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還是雙兖第一次聽李小阮主動提起她的爸爸,雖然話題來得有些突然,但是她不覺得意外。

她和李小阮認識好幾年了,卻從沒見過李小阮的爸爸,似乎她的父母根本就沒住在一起。無論是家長會、出門逛街還是旅游,一向都是李小阮和李媽媽一起,這樣的家庭狀态自然算不上正常。只是李小阮不願意說,雙兖也就默契地不去問。

雙兖問她,“是這幾天的事嗎?”

“開學前一天。”李小阮的聲音低了下來,“我爸突然就來了,和我媽吵得不行。”

雙兖推測道,“所以你是染頭發給他們看的?”

“是啊。”李小阮垂頭喪氣道,“我知道這樣沒有用,反正他們遲早都是要離婚的,一見面就只會吵架。”

“那你……”

“但我不想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們離婚啊,他們可是我爸媽!”李小阮發洩般地用筷子戳着碗底,“他們要是離婚了肯定會讓我跟着我媽,這樣我以後可能就見不到我爸了。”

“不會這樣吧……”雙兖嘗試着安慰她,“他是你爸爸,想見面一定還是能見到的。”

“你不懂。”李小阮搖搖頭,付了錢以後率先走出了店鋪。

雙兖心情低落地也付了錢,跟在她後面慢慢走。

李小阮是她的第一個朋友,而且是一個優秀又真實的好朋友。但是現在李小阮這個情況,她卻連安慰她都做不好。

第一周的周末,雙兖回了中新。

她到的時候,只有淩霂雲和陳娟在,晚上也是她們三個人一起吃的晚飯。

她不是很想看書,于是就在得到了淩霂雲的允許之後,進了玻璃房捏陶瓷。

陶藝拉胚機不停地旋轉着,雙兖雙手握着泥胚,一會兒擴展一會兒拉伸,半晌也沒定下來到底做個什麽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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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走神,想着李小阮的事,心裏又擔憂又浮躁。

玻璃房的門邊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人她也沒注意到。

直到他矮下身把雙手蓋在了她手上,向內側微微用力,“你再這麽拉下去,泥胚就要裂了。”

訾靜言回來了。

他把手上的外套放下,一條腿在拉胚機前屈起,另一條腿壓住了雙兖的圍裙邊角伸直,面對着雙兖坐了下來。

這是個非常男人的姿勢,雙兖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被他環在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裏,一擡眼他的臉就近在咫尺,半長的頭發已經過耳了,眼角和嘴唇都有些紅。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愣了愣。再一看,她才發現他今天穿的竟然是西裝,外套脫了,襯衫的扣子也扣得嚴嚴實實,十足正式。

這份正式只維持了不到半分鐘,訾靜言就扯下了脖子上的領帶,把袖扣和領口的第一顆扣子都解開了,長長舒了一口氣後,他把手接着疊在了雙兖手上,“想做個什麽樣的?”

看得出來他并享受西裝的束縛,更喜歡随心所欲。

雙兖答非所問道,“言二哥哥,你喝酒了?”

訾靜言含糊地“嗯”了一聲,“中國人就是喜歡在酒桌上談事情。”

雙兖追問道,“你不去醒酒嗎?”

他身上的酒氣實在是有些重。

“不用,沒醉。”訾靜言再次道,“做個什麽樣的?細口的還是廣口的?”

雙兖想了想道,“細口的吧。”

她看《西游記》的時候,每次都覺得觀音菩薩手裏那種細口的小白瓷瓶非常好看,玲珑可愛。

“拇指卡住泥胚的內壁,用力網上提,往裏收……”他認真地手把手教學着,雖說是沒醉,話卻比平時多了些。

雙兖聽着他真是含了酒般的低醇嗓音,漸漸就松了手上的力氣,任由他帶着自己的手去捏着泥胚成形。

“好了。”訾靜言把瓶口拉好,松開了她的手,“這樣可以麽?”

雙兖看着已經初步成形的小瓶子,餘光裏也能看見瓶子背後訾靜言雪白平整的襯衫,她遲疑了一瞬道,“下面能不能再窄一點?”

訾靜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瓶子底部,“這裏?”

“再上去一點。”

訾靜言往上移了一點,“這裏?”

“對。”雙兖說。

“瓶口已經捏好了,有點薄,不能再動了。”訾靜言看着瓶子皺了皺眉,“我來做,你看着?”

瓶口太窄了,兩個人的手一起做肯定是不行了。

“好。”雙兖點點頭。

然後她就安靜地開始欣賞他修長白皙的五指把瓶子一點點修成了她說的形狀。

其實這樣就不像觀音菩薩手上的那個白瓷瓶子了,底部變得圓圓的,沒那麽精致了,可愛了很多。

原本的那個形狀才剛剛好,只是她想在和他這裏多呆一會兒,于是臨時胡亂改了要求。

今天的訾靜言穿着襯衫西褲,喝了酒,給她的距離感卻莫名消失了,有種難得一見的親近感。

片刻後他順利完工,洗了手回來道,“你要現在上色麽?”

