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話一接通,李小阮興奮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喂雙兖?我剛才遇見你哥了!”
雙兖握緊了手機,“……言二哥哥?”
李小阮接道,“言,言什麽?你哥叫這個名字嗎?”
雙兖忙道,“不是不是,你聽錯了。”
“哦。”李小阮應了一聲,“他是要出門吧?我媽剛才叫我出去倒垃圾,我一回來就看見他站在我家門口,剛剛才走。我遇見他就跟他說了幾句話……雙兖~”
李小阮說着突然這麽幽幽叫了一聲,雙兖立刻緊張道,“怎麽了?”
難道是李小阮和訾靜言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李小阮哀怨道,“雙兖~你有個這麽帥的哥哥都不告訴我~”
雙兖聞言松了一口氣,解釋道,“他很少會回來,我一年也難得見他一次。”
“好吧……原諒你了!”李小阮的語氣陡然活潑了起來,她本來也就是和雙兖随口說笑而已,“我的天帥哥戴墨鏡簡直就是人間殺器啊!你哥摘下墨鏡看我一眼,我可以聽我媽唠叨一年。”
原來訾靜言是戴着墨鏡出門的啊……雙兖一直在樓上,沒能看見。
她聽着李小阮的話也略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好笑道,“有那麽誇張嗎?”
“我這不是誇張,是比喻!比喻懂嗎?這樣才能充分抒發我內心的賞心悅目之情。”李小阮振振有詞道,“你知道你哥這種長相叫什麽嗎?”
雙兖知道她又要發表她的“時尚見解”了,從善如流道,“叫什麽?”
“厭世臉啊厭世臉。”李小阮擺出了侃侃而談的架勢,“你看啊,又密又斜的眉毛,嘴唇那麽薄,眼神超級無敵冷漠,這就是傳說中的高級臉!氣質臉!”
雙兖知道她是在誇訾靜言,但還是忍不住反駁道,“哪裏有超級無敵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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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有啊!”李小阮锲而不舍道,“我說的是眼神,又不是他這個人。要說人的話,我覺得還是挺好的。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紳士,對,就是紳士。他跟我說了你好還握手呢!”
紳士啊……好像也沒說錯。
訾靜言會在雙兖生日的時候給她準備禮物,會在和她一起出門的時候把她寸步不離地看在身邊,會在下雨的時候抱着她躲雨,會彎腰和她說話……
他不會像別人家的大人用花言巧語哄騙小孩,他從來都是默不作聲地用行動在妥帖照顧着她。
雙兖輕聲回道,“他對人很好的。”
李小阮在電話那頭無比陶醉道,“我覺得我都要喜歡上他了,這種帥哥怎麽就不是我哥哥?”
雙兖對她這番話毫無所動,只道,“反正下次再看見長得好看的人,你也會這麽說。”
認真說起來,李小阮也并不是花癡,她只是沉迷欣賞美色無法自拔而已,如果她真的因為臉就喜歡一個人的話,那她的心動對象可能要比天上的星星還多了。
山下智久得算一個,小李子得算一個,還有犬夜叉他哥哥殺生丸也得算一個……
李小阮不以為意,“切,天下美男千千萬,今天沒有明天換。”
“小心最後沒人要你。”雙兖說。
“不可能!”李小阮斬釘截鐵道,“除非天下的男人只剩下了江生餘那種!”
雙兖聽得笑了起來。
李小阮又道,“對了,你哥還問了你在學校開不開心。”
雙兖抓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悄悄彎了眉眼,“你怎麽說的?”
“我當然說開心啊。”
“嗯。”雙兖重複道,“開心。”
訾靜言上了公交車。
中新離15路的起點站不過兩個站,這個時候車上的人還不多,再下一個站時,車上來了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約摸十二三歲的樣子。
看他的樣子本來是要直奔最後一排的空位,往後一走看見最後一排那座位上破了個拳頭大的洞,他猶猶豫豫就在訾靜言身邊坐下了。
期間到了接近三中的那兩個站,一團一團的人群便開始往車上擠,老頭子老太太的推搡聲中夾雜着十來歲學生們的說笑,嗡鳴着吵了起來。
車上已經沒空位了,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走到了車廂後面拉好扶手站着,目光不住地往訾靜言那一排座位上瞟,“啧啧”咂着嘴,神情在譏諷中略微帶了一點憤懑。
她這麽一眼一眼地看過來,戴眼鏡的男生玩着手機游戲毫無所覺,訾靜言的視線倒是恰巧和那老太太的目光對上了兩次。
片刻後他站起身低聲道,“不好意思,讓一讓。”
玩手機的男生呆了一下,反應過來起身讓開,“哦,你是要下車了吧?”
