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我知道，他很難過

可我知道，他很難過

回家的路上顧亦帶他去買了小蛋糕。

于斯年寶貝地抱在懷裏，吃的磨磨唧唧的，顧亦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頭，說：“快吃。吃完我們出去一趟。”

“好。”于斯年說着肉疼的吃下一大口蛋糕，拿着勺子看看窗外漆黑的夜，不解地說：“這麽晚了，我們去哪呀？”

“換季了，帶你去添點衣服。”

“我衣服很多啊。而且哥我看你有一大兜子衣服都小了，我可以穿的。”

顧亦拎起鑰匙，走到門邊換鞋。

“趕緊的。別墨跡。”

“哦。”

可以分為三口吃掉的最後一點奶油被于斯年嗷嗚一大口吃掉，抽張紙巾擦擦嘴角，扒拉幾下頭發，起身快步跟上去，顧亦關門時站在他身後提鞋子。

天上星星閃爍，陣陣微風徐徐吹來，吹散白天餘留的熱。于斯年走在顧亦身後，路兩旁的樹葉吹的嘩啦啦響。風迎面而來，于斯年縮了縮脖子，汗毛立起，雞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冷嗎？“

于斯年點頭，挪步到他身後取暖，說：“有點。不過有哥給我擋着，就沒有那麽冷了。”

顧亦摸摸他的手，于斯年後背僵住，手上傳來的溫度讓他愣在原地，心跳漏半拍後以快以平常跳動的速度傳遍全身。

“我背你。”

顧亦蹲下，不給他反應的時候，一把把人背到背上起身向前走。确實暖和一點了，貼着顧亦後背的前胸膛像火燒般炙熱。

于斯年摟着他的脖子，沉默良久，說：“哥，我重不重呀？”

“不重。”顧亦說：“太輕了，平時喂的肉都長哪去了？”

于斯年不好意思了，低着頭埋在他頸窩，他這樣的體格子屬于狂吃不胖。平常的夥食很好，于斯年硬是沒胖一點，氣色倒是養回來了些，白了些，不像剛來的時候，營養不良黃色的臉面，像餓着肚子熬夜了八天八夜一樣。

“哥，謝謝你。”于斯年說。

謝謝你沒有因為于建國而趕我走。

謝謝你收留我、對我好。

謝謝你願意讓我繼續上學，給我交學雜費，給我打點一切，還讓我去參加奧數比賽。

謝謝你忙得再累也會給我準備的早飯和冰箱裏的牛奶。

謝謝……

要謝謝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方式來回報。

可……

顧亦說：“你叫我什麽？”

于斯年下巴抵在他肩上，笑道：“哥。”

兩人出發去市裏那天是周末，顧亦帶上給于斯年新買的衣服，把他打扮的比其他小孩好看多了。也穿上了新鞋，去車站的路上，于斯年一直低着頭，注意力全在鞋上，沾上一點髒污的痕跡，就要蹲下來用紙巾擦掉。

在他數不清第幾次去擦鞋的時候，氣的顧亦一腳踩他鞋上，留下個髒兮兮的印子，于斯年瞳孔放大，看向他，有些生氣。

“哥！”

“在呢。”顧亦忽略掉他埋怨的小眼神，說：“再擦，我就讓你光着腳走路，把鞋抱在懷裏擦。”

顧亦話音剛落，于斯年飛快地彎腰在鞋面上擦了一下，然後兩眼期待的看着他。

顧亦太陽穴一抽，這神經孩子。

眼看于斯年要彎腰去脫鞋子，顧亦伸手在他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說：“車來了。上車。”

于斯年捂着屁股，臉頰微紅。

顧亦怎麽能拍他屁股呢。

還在車站拍。

他不要面子的啊！

上車前顧亦給他吃了暈車藥，在車上他好奇腦袋清明了幾分鐘就開始犯困，腦袋一點一點的，一下下砸在車窗上。顧亦把他的腦袋扳到自己肩膀上靠着，一只手拍拍他的腿，以做安撫。

大巴車沒開動一會兒，就彌漫起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臭屁味，辣條味，劣質塑膠的座位墊，人身上的汗臭味……各種味道摻雜在一起。

于斯年迷糊地把臉埋在顧亦懷裏，嗅着顧亦身上淡淡地橘子洗衣粉的味道。

“兄弟倆感情真好。”隔壁大媽笑着搭話。

“嗯。”

顧亦朝她點頭，又說了句：“他很乖。”

于斯年從中聽出來幾絲炫耀感。

顧亦在外話很少，大媽說了幾句話，顧亦的回答都很簡潔，漸漸的，大媽扭頭和隔壁大爺去唠嗑了。

顧亦從包裏掏出外套給他蓋上，摟着他，在他耳邊低聲說：“睡吧。”

睡醒了就到地方了。

于斯年小聲說了句晚安，抓着顧亦的衣服沉沉睡去。

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光亮漸暗，車內閑聊聲停止，車後座時不時響起幾道呼嚕聲，隔壁大媽的打鼾聲震天響，于斯年在顧亦懷裏蹭蹭，拿起顧亦的手放在耳朵邊上，低喃着：“哥。”

