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回
第八回
如此三月有餘。
這日清晨,在床邊守了一夜的鳳依依迷迷糊糊的從夢中醒來,卻是看到一個赤身男子躺在小血狼的床榻之上。
鳳依依這下可是受驚不小,立馬閉上眼睛回身,雙頰通紅,口中喃喃:“我一定還在做夢......怎麽會做這樣奇怪的夢,該醒了,必須醒了......”
說着,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啊!好痛!”晶眸倏張:“痛?我會痛,不是做夢啊!”
想着,立馬轉身,還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一個赤身男子躺在床榻上,鳳依依使勁揉揉眼睛,再次看向床榻之上:确實是一赤身男子躺在那裏,還好腰腹之上覆了張薄毯,才不至于讓鳳依依一個小姑娘過于尴尬。
再看那男子皮膚白皙,身材修長,好看的臉上雙眸輕合,卻是生了鮮紅如血般的長發......
等等,紅色的頭發......那張毯子也是昨晚我蓋在小紅狼身上的......難道他是小紅狼......這般想着,鳳依依倒是高興起來,也顧不上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禮數,歡喜非常地搖着那男子的臂膀“小紅狼,小紅狼,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快醒醒,快醒醒,你看,你都變成人了......”
那男子在意識混沌中倏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俊眉一緊,驀然睜開雙眸,便看到一張放大了的女孩子的笑臉......
“小紅狼,你醒了......你眼睛好漂亮啊!像紅晶石一樣......”
那男子一驚,驀然起身,卻是發現自己身上除了一張薄毯竟不着寸縷,登時雙頰泛紅,又羞又囧,抓住毯子便把自己包了起來,順勢退到床角,瞪着一雙既羞赧又有些憤怒的大眼睛沖鳳依依喊:“你......你出去!”
看着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鳳依依不怒反笑,笑後故意嘟起嘴,伸出被血狼咬的手臂,嗔怒:“怎麽?變成人就翻臉不認人了,我為了救你,被你咬成這樣,你一好了就趕我,有你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那男子盯着鳳依依手臂上的牙印,記憶慢慢複蘇,自是記起了他咬過她的事實。
于是,眉眼低垂,誠心道歉:“抱歉,那日确實是我誤會了姑娘。”
鳳依依立馬笑道:“好說,好說,還好沒咬到我臉上,否則,我嫁不出去了就賴上你......”
“依依,休要胡說!”莫亦樓打斷了鳳依依的話,走了進來。
鳳依依吐吐舌頭,快步來到莫亦樓身邊,高興地說:“爹爹,你看,小紅狼變成人了呢!還長得很是好看......”
“去我房中為這位公子拿套衣服來。”莫亦樓再次打斷鳳依依的話。
鳳依依應聲沖那男子調皮一笑,跑開了。
莫亦樓上前致歉:“小女頑劣,望公子莫要見怪!”
那男子搖頭,卻是拉了毯子恭敬一揖:“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莫亦樓輕扶:“公子客氣了,老朽是醫者,斷無見死不救一說。”
話訖,已為男子再次探脈:“公子已捱過外入內丹的反噬,只是內傷甚重,還需慢慢調息,斷不可操之過急,以防走火入魔。”
“是,多謝前輩提點。”這男子很是感激莫亦樓和鳳依依這段時間的悉心照顧,只是想到幾乎日日被鳳依依抱在懷裏,獸身時還好,如今已是人身,難免尴尬......
這時,鳳依依那歡快的聲音已傳來:“爹爹,衣服拿來了!”
那男子只是聽到鳳依依聲音,雙頰就已發燙,這會兒更是不敢擡眸看她。
莫亦樓将衣服交與男子:“老朽的衣服未必合公子的身量,改日,讓依依帶公子下山正經裁幾套。”
“不必麻煩,這件就很好!多謝!”男子接過衣服有些羞赧地說。
莫亦樓便拉了鳳依依出去。
合上門後,莫亦樓有些生氣:“依依,以後說話要經過思量。”
鳳依依有些懵,細想之下,方記起自己因牙印之事而“威脅”血狼的話,确實有欠思量,忙吐吐舌頭:“哎呀!爹爹,我跟他鬧着玩兒呢......”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莫亦樓更生氣了。
鳳依依忙拉拉爹爹的衣袖,滿目憐光:“哎呀!爹爹,您別生氣了,女兒再也不拿這事開玩笑了,爹爹近日可生了好些氣了,皺紋都多了呢!”
