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銀光閃爍的叉子将意大利面攪得亂七八糟,直至食物的溫度漸漸冷卻下來,它仍剩下三分之二。
降谷零拿着玻璃壺,往松田陣平的杯子裏添了點檸檬水,壓低聲音問他:“菜不合胃口嗎?你不喜歡吃意粉?”
“不,你的手藝挺好。”松田陣平同樣放輕了聲音,“只是我沒胃口,抱歉。”
他發覺萩原研二正在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看,擔心被他察覺異狀,立刻拿出零錢讓降谷零結賬。
“萩原好像注意到我們了,我先走了。”
若是在從前的那個世界,面對松田陣平這樣的舉動,降谷零必然會譴責一句:“浪費食物是可恥的行為,好歹也珍惜一下我的勞動成果吧?”
而現在,他只能目送松田陣平匆匆離去,微笑着說道:“歡迎下次光臨。”
萩原研二看着那個離開餐廳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總覺得降谷零和那人之間的氛圍有點奇怪,不像是純粹的服務生與客人,更不像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這家店的意粉明明很好吃,那位客人卻吃了不到一半就走了。”
他并未直接問出自己的疑惑,而是用調侃的口吻與服務生開玩笑:“看來,再美味的食物也有遭遇滑鐵盧的時候啊。”
“我也覺得奇怪,剛才問了一下。”降谷零不動聲色地幫松田陣平打掩護,“那位客人說他不太舒服,所以吃不下。”
“哦?是嗎。”萩原研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沒再繼續追問。
在更換手機卡的同時,松田陣平也換了一部新手機。
維持了四年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反正現在也見不到幼馴染,他索性恢複了給對方寫短信的習慣——他早已把發給萩原研二的短信當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複,只是用它來滿足自己的傾訴欲。
“我今天要去公安部上班了,沒想到吧?要是那幫家夥知道了,一定會大吃一驚。”
他把那條短信存在了自己的草稿箱,并未真正發送出去——兩個世界的萩原研二使用的是同樣的手機號碼,如果一不小心按了發送,可就不好辦了。
公安第四課主要負責資料收集、統計與聯系地方警察。鑒于松田陣平初來乍到,還不了解這裏的環境,就先由同事帶着他到周圍轉一圈。
公安第四課警部仁王信行帶着松田陣平走進辦公室,向其他同事介紹:“這位是觀月淩宇,今後就是我們的新同事了。”
“你好,我是清水花梨,請多多指教!”
“觀月,這個名字很好聽呢,你的父母一定是很有文化的人。”
松田陣平并不擅長應付這種社交場合,為避免太過出格引人注目,又不能像剛調到搜查一課時那樣冷着臉,只得保持着不太自然的笑容和大家打招呼。
他聽着同事們誇贊自己的名字好聽,覺得有些滑稽。他總不能解釋,所謂的“父母”其實就是諸伏——這個富有詩意的名字是諸伏景光幫他起的,不僅能當人名,也能組成一個短句。
觀月淩宇,既是觀月/淩宇,也是觀/月淩宇——觀賞明月躍上天宇,聽起來就像是一幅畫。
“觀月比較文雅,但是淩宇這兩個字很襯你的氣質。”諸伏景光思量半天,最終敲定了這個名字。
為了獲得同期們的信賴,松田陣平必須盡快在工作中展現自己的能力。
公安第四課的工作雖然不像拆除炸彈那樣需要頂尖的專業技術,但是工作量龐大而繁瑣,一旦遇到緊急任務,總是需要連日加班才能完成。
“觀月,剛來到公安部就老是加班,辛苦你了。”仁王信行把外賣單拿給松田陣平讓他點餐,“晚上想吃什麽?我請客。”
“沒關系,我在之前的部門也經常加班,習慣了。”
松田陣平随便選了一份蓋澆飯,就把菜單還給了同事。他這段時間努力加班工作,也是想用忙碌的工作麻木自己——就像萩原剛走的那段時間一樣,只要他忙起來了,就沒時間難過了。
仁王信行想起上級的叮囑,很識趣地沒問松田陣平之前是在哪個部門工作的,只是笑着招呼其他同事點餐。
“那個新來的觀月,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觀察他,暫時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行為。如果有新的動向,我會再向你彙報的。”
“說起來,觀月最近拼了命地加班,我都服了他了。他自從調到公安部,就一直住在警察宿舍,從沒見他回過家,就連生了病也是照常加班。你到底是怎麽挖到這種人才的?他的辦事效率高得出奇,之前積累的檔案全被他整理好了,這樣的人留在我們部門真是屈才。”