顧亦睜開眼，拍拍他的後背，手捂着他的耳朵，說：“睡吧。”

于斯年拉拉身上寬大的外套，蓋住兩人的上半身，哼唧了聲。他手伸進顧亦外衣口袋裏暖着，腳凍得涼呼呼的，于斯年難受的皺了皺眉。

夜幕降臨，顧亦睡過一覺掀開一半的簾子看向窗外。這一趟預計花了他大半個月的工資，現在的這種生活全然脫離了他對未來的計劃。

在于建國送于斯年來的時候，顧亦的心堅定着，不會留下于斯年，不要去管他，在乎他，于家人怎麽樣管他什麽事。

更何況是毀了他一生的人的兒子。

可是，在于斯年怯生生地叫他哥的時候，就那麽一瞬間，顧亦就已經動搖了他的選擇，改變了想法。

顧亦常常問他，你叫我什麽。

于斯年叫他哥。

這就是顧亦給于斯年所有疑問的答案。

于斯年很聰明。顧亦一直都那麽認為着。事實證明顧亦的想法是正确的，坐在臺上比賽的于斯年整個人都發着光。

上臺前還趴在他懷裏委屈地說着怕，上了臺就是另外一副面孔。臺下坐着各校的老師，也在讨論着這個聰明的、自信的于斯年。

顧亦為他感到驕傲。

比賽結束，于斯年的名字穩坐第一。臺下掌聲熱烈，不少目光聚集在站在臺中間拿着獎杯的于斯年身上。

主持老師退場，顧亦看到幾個老師朝于斯年的方向去，他停住腳步，就在他以為，于斯年咧着大牙笑是因為看到很多有名望的老師朝他走去的時候，于斯年卻直接略過他們撲到顧亦身上。

“哥，你看。我拿了第一名。”

顧亦扶住他，說：“你很棒。”

“沒有別的了嗎？”于斯年期待的看着他。

別的？

顧亦想了想，伸手揉揉他的頭發，說：“很厲害。回去給你買小蛋糕。”

比賽的主辦方另外送了筆記本和勳章，還有一小束花。往外走的時候，于斯年很興奮，蹦蹦跳跳的，顧亦板着臉跟在于斯年身後護着他，眼裏的笑意不形于色。

到外面，于斯年将花捧到顧亦手邊，笑着說：“哥，送給你。”

顧亦梳梳他額前淩亂的頭發，說：“好。哥收下了。”

于斯年愣住，沒一會兒，咧開嘴大笑，一把抱住顧亦。這還是他哥第一次自稱呢。

好開心。

于斯年抱着他搖晃，說：“哥哥，我好喜歡你啊。”

當晚兩人在市裏多留了一晚，顧亦帶着他去市裏的商場和夜市逛了逛，回去的時候，大包小包的拎不動。

坐上回程的車，于斯年側身擋着顧亦的視線，把筆記本放在前面座位背後的小板上，掏出筆寫寫畫畫。

在顧亦看過去的時候，手遮住內容，一臉緊張地說：“哥。”尾音拉長，像是在撒嬌。

顧亦給他拉拉身上的衣服，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于斯年松了口氣，幸好沒讓哥哥看到。

胳膊遮擋下的筆記本第一頁，是淩亂有序的寫了上百遍的名字。

顧亦。

……

5月6日立夏

今天考試結束了，我拿了一等獎，獲得了提前的中學錄取名額。我很開心。

哥也是。

5月7日

期中成績出來了，考得不好。哥臉色很難看……

他罰我去刷碗拖地，然後要我每天背20個單詞，晚上他會抽查。

還有還有，我的照片挂在了名譽牆上，照片好醜，但是哥很喜歡！

5月10日

錄取通知拿到了。

老師說我留在學校也沒什麽事情了，可以選擇在學校學習還是回家提前預習初中的知識。

哥替我回答了。

回家。

5月12日

哥給我請了一對一的家教，一周來四天，一次三個小時。

老師是一個男大學生，胖胖的，戴着眼睛，看着有些呆。

晚上我問顧亦，是不是要花很多錢，哥說這不是我操心的事兒。

5月16日

哥回家的越來越晚，有時候甚至幾天不回來，回來的時候身上很多淤青，我問他他也不告訴我。

我有些生氣。

我很硬氣地生了五分鐘悶氣，然後去做飯。

5月20日

家教老師說，他一個小時60塊。一天3個小時就是180。

一周四次是720，一個月就是2880。

我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忙了。

5月28日

我回學校期末考試，這次英語過了60分。

年級排名前5。

5月31日

哥給我報了興趣班，畫畫。

我知道的時候，哥已經送我到教室門口。

回家後，我在哥懷裏哭了很久。

我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為我花這麽多錢。

可是，他是我哥啊。在他看來，只有這麽一個答案。

6月1日

今天是兒童節，哥哥給我買了蛋糕。我好開心。

6月8日

爺爺去世了。

爺爺走的那晚，拉着哥哥的手說了很多。爺爺說，是我們于家對不起他。

哥哥沒搭話，也沒什麽反應。

可我知道，他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