訾靜言不置可否,離開了座位往邊上一站,旁邊的老太太一看座位讓出來了,喜笑顏開就對坐在外邊位置上的男生道,“哎這你坐進去吧,我坐這外面,方便。”
男生點點頭往裏挪到訾靜言剛才坐的位置上,老太太一邊坐下一邊口裏還念念有詞,“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書讀到哪裏去了,人穿得像模像樣的,跑來跟我們這些老骨頭擠公交也就算了,看見人過來了也不知道讓座的,還得你拿眼睛瞅着他才肯動呢……”
她口裏一邊念叨着,一邊看了一眼身邊的男生,還要再去看訾靜言。
男生聽着老太太這陰陽怪氣的話,兩句過後就知道他是在說自己了,頗為不爽地觑了她一眼。一看對方滿鬓斑白皺紋橫生又不好跟她計較,自己悶着氣收了手機,閉目養神去了。
眼不見心不煩。
尊老愛幼有時候真是條讓人挺厭煩的規矩,老的捏着它死勁撒潑,小的靠着它玩命哭鬧,偏偏還叫人無可奈何。
老太太瞧見男生的反應,心知他不會跟自己在車上杠,當下便志得意滿地又要去看訾靜言。
而訾靜言此時正抓着車頂吊下來的欄杆,所處的位置恰巧是那老太太剛才站的地方。
老太太剛擡頭,他的目光就不鹹不淡也望了過來,溫溫涼涼的一眼,眸色黑如鴉羽。
老太太被他看得渾身一凜,登時噤聲了。
訾靜言不着痕跡收回了目光,老太太沒敢開口埋怨一個字,只是不停地把譴責的目光向他身上剜過去。
車到站了,窗邊的男生睜開眼看了看,訾靜言沒下車。
他不解地看了過去,對方瘦削修長的手指扣在欄杆上,正側着頭望向窗外,神情平靜。
他再看了看滿臉不慫的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頗為不屑地用餘光掃了她一眼,接着打盹兒去了。
一個小時後,公交車開過了大半的站點,男生和老太太相繼下了車,老太太往訾靜言身邊過的時候挺響亮地“哼”了一聲。
他皺了皺眉往旁邊退了一步,老太太鼻孔朝天地下車去了。
訾靜言一直站到了終點站,車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乘客,跳下車的時候他活動了一下手腕,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
他坐公交只要站起來了就不會再坐下,省得再次讓座很麻煩,尤其是當有人倚老賣老的時候。
輕車熟路地進了墓園邊上的花店,訾靜言看了看店裏為數不多的當季鮮花,最後選了不大的一捧滿天星混上薰衣草,裹着淺色的紙抱進了墓園。
幹花更長久一些。
公墓有人定期打掃,墓碑前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墓碑上貼着的照片也還好好的塑封着。照片上的林易青斂容抿唇,神情嚴肅,眉宇飛揚,看上去是個不茍言笑的人,讓人看了不禁後背微微一凜。
訾靜言把手上的幹花放在她墓前,順勢屈腿坐下了。
無言凝視那張照片半晌,他從兜裏摸出了煙和打火機,點了一支煙在陽光的暴曬中慢慢抽完了。
“不是故意到你面前來抽煙的。”他低聲說。
林易青不喜歡煙味,因此以前家裏訾裕然不抽煙,訾靜言也碰不到煙。他是在她走了之後才學會抽煙的。
“雫雫要結婚了,回英國定居了。”訾靜言語氣極其平和地說完了這句話,驀地笑了笑。
幾年過去,時過境遷,少年時期的那點悸動到了如今也已成為了過去式,不再讓他心緒起伏。
頓了片刻,他接着道,“但是家裏又多了一個小姑娘,以後有空帶給你看看吧。”
說完這幾句話後,他似乎又找不到什麽說的了,聽着風吹林梢的聲音從下午一直坐到了傍晚。
淩霂雲打電話來詢問他是否回家吃飯,他這才随意拍了拍褲腿站起來,往墓園外走了。
走到半途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列得整整齊齊的靜默墓碑,乍時間已經分不清哪一塊是林易青的墓碑了。
但他知道,倘若此時她還在,必然就在那頭靜靜地看着他。
林易青不是個善于表達的人,她話不多,大多數時候總用眼神來告訴你,這樣做是不應該的,這樣做是錯的,還有……這樣做很好,要再接再厲。
訾靜言上了終點站的15路原路折返,在等着公交發車的間隙裏,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
