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二則

番外二則

(一)人間泥石流

很快到了冬天,距離謝哲被踢出烏盟盟生名單,踢出武林高手排行榜已經一年整了。

何海清自作孽不可活,大概是夏天的時候就被流放邊疆了。

原因是朝中某高官結黨營私被人舉報,然後挖出來私聯烏盟。何海清做為烏盟盟主,他不下地獄,梁志也會讓他下地獄的。

如今的烏盟是張堂主暫管,左支盟主楊宥三本來就不願意抛頭露面,從及第山回來後就更沒有影子了。有八卦的人懷疑,他可能根本就沒從及第山出來。

及第山的秘密沒有人發現,一把火全燒了。

武林秘籍或者寶劍兵器,除了真金不怕火煉的個別武器,其他全部燒的焦黑不忍細看。

有貪財者想入山底一睹究竟,個個吓得屁滾尿流地爬出來。

謝哲知道,是自己的師父幹的好事。

及第山離惠山很近,師父想要清淨,自然是要做出些什麽不仁義的事來。

被除名武林正派的謝哲私下裏也跑去過惠山底下,放炮喊自己師父下山見面。

早就看透因果的薛晴看到躲在樹後面偷看的南宮十分淡定,招招手讓他倆一起跟自己說話。

“嗯,很登對。”

半點也無長輩風範的薛晴微笑,伸手摸摸自己小徒的腦袋。

“師父,你覺得我是壞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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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哲思索再三,期待着否定的答複。

“不覺得啊。”

相比他的猶豫,薛晴不假思索的回答給了他極大的信心。

于是謝哲乘勝追擊: “那你覺得南宮是壞人麽?”

“你覺得呢?”

薛晴不入他的套,只是反問。

常年住在山上的薛晴對于山下的糾葛不甚了解,但是關于好惡的界定,活了幾近六十年的薛晴,又怎會不知世間難有黑白分明的人與事?

瞧着師父毫無芥蒂的神情,謝哲終于放下心來,回手握住指尖發冷的一只手,問出了最後一句自己早就确定下來的答案:“師父,你以後會去滄鼎宮看我麽?”

他其實無所謂別人的眼光。即使沒人認可他和南宮的情意,他也不會因此與南宮一刀兩斷。

可能是因為他本身就不是什麽至明至亮的人物。

就像小時候師父念的那句詩一樣。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世上最清澈明亮的景色莫過于此。謝哲雖心向往之,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他抛棄不了友人愛人,做不了完美的正道人士。

所以,管他的清泉石上流,去他的明月松間照。

如今正道不願意搭理他,他也不認可雪嶝教是歪門邪派。

人們口中常說的正邪不兩立在謝哲面前根本就不成立,還不如直接躺着算了。

做一回橫插在正“邪”兩派是與非,恩與怨,誤會與矛盾之間的泥石流,也不算難事!

(二)雪人

冬天的第一場雪是夜裏下起來的。

謝哲睡的迷糊,聽到冷風揉着飛雪落到窗沿,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就坐起了身。

“你要做什麽去?”

南宮忙撐起身抓住他手腕,看他神似夜游的情狀,覺得十分好笑。

“堆雪人……”

也不知道謝哲到底醒沒醒,回答起問題确是清晰。

“等早上。現在還是夜裏。”

南宮展臂把人攬回床上,哄道:“早上雪疊起來才好堆。”

“天不是亮了麽?”

終于還是掙紮着把眼睛撐開了一條縫,謝哲模模糊糊地追問,其實腦子已經睡下了。

“雪太白了,不是天亮。”

對于下雪的日子心存陰影的南宮精神要比他好,緊緊手臂把人漏得更加結實,極低聲地嘆了一口氣:“下雪有什麽好呢……”

“跟你一起玩。”

