芳這次點了點頭。

雖然動作幅度很小,但言二還是看見了。

她竟然還有臉點頭。

言二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他把刀折疊了回去,在手上轉着把玩。

黃芳的心率跟着他手上的動作節節飙升,言二把刀轉了兩圈,忽然在轉到朝着黃芳的時候停了下來,指尖輕按,刀刃驟然彈出!

黃芳心跳驟停。

刀尖就在她眼前,距離她的眼珠不到一厘米。言二只要松松手,她的眼睛就廢了。

黃芳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眼前發黑,手腳一片冰涼。

言二輕輕巧巧收回刀,看也沒看她一眼,走到一邊把地上的箱子提了過來,雲淡風輕道,“你拿東西指着雙兖眼睛的時候,她應該比你現在更害怕。”

黃芳都被吓成了這樣,雙兖還不到八歲……她那時卻硬撐着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即将打到臉上的木條。

言二想着心裏就緊了緊,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把箱子打開轉向了黃芳,“這裏是剩下的五十萬,雙老放在了我這裏。”

錢怎麽在他手裏?

老不死的算盤倒是打得精……

黃芳腦海裏零星掠過了幾個念頭,但她此時已經做不出什麽反應了,因為她不敢。

不敢再激怒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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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錢,還是命重要。

“這些錢,我都可以給你。”言二把箱子往黃芳面前推了推,“條件是你和雙兖斷絕關系,還有……”

黃芳聽到這裏,先是不敢置信,然後就是一陣狂喜,猛地點了點頭。

和雙兖斷絕關系有什麽難的,她本來也不想白養着這個賠錢貨,錢到手了留她還有什麽用。

“……你的一只手。”

言二平靜地說完這句話,随即在黃芳不寒而栗的眼神中握着刀把她的手掌紮了個對穿!

他的動作極快,刀尖一沒入手掌他就向上用力,拔出刀的瞬間,血從貫穿黃芳手心的刀口裏飙了出來!

言二腳下迅速地往旁邊讓了讓,沒讓血濺到自己身上。

他怕待會兒不好收拾。

與此同時痛覺淹沒了黃芳的感官,她開始劇烈抽搐!随着她的動作,沉重的床板都震動了兩下。

她痛到極點,喉嚨裏發出了晦澀難聽的聲音。

言二冷眼旁觀,對她的痛苦無動于衷,自顧自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

等黃芳被痛得滿頭大汗無力掙紮了之後,言二才解開她身上的繩子,拿下了她嘴裏的襪子。

他俯身把地上的箱子關好放在她膝上,然後脫下身上的襯衫纏在了她的手上,剛剛好裹住了那個還冒着血的傷口。

動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輕柔紳士了。

他做之前的一連串動作時,黃芳都臉色慘白地坐着,毫無生氣。直到這個彎腰放箱子的動作出現,她忽然被吓得往後一倒,踢翻了椅子,跌跌撞撞奔到了門口,擰了兩下門把手,卻發現門是反鎖着的。

搖了兩下門,她再沒力氣了,一手扶着門滑跪在了地上。

言二見狀挑了挑眉,然後想起是自己把門反鎖了,以防有人中途闖入。

他惦着鑰匙走過去把門打開,在門開的“吱呀”聲中溫聲笑了笑,“還不走?”

他這一笑,笑得黃芳立時神魂歸位,連着試了兩次才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逃也似的跑出了門。

出門的瞬間,言二在她身後低聲說了一句,“不要再賭了。”

畢竟家裏還有一個小孩。

黃芳一聽他開口就覺得收到了催命符,壓根沒去仔細聽他說的什麽,毛骨悚然地沖出了樓道。

她走後,言二把房間裏的血跡清理幹淨,回自己房裏重新拿了一件襯衫披在身上,沒再系扣子,敞着裏面的背心出了旅館。

雖然背心上沒沾上血,但總覺得染上了一股血腥味,還是散一散的好。

走到街上,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中午了。他帶雙兖吃過的那家羊肉粉館就在旅館樓下,老板娘正在竈臺後忙着,擡眼看見他便招呼道,“過來坐過來坐!吃碗粉再走!”

粉館門口挂着還沒洗幹淨血跡的山羊內髒,言二看着就想起了黃芳,有些反胃。

他婉拒道,“吃過了,下次吧。”

老板娘熱情道,“下次一定來啊!”

言二颔首,轉身朝着醫院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到醫院的時候,雙兖已經醒了,正在和老劉說着話,轉頭一看見他就喊了一聲,“言二哥哥!”

言二問她,“早上吃的什麽?”