他小的時候最讨厭文物古董和寡言少語的人,對這兩者避之不及。等到大了一些,讓他讨厭這些的那個人已經走了很久了,他才猛然發現自己總在圍着那些冷冰冰的古物打轉,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一個不愛說話的人。
他最終成為了自己兒時最讨厭的那種人,做着自己兒時最讨厭的事,懷念着以前那些最漫長孤寂的時光。
兩天後,雙兖開學了。
按三中的慣例,報名結束的第三天才是開學典禮,但是學校硬性要求所有學生必須住校,所以她在中間空出的那一天主要就忙着搬東西去學校宿舍了。
第一天到宿舍,要準備的生活用品很多,陳娟陪着她上上下下折騰了不少時間,才算把所有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晚上陳娟回去了,雙兖累攤在了宿舍床上,睡得很早。
次日早晨,雙兖換了新校服,一大早就到了學校操場集合。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李小阮之後就和她站在了一起。
學校的開學典禮還是老一套,乏善可陳,總的來說和在林苑小學時差別不大,但是因為大家才剛從小學生搖身一變成為了中學生,心裏都無可避免地興奮又得意,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神采奕奕,交頭接耳着說個不停。
從此以後他們也可以藐視小學生了,那感覺怎一個爽字了得。
看得出李小阮今天精神也很好,狀态變本加厲的趾高氣揚,頭發用紅色寬發帶束起了一個高馬尾,額前的劉海是染燙過的栗色發絲,微微打着卷。
在一片清湯挂面連頭發都不敢披下來的初一學生中,她尤為紮眼。不僅本班的同學都在有意無意地看她,鄰近兩個班也有人往這邊投來了審視好奇的目光。
雙兖看見有從他們班隊伍後面過的老師不滿地看了過來,她急忙壓低聲音問李小阮,“你什麽時候去弄的頭發?”
“昨天給你打完電話以後。”李小阮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得意道,“好看吧?”
雙兖擔憂道,“好看是好看,但是……”
“你怕什麽,這算什麽事。”李小阮滿不在乎道,“老師都只看成績。只要成績好了,他們才不管呢。”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雙兖還是覺得李小阮這樣太引人注目了,她只得不安地往四周看了看,沒再說什麽。
開學典禮結束以後,李小阮的手機響了,似乎是李媽媽打來的電話,被她皺着眉挂掉了。
雙兖道,“你不接嗎?”
“不接。”李小阮說,“我現在不想跟她說話。”
“又吵架了?”這母女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反正和好得也快,雙兖已經習以為常了。
李小阮卻搖頭道,“不是。”
雙兖疑惑地看着她,李小阮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不耐煩地再次挂斷,“總之和以前都不一樣,我一定要讓我媽看到我的反抗。”
“好吧。”雙兖猜測李小阮是進入叛逆期了,這次吵架的聲勢空前浩大。
第二天李小阮說要嘗鮮,不想吃食堂,拉着雙兖去學校外面吃飯,然後她們就在學校門口被人堵住了。
是高年級的男生。
幾個男生校服穿得沒有校服的樣子,臉上都帶着散漫的笑,其中有個人一直對着她們吹口哨,李小阮氣場全開,擡頭挺胸拽着雙兖從他們面前走了過去。
李小阮的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她們進了一家店裏,坐下之後她就露出了後怕的煩躁和不安,不滿道,“重點學校怎麽也有這麽多小混混!”
雙兖道,“你打扮得太張——”
李小阮扭頭盯着她看,于是雙兖把“張揚”換成了比較溫和的“好看”,“這樣肯定會有人找上你。”
李小阮嘟囔道,“我一沒有化妝,二沒有穿奇裝異服,他們找我幹什麽……”
她是沒有化妝也不穿奇裝異服,但她每天換不同的發型,用不同的裝飾品,那些顏色和形狀,在黑壓壓的學生腦袋中一眼就能認出來,鮮豔靓麗得不行。
雙兖嘆了口氣道,“你到底為什麽染頭發啊?”
李小阮沒有回答,一直到吃完了東西,她才捧着碗悶聲道,“雙兖,我爸媽要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