這句話謝哲答的清亮,導致南宮以為他真要醒了。

結果除了腰上被搭了胳膊之外,再無半點聲響。

只剩下窗外雪的影子。

一片一片又一片,南宮偏頭數着,直到天空徹底明亮。

天亮,不等用飯,謝哲已經洗漱完畢換好衣服蓄勢待發準備去院子裏玩一場了。

南宮看到雪就懶懶的,加上一夜沒睡,也不願意去忙事務,只身站在院裏光禿禿的樹下估算樹幹上的積雪有多厚,還要再堆多厚才會結塊掉下來。

一心想堆雪人的謝哲随意找了塊雪白的地兒,蹲在那裏忙個不停,一點也不覺得手冷。

雪被風吹的越來越緊,被刮的有點臉痛的南宮擡起袖子擦了擦臉,聽到背後謝哲在喊他的名字。

南宮應聲回頭,大雪浩渺,謝哲還是蹲在地上,仰起臉來正沖着他傻乎乎地笑。

地上的人把新下的白雪團成一個個小球排排坐在腳邊,手裏又托舉着一個,一雙手冰的發紅。

細雪擾亂視線,南宮看得并不真切,不清楚謝哲意欲何為。

“你看,大白兔!”

謝哲貌似非常滿意自己的佳作,擡高手臂興高采烈地介紹自己手裏這團紮了兩根松針的雪球球。

他的嗓門天生洪亮清透,僅此一句,便将南宮眼前的景物全部消融。

雪和風絲絲相扣,幹燥的冷意拂面而來,想要凍結住代表弱者的眼淚。

南宮靜靜看着,腳底紮根白色草地,呼嘯的風聲穿過飛揚的發絲,穿過鮮紅的噩夢,穿過泥濘的小道,穿過母親的笑顏,穿過父親的刀劍,穿過聲聲的犬吠。

最後幻影溶解,一滴一滴落在心頭。

有一只手出現在眼前,抓緊他無處安放的手,拉起他沉重破敗的身軀,一次又一次,向前奔跑、跌倒、奔跑。

直到擺脫藤蔓的束縛,一直飛到無垠的天際去。

明明那只手也沒什麽權力,明明那只手一點兒都不結實寬厚。可是手的主人從來沒有收回過對他的愛護。

哪怕他說他好髒,哪怕他說他是個啞巴。哪怕他把他獨自一人丢在四面全是牆的小茅屋,哪怕他為他做了特別難喝的果子湯。

他好像此刻才想起來,大雪不止毀滅了他的人生,還曾經将謝哲送到了他的生命裏。

玉龍山的雪本該葬送他不甘心的一生,是謝哲伸出的手,将他的人生續寫出了下半闕。

從始自終,謝哲一直在扮演一個拯救者的角色。盡管并不熟練,甚至手段生澀。但這一切能夠惹他發笑的,都是謝哲用有且僅有的溫情來填補的。這份稍縱即逝的歡樂,是他在失去雙親失去所有後,能夠抓住的有且僅有的幸福。

謝哲像一根臍帶,把閃着光點的人間溫情傳遞給黑暗深處的南宮。他不會主動剖出逃避現實的惡童,而是将愛與勇氣源源不斷地融入南宮的骨血,助力他破繭而出。

所以南宮才會流淚,因為謝哲是他可以百分百交出性命托付的人。是絕對不會嘲笑他淚水軟弱的人。

無需權衡利弊,無需諸多算計。颠簸半生,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家的鑰匙。

“南宮!”

沒人搭理的謝哲不明所以,又捧起另外兩團雪團獻寶似的跑到出神的南宮面前,焦急呼喚。

說話的熱氣吹到南宮臉上,失焦的雙眼重新恢複清明,一切恍如隔世。

“嗯。”随聲應和的人神思恍惚,垂下眼看他動作。

只見謝哲舉高右手上的雪團偎在臉頰,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詢問道:“怎麽樣,像我吧?”

雪夜的窗外之景與如今面前的笑臉一幕幕重疊,南宮啞言,喉嚨蓄滿淚水,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擡起手指,想要抹掉謝哲臉上本就不存在雪點,以此引開自己懦弱的眼淚。

“還有你!”

專注炫耀雪人的謝哲看不出他跌宕的情緒,錯開他的觸碰,舉起左手上粘了松針做衣服的雪團笑眯眯送到他兩眼之間:“喏,給你穿了披風!”

南宮手指縮回,幡然醒來,聚焦五官可笑的小小披風雪人,笑容升起,淚如雨下。

原來那些刻意想要回避的錐心刺骨,早已貫徹一生,浃髓淪膚,不可剔除。

但是,他現在已經找到了那個願意為自己捏一輩子雪人的情人了。

他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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