雙兖答道,“皮蛋瘦肉粥。”

言二點點頭道,“我和劉叔叔說會兒話,待會兒再進來看你。”

雙兖乖乖應道,“好。”

老劉跟着言二走出病房,好笑道,“我難道還能給她換成白粥不成?”

“我就随口那麽一問。”言二說。

面對雙兖,他第一次有些找不到話說。

如果雙兖知道自己擅自讓她失去了母親,不知道會如何作想。

更何況他還動了黃芳的手。

他不想放任現狀再發展下去,但是作為一個外人,他其實沒有資格插手她們母女的事。

只是這些他現在都不能告訴雙兖,她還太小了。

老劉看了看言二的臉色道,“見血了吧?”

如果不是對黃芳做了什麽,言二不會這麽滿面凝重。

言二“嗯”了一聲,“捅穿了她的手。”

他下手有數,黃芳只要及時去醫院就醫,手還能養回來。

老劉問,“錢你也全都給她了?”

“給了。”言二說,“就當是買她一只手吧。”

老劉笑嘆道,“這一點,你真是得了你爸的真傳。”

做事狠得下心,但是永遠不會斷人後路。

“沒必要做得太絕了。”言二說。

“後面的事你打算怎麽辦?”老劉對着病房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言二默了片刻道,“給我爸打個報告。”

老劉愣了愣,“你是打算——”

“帶她回闌州。”言二說。

“……也算是有先例,你爸那邊好說。”

老劉有些震驚于言二的決定,但略一思索也能想通他這麽做的原因,只得語重心長道,“現在倒是說不清你那一百萬是賺了還是虧了。”

雙家老太爺用低價賣了言二一個人情,從今以後但凡是雙兖的事,言二就不可能坐視不管。

他不僅要将她養大,還要支撐起她的整個人生。

這個過程漫長并且瑣碎,言二也無法斷言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但他必須去做。

雙老留給他的紙條上寫了一句話,是他手裏剩下五十萬的放置地點。

另外的那個字則是……兖。

暑熱的時節連着好幾天溫度都高得氣浪翻騰,爺爺下葬這天,卻下雨了。

雙兖手裏拿着傘,言二背上背着她,從爺爺的棺材擡上墳山一直看到了他的墳墓被填成了一個高聳的土堆,雨水沖刷過墓碑,上面刻着的字也冷清冰涼。

寥寥幾行字列完祖宗家譜,一眼望去,便是人的一生了。

看不出他是否曾經活得艱難,也看不出他彌留之際是否感到寬慰,什麽都不能再探尋了。

雙兖趴在言二背上和他一同安靜地看着爺爺入土為安,整個過程既沒哭也沒鬧。下山的路途中,雨忽然停了。

她回頭向爺爺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見隐隐約約的一排墳墓,已經分辨不清準确的位置了。

她把頭抵在言二後頸上,小聲道,“爺爺叫我別哭。”

所以雨停了。

爺爺倒下以後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那幾天,也說過讓她不要哭。

言二的腳步頓了頓,過了片刻才道,“我在這裏。”

雨是涼的,言二的皮膚也是涼的,但有些東西是熱的,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雙兖抽了抽鼻子。

言二把她送回了醫院,他告訴她,養好傷後她就要轉學了。

去闌州。

一個對她而言似乎很遠但又不知道有多遠的地方。

她長這麽大除了爺爺家和城裏,哪兒都沒去過,就連在城裏也只是在學校周圍那一圈而已。

爺爺走了,但是黃芳還在呢……

言二為什麽突然給她轉學?

黃芳知道嗎?

雙兖不算大的腦容量裏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她最後只問了其中一個。

“言二哥哥,你也在闌州上學嗎?”

言二愣了愣道,“……在闌州旁邊的垠安,不遠。”

雙兖聽到他的回答,滿足地笑了笑,抓着自己垂在肩上的頭發玩了起來。

言二又問她,“你沒有其他想問我的麽?”

他在走進病房前打了好幾番腹稿,确定所有說辭都滴水不漏之後,才告訴了雙兖這件事。

他以為她至少會問問黃芳,但她居然一句都沒問。

“沒有啊。”雙兖笑了笑,臉上顯出了一點嬰兒肥,她帶着天真純粹的目光道,“你不是就在不遠的地方嗎?”