如果只是簡單地塗一層色,不用等風幹就可以上色。

雙兖也去洗了手,搖搖頭道,“白色的就好。”

“什麽圖案都不要?”訾靜言問。

雙兖不好意思地又搖了搖頭,“我不會畫。”

在陶瓷瓶上畫圖,至少也需要一點功力或者天賦吧,她自己做的陶瓷并不多,現在還辦不到。

訾靜言微微颔首,“喜歡什麽圖案?”

雙兖脫口而出,“《百變小櫻》!”話一說完她就覺得有點赧然,都是初中生了,還說喜歡這個,是不是有點太幼稚了?

訾靜言卻略一思索道,“桃矢?月?還是要魔法杖之類的?”

雙兖被他這連着的三個問題驚得張大了嘴,不答反問道,“……你看過?”

她還以為他是絕對不會了解這種少女漫畫的,就算他要看,那也至少應該是《灌籃高手》那樣的。

“《百變小櫻》從96年就開始連載了,那時候你都還沒出生。”訾靜言說。

言下之意是,既然她看過,他當然也看過。也對,他曾經還送過她一套庫洛牌。

“那……”雙兖頗有些期待地看向他,“裏面有你喜歡的角色嗎?”

她很希望他說小櫻。

如果說他身上兼有着月的強大美麗與雪兔的溫柔體貼,那和雙兖貼近的角色也就只有小櫻了。一樣的年紀小,一樣的永遠在他們面前是個孩子。

“沒有。”訾靜言答得非常幹淨利落。

“哦……”雙兖收拾好自己破碎的期待,低聲道,“我喜歡雪兔……”

“知道了。”訾靜言從工具櫃裏找出了一只細毛筆和白色染料,走到了那只剛做好的小瓷瓶前。

雙兖的目光好奇地跟着他跑。

訾靜言用毛筆蘸了染料,在瓶子表面寥寥幾筆勾出了一個人物的側臉,末了還給他添上了一副圓框眼鏡,盡得神|韻。

雙兖看得目不轉睛,原來這樣也可以啊……泥胚那麽軟,她從來都不敢拿筆在上面亂戳線條,就怕一個不小心用力把哪裏給戳壞了。

“先這樣放着,別的等風幹了再說。”訾靜言把手上的東西放回了原處。

“言二哥哥,你是不是學過畫畫?”要不然怎麽能畫得那麽輕松,同樣的操作要是換了她,難度得上升十個等級不止。

“算是吧,小的時候上過很多興趣班和特長班。”訾靜言放好了東西,竟然沒走,拿了張軟墊又坐在了地上。

“奧數班?”雙兖問他。

“也學了別的,但都不長久。”訾靜言說。

他和肖邺就是在街舞班熟起來的,兩個人一起從小學練到了初中,直到大吵一架動起了手,他就再沒有去過練習室了。

“都沒學了嗎?”總感覺很可惜。

“沒興趣了。”訾靜言看着她道,“你想看的話下次我找一個哥哥給你表演一段,他是專業的。”

肖邺是出于愛好才報的班,這麽多年就沒斷過練習,不像他,放棄得早。

“肖老師的兒子?”這是雙兖唯一聽他提起過的朋友。

“嗯,叫肖邺。”

訾靜言話語裏的語氣很是随意,既然可以随意支使那個人,就說明他們倆的關系一定是很好了,但是……

“言二哥哥,那個……”雙兖說得頗為小心,趁着訾靜言的酒意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以前為什麽會打他啊?”

為什麽?

訾靜言陷入了沉思,喝了酒腦子沉,要想過去的事,需要費點時間。

雙兖有點後悔自己貿然問出這種問題了,她小聲補充道,“不回答也沒關系的。”

訾靜言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忽然笑了笑道,“那時候每天逃課,不是打架就是去電玩城,肖邺跑來把我罵了一通。”

全校通報批評裏三天兩頭都有他的名字,肖邺看不下去他這麽混日子,又氣又急地就來質問他了。

訾靜言道,“一吵起來就動手了。”

但是現在仍然是至交。

“你們關系真好。”雙兖略帶羨慕道,随即又想起了李小阮染頭發的事,苦惱道,“小阮爸媽好像要離婚了,她為了這個把頭發給染了,我覺得可能是想刺激她爸媽……”

訾靜言挑了挑眉,“你的那個好朋友?”

雙兖苦着臉點頭,“學校裏好多老師和同學現在都盯着她,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

“沒用的。”訾靜言用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道,“你跟她說了,她也未必聽得進去。”

“那我……”

“盡量不要讓她做出格的事,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雙兖見他說得篤定,安心了一些,“我明白了。”

訾靜言站了起來,“不早了,早點睡。”

他走出幾步,又倒了回來,雙兖彎腰拿起他的西裝外套遞過去。

“忘了。”訾靜言忽然凝視了她兩秒,喝酒後的眼神有些缥缈迷離,不像平時那麽平靜淡漠。

雙兖愣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随即訾靜言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聲音裏有些笑意,“是怎麽把泥巴弄到這裏來的。”

很快他就收回了手,轉身道,“晚安。”

“……晚安。”雙兖呆呆地看着他走遠,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後知後覺地臉紅了起來。

做陶瓷把泥巴弄到耳朵上就像是吃飯把米粒給弄到了臉上,都是丢人的事。

這麽多年過去了,怎麽還是沒有長進。雙兖有些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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