收到同事發來的訊息,諸伏景光輕輕摩挲着下颚,思考應該如何應對。他想發條信息勸勸松田陣平,又覺得兩人現在還不熟,于是改成了委婉一點的口吻:“最近很忙吧?注意勞逸結合,別太累了。”
松田陣平正在加班,看見了諸伏景光的信息,抽空回複:“我知道了。”
不知是工作壓力還是飲食影響導致上火,他這幾天一直咳嗽,喉嚨又痛又癢,喝了鹽水也不見好轉。
今晚吃的外賣顯然不太衛生,他沒過多久就開始胃疼,忍耐着處理完今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後一度上吐下瀉,還發起了燒。
宿舍裏沒有備用的藥,半夜藥店又關門了,他只能打車回到自己新租的公寓,翻出藥箱找了點消炎藥吃。
這雙新買的拖鞋并不防滑,他起身時一陣頭暈,不慎摔倒在地,額頭正好撞上桌角,登時在劇痛中陷入昏迷。
松田陣平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夜。
他睜開眼時,臉上流淌的血跡已經變幹。強烈的刺痛與暈眩感籠罩着頭腦,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他渾身無力,完全爬不起來,只能阖上雙眼稍作緩解。
手機鈴聲響起,他點亮屏幕一看,才發現早已過了上班時間。
“你今天怎麽沒來上班?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聽筒裏傳來仁王信行關心的聲音。
“警部,我……”
松田陣平的喉嚨痛得厲害,剛說了三個字就捂着嘴咳嗽起來。他緩了一陣,用沙啞的嗓音道:“我病了,想請兩天假,抱歉。”
“生病了?是不是加班太辛苦了?你好好休息吧,先別操心工作的事了。”
松田陣平結束了和上司的通話,起身時一陣頭暈,走到衛生間趴在盥洗池邊嘔吐不止。反流的胃酸灼得咽喉生疼,發炎的嗓子受了這種刺激,已然發不出聲。
他望着鏡中人慘白的臉色,随便漱了漱口,就換上平時常穿的藍色西裝,攔了一輛出租車準備前往醫院。
“先生,您……您要去哪?”出租車司機被他滿臉的血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道。
松田陣平說不出話,只能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記事簿,在上面寫了一行字:“請送我去米花中央病院。”
醫生為松田陣平包紮了額頭上的傷口,又給他開了些藥,讓他輸液後回家休息,傷口記得按時換藥。
他獨自坐在椅子上打點滴,無聊地看着站在走廊上的幾個人,腦子裏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嘀——”
他微微一怔,開始認真觀察那三個人。
倚牆站立的是一個長發男人,他戴着針織帽,面容被白色的口罩遮擋了大半,只露出一雙墨綠的眸子。他的目光不時看向某處,似乎是在等人。
坐在輪椅上的是一個穿着裙子的女學生,她的雙腿受了傷,暫時不能走動,只好用輪椅代步。
坐在椅子上的是個大叔,他戴着耳機,一直低頭盯着手機,像是正在收看某個節目。
為什麽會有那種奇怪的聲音……難道他們之中有人認識另一個我?
松田陣平心中疑惑,觀察過後又感覺那三個人都不像是認識自己的樣子,就移開了視線。畢竟他現在還沒卸下僞裝,以前的“熟人”認不出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吊瓶還沒打完,松田陣平就收到了諸伏景光發來的訊息,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動了動手指,回複了一段簡短的話:“主要是腸胃炎和咽喉炎,聲帶壞了,暫時說不出話。已向仁王警部請假,抱歉。”
“辛苦了,我會找時間過去探望你。”諸伏景光不方便長時間和他聊天,發完這條短信就沒了下文,他也默契地不再給人發送任何消息。
松田陣平的左手正在輸液,他用右手握着手機編輯信息,移動的指尖也不如平時流暢靈活了。
“萩,我把自己弄啞了,是不是很好笑?原來我也有今天。”
“沒想到公安的工作這麽辛苦,做文職也不比出外勤輕松啊。”
他無聲感慨着,下意識在收信人那一欄輸入了幼馴染的手機號碼,正要點擊發送鍵,突然想起這個世界的萩原研二還活着,立刻停了下來。
“是否發送信息?”
“否。”
“是否将信息保存到草稿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