只要有他在,她就安心了。

至于別的,她都不需要知道。比起黃芳和奶奶,言二給了她更多的安全感。

感覺到雙兖毫無保留的信任,言二一時間有些無言,一直到最後她睡着了,言二才無聲嘆了口氣。

因為雙兖的家人沒能盡到照顧好她的責任,所以這份責任現在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忽然間就感受到了壓力。

雙兖八歲的生日是在醫院中度過的,這天很巧,是她住院階段的最後一天。

言二送了她生日禮物,《百變小櫻》的魔術卡,一整套。

小櫻有雪兔哥哥,她有言二哥哥。并且言二視力很好,不用戴眼鏡,想到這一點,雙兖覺得是自己贏了一籌,非常滿意。

翌日,她出院了,言二沒有立刻把她帶去闌州,考慮到她在醫院裏悶了這麽久,他決定先帶她出去走走。

在鎮上打聽了一圈,附近似乎只有雙家的那個村子裏有一個河谷,除此之外就沒什麽去處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帶着雙兖去了。

從雙家現在空無一人的老平房邊上經過時,言二着重注意着雙兖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平靜,并沒有觸景生情。

他略微放下心來,兩個人一言不發地路過了那座不久前才辦過一場喪事的房子,就像路過了別的人家一樣自然。

這種家庭成長起來的小孩,多半心理上會受到很多負面影響,性格也會或多或少變得怪異,他在雙兖身上卻從來沒看見這些東西。

她對生活始終是充滿善意的,羨慕但不嫉妒,渴望但不強求。這樣的孩子,随便生在什麽普通人家都會讓父母省心喜愛,但她偏偏就是過得磕磕絆絆,在摸爬滾打中慢慢長大。

言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一種想抽煙的煩躁感升了起來,他忍了忍道,“你讨厭她麽?”

“……讨厭?誰?”雙兖沒明白。

“你媽媽。”

“不讨厭。”雙兖搖了搖頭。

“不讨厭……”言二喃喃着重複了一遍。

他在想,如果易地而處,面對雙兖這樣的家庭和環境,他會變成什麽樣。如果是他……一定無法原諒黃芳吧。

從村尾繞進一條黃泥路,走了将近十分鐘,他們進了河谷。

河水在百米深的腳下奔流而過,由上至下俯瞰蜿蜒成了一道細細的白線,兩岸先是平地,海拔漸漸升高,最後變成群山環繞。

言二和雙兖就站在入口處的半山腰,風非常大,吹得他幾乎生出了一種不能站穩的錯覺,風聲呼嘯中隐隐夾雜着河水奔流的撞擊聲,泠泠作響。

高山之上支枕聽河流,不外如是。

近處有不知名的野花盛放,遠處不知道誰家的老牛擡頭悠悠地往這邊看了一眼,言二的衣服被風吹得鼓了起來,黑發淩亂,他撥開了擋住眼睛的頭發,問雙兖,“這裏叫什麽?”

狂風把草木吹得東倒西歪,雙兖人小,站得不如言二穩當,也被吹得東倒西歪,“蹬蹬蹬”走了個Z字形,硬生生往言二身邊後退了過去。

風太大了,她沒聽清言二的話,瞪大着眼睛揮舞着雙手,然而并沒有用。

言二被她這副模樣逗得輕笑了一聲,伸手撈住了她的後背,提高聲音道,“這裏有名字麽——”

雙兖這次聽清了,貼在言二身邊也不敢亂動,就怕被風再次吹走,“沒有——”她也回得很大聲。

這麽美的地方,卻悄然無聲地藏在這個小山村中,世事真的很奇妙。

“晉太元中啊……”言二閉着一只眼睛低語了一句,轉而對雙兖道,“站那邊,給你拍張照——”

雙兖驚訝道,“拍照——”

就她現在這副在風中淩亂的尊容?

言二點頭,拿出了手機指揮道,“再過去一點——”

“這裏嗎——”

兩個人在風中喊過來喊過去,最後定格在鏡頭裏的雙兖,是一個側着臉的模樣,一直手捂着頭發,一只手壓着衣角,羞澀又欣喜地笑了笑。

言二保存好這張照片,用手托着她的背往下走。五分鐘過後,走到了避風的路上,風總算沒有那麽大了,言二松開手,指了指一旁樹枝上挂着的白色布條道,“那個是?”

“拜祭死了的人用的。”雙兖看了一眼道,“清明節或者祭日,會把白布纏在樹上。”

這是這邊的習俗,雖然常見,但有些時候打眼看見這種漫山遍野的白色還是會讓人心生畏懼,唯恐一舉一動都會驚擾亡靈。

“是麽。”言二低聲應了一句,忽然走了過去。

他拉開了袖子,雙兖這才看見他手腕上戴着一串白色的珠子,貼在他的皮膚上,如果不是因為光澤不同,差一點就會分辨不清兩種白色。

正值暑期,上午的陽光明亮但不曬人,言二的皮膚被鍍上了一層淡黃色,雙兖再次意識到,他是真的很白。

她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算黑,但也談不上白皙。

言二把手上的珠子取下來,扒開了幾根樹枝,把東西挂在了一個又高又隐蔽的位置,前面的樹枝一擋就看不見了。

他走回了雙兖身邊,“勉強也算是白色的東西。”

“那是什麽?”

“白砗磲,一種貝殼。”

雙兖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東西,似懂非懂道,“你給親人挂的嗎?”

言二搖頭,“給你爺爺挂的。”

雙兖呆住了,言二俯身把她之前被風糊在嘴角的發絲別回了耳後,向前走了。

雙兖摸了摸自己的耳後,忙跟了上去,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了。

言二轉身看她,“怎麽了?”

雙兖白着一張臉,費勁全身力氣才擡起手來指向了一個地方,“那,那裏……”

言二看過去,光滑背陰的一塊大石頭上,纏着一團藍白相間的豔麗花紋,膨起的頭部上金黃色的眼珠和血紅的蛇信非常顯眼——一條有毒的眼鏡蛇。

夏日的鄉野山林裏,會有毒蛇出沒再正常不過。

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眼鏡蛇身上,它也幽幽打量着面前的兩個外來人類。

言二輕聲道,“沒事,別動。”

雙兖不敢再盯着蛇看了,把視線轉移到了言二身上,看着他鎮定冷靜的側臉,咽了咽口水。

片刻後,眼鏡蛇動了,微微揚起了一點尾巴,慢慢鑽進了草叢裏。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敲在了雙兖心上,吓得她渾身僵硬,眼睛都快不敢眨了。

言二淡淡道,“走了。”

雙兖後怕地點了點頭,但沒挪動腿。她努力咬牙又試了試,還是不行。

言二挑起了眉,“怎麽了?”

雙兖望着他,欲哭無淚,“……腿軟了。”

言二也望着她,啞然失笑。他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上來吧。”

雙兖紅着臉,趴在了他背上。

一個在鄉下長大的野丫頭,随便見到一條蛇都能被吓成這樣,她真的是很沒出息。

言二背着她繼續往下走,轟隆的水聲愈來愈近,走過一個山坡的轉角,眼前霎時間豁然開朗,出現了一方小瀑布,位于河流的某條支流上。

七八米高的水簾從半空中挂下來,彙成一潭清澈的泉水,延伸出一條小溪,往河裏流去了。

言二仰頭看了看,他後腦勺末尾的頭發一下子刮到了雙兖鼻子上,一股薰衣草的洗發水香味。她鼻子一癢,趕緊擡起一只手揉了揉,才沒有當場打出噴嚏來。

言二走到溪邊,腳步頓了頓,三兩下甩掉了腳上的懶人鞋,赤腳走進了水裏。

溪水有點涼,但不冰,沒過了他腳腕,踩着很舒服,腳底的鵝卵石有些滑,他走得很慢。

雙兖安靜地趴在他背上,看着他一點點往瀑布下面走過去,随後停了下來。

言二詢問道,“能走了麽?我放你下來?”

雙兖糾結了兩秒鐘,搖頭道,“可以過去的。”她能走是能走了,但又貪圖這份安穩,一時還不想從言二背上下來。

于是言二就背着她,走進了瀑布裏。

水流從高處擊落在頭上和背上,有一些凜冽的鈍痛,但更多的是一種滌蕩浮塵的透骨清涼。

雙兖在瀑布中有時半閉着眼睛,看不見自己情況如何,只看見水打濕了言二的頭發,瞬間往他的衣襟直沖而下,他耳廓後的皮膚潔白,挂着水珠,浸潤着發亮。

言二在小瀑布下走了兩個來回,兩個人很快就渾身濕透了。

雙兖用手背抹了一把臉,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就在這時,她聽見了言二的笑聲。

非常清晰明朗。

他低聲道,“爽。”

雙兖也笑,“嗯。”

回去的路言二是背着雙兖走完的,停下來時,兩個人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太陽烤幹了,坐進粉館裏又吃了一頓砂鍋羊肉粉。

點餐的時候,言二特意囑咐老板娘把兩份羊肉都放在他碗裏,但老板娘給忙忘了,還是原樣端了上來。

雙兖把自己的粉往言二那邊推了推,和他的并在一起,唰唰兩下把羊肉都夾到了他碗裏,鼻尖被碗上冒出的熱氣熏出了汗。

言二拿紙給她擦掉,“吃吧。”

雙兖用力點頭,“好。”

這是一個對于雙兖來說有些漫長又有些短暫的假期,和某些人待在一起的時光讓人只想逃離,但和另一些人待在一起的時光卻讓人十分享受,怎麽過也過不夠似的。

在她生命同行者的這場接力賽裏,爺爺的下一棒是黃芳,一度令她險些喪命,但黃芳的下一棒卻是言二。

毫無疑問,他一定是逝去的爺爺派來拯救她的奇跡,直下人間,輾轉千裏而至,帶來了很多她能看見的光亮。

暑期漸漸從流金铄石過渡到了隐隐悶熱,在八月份的尾巴上,雙兖身上的傷已經全好了,老劉把她送到了闌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興奮,她這一路上竟然沒怎麽暈車。

下車的時候,她看見了言二,他正從院子裏走出來,腳上踩着的家居拖鞋都沒換。

言二是提前從滢城走的,走得很突然,也沒說是為什麽,老劉說他開學早,雙兖便猜他是先去垠安報道了,沒有多想。

中新花園城……她看了看路标上的字,老劉手上拎着她為數不多的行李道,“我先把東西拿進去了。”

言二微微颔首,走到了雙兖邊上,陪她一起從外面看着這棟房子。

眼前獨棟的兩層小樓外圍了一個院子,裏面種了不少花花草草,遠遠一看只看得見不同的顏色,走近了才知道有很多種類,雖然雙兖都叫不上來名字。

小樓被刷成了暖暖的橘色,她扭頭看了看這棟小樓兩邊的房子,顏色都不一樣,一棟是灰色的,一棟是藍色的,都是冷色調。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了一個老人模糊不清的聲音,言二道,“進去吧。”

雙兖急忙收回了目光,跟着他進了屋子。

入眼一片棕色的原木地板,玄關上擺着一大一小兩雙拖鞋,明顯是有人提前準備好的。

言二看了看呆呆的雙兖,皺眉道,“不适應嗎?”

雙兖一醒神,立刻搖了搖頭。

她只是……從來沒有過一進屋子就換鞋的體驗。

黃芳的那個出租房地上的瓷磚有一塊兒沒一塊兒的,就沒有換拖鞋的必要。而爺爺家則是灰黑的水泥地板,除了洗腳的時候沒人穿拖鞋。

這時,有個聲音道,“哥哥剛才穿着拖鞋出去了吧,換了幹淨的再進來。”

雙兖仰頭往上看,這聲音似乎是從二樓傳出來的,很溫和的女音。

言二本來打算就這麽直接進去的,被她一說只好換了鞋,彎腰把那雙小拖鞋放到了她面前,“先換上。”

雙兖蹲下身,輕松地脫下腳上的黑色小皮鞋,把兩只腳塞進了粉紅色的兔子拖鞋裏。

她以前的衣服和鞋子都是黃芳不知道從哪個賭友那兒淘來的二手貨,全都沒帶來。老劉給她換了新的,還有幾身在她的行李裏。

她穿着拖鞋走了兩步,軟軟的,很舒服。

然後屋裏又傳來了老人的聲音,這次能聽得很清晰了,“到得還挺準時。”

聲調柔和的普通話,聽上去略微有一些鄉音。

老劉應道,“運氣好,沒遇上堵車。”

雙兖聞聲看去,一個老婦人坐在一面全是玻璃的小隔間裏,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戴着手套和圍裙,正站在一個白色的小水池邊洗手。

她身側的長桌上放着兩個雙兖沒見過的石盤,其中一個上面轉着一塊形似杯子的泥巴。靠着隔間有整面牆的置物架,上面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

言二走上前去,雙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麽,于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沒動。

老婦人洗幹淨手,取下了身上的手套和圍裙,優雅地在酒紅色長袖裙外面搭了條薄披肩,眯着眼睛對雙兖招了招手,“妹妹站着做什麽,過來我這裏。”

雙兖局促不安地握了握身後交疊着的雙手,言二開口定了定她的心,“那是我外婆,過去吧。”

雙兖對他點點頭,然後走了過去。她沒有接觸過這樣老人家,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面前的老婦人穿着一身到腳踝的長裙,雙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老人作這樣的打扮。

她腦海裏蹦出了趙靈芬教課文時說的一個詞:高貴。

高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優雅,并且美麗。

老婦人見她怯怯地過來了,和藹地俯身牽起了她的一只手。

作者有話要說:

有種說法裏白砗磲是世界上最白的物質。

闌州也是瞎編的地名,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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