“你這丫頭......”還想說話時,一襲灰色衣布衫的血狼走了出來。
鳳依依這次再看小紅狼,卻見他果真生得俊逸,一頭火紅色的長發未束發冠,随風輕翩,配以他那雙同樣火紅晶澈的眸子,着實讓人驚豔。
而讓人驚豔的這個人卻沉寂如井水般走出來,不帶一絲波瀾。只是鄭重向兩位救命恩人行禮:“寒殇再次謝過兩位救命之恩。今後,若有用得着寒殇之處,敬請開口,寒殇定當全力以赴!”
莫亦樓扶起他,淡然道:“寒公子言重了,我們救你,出于醫者本心,公子不必過于在意。”
鳳依依卻有些執着于這男子的名字:“‘寒殇’,是哪兩個字?”
寒殇一怔:“寒冷之寒,離殇之殇。”
“為何取這樣的名字,很是不吉利!”鳳依依瞪着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追問。
“這......”寒殇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可是取得‘若不能在凡間相守,那便在黃泉相聚’之意?”莫亦樓似有所感。
“或許吧......”寒殇眸中閃過淡淡哀傷。
“不論怎樣,這名字還是冷情得很,我還是叫你‘小紅狼’吧!”鳳依依拒絕名字中的悲傷。
未等寒殇表态,莫亦樓卻一口否決:“不可,你這般稱呼是生怕別人不知他本元?!”
鳳依依這才一省:“也是,你既受如此重的傷,傷你之人定是十分厲害,還是能藏則藏比較好,那我便勉為其難叫你一聲‘寒殇’吧,或許叫着叫着這名字便暖了呢!”
寒殇看着面前這位紅衣俏麗的姑娘,聽着她俏皮卻又暖心的話,不覺心神一蕩,除了母親,還從未有人這樣重視過他的名字。那感覺就似一顆石子悄然投入平靜的湖面,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寒殇已無大礙,這便于兩位恩人辭別,兩位恩人請保重,這個請收好,若來日有需要寒殇之處,可注之靈力傳信,寒殇便可收到!”說話間,已從頸上取下穿了紅繩的一顆狼牙,雙手奉上。這顆狼牙意義重大,當初傷重,為防被劫,寒殇将之藏于心脈之處,如今,被兩位恩人所救,寒殇又身無長物,思量再三,救命之恩為大,于是,還是将之取出送與兩位恩人。
莫亦樓卻立馬推拒:“不必,此物靈性甚高,在公子身上可保平安,于我們卻并無用處,公子還是收回吧。”
“可是,恩人若不收此物,日後不便聯系寒殇......”寒殇很是為難。
莫亦樓卻是一笑:“公子多慮了。有緣自會相見,我們父女隐居此處,也無甚麻煩公子。倒是公子傷愈之前,還是暫住此處較好。此處偏頗,鮮有人知,倒是适合靜養調息。”
“不,這會連累二位......”寒殇斷然拒絕。
鳳依依笑道:“連累?我們既是救了你,又何懼被你連累。你放心了,我爹爹很是厲害,而且此地設有迷陣,外人進來是要費些時候的,那時,你再跑也是來得及的。”
寒殇還是不忍連累兩位,卻被鳳依依狠狠拍了一下肩膀,重傷未愈的他竟是被拍了一個趔趄。
“就你現在這副樣子,出去豈不是死路一條,你是要浪費我們這麽多日救你的辛苦?”
“這......”
“這什麽這,就這樣說定了,住下吧,也好有人陪陪我,這座山上就只有我和爹爹兩個人,爹爹平日忙着擺弄藥材,我很是無聊......”
原想無論如何都要走的寒殇,在看到鳳依依一副甚為可憐的樣子後,竟再也難推辭。
莫亦樓将一粒黑色藥丸交與寒殇:“這是‘烏曜’,服用後可使毛色、瞳色變為黑色,一粒可維持十年,若想恢複本元,可服用‘烏濯’。”
話訖,已将一粒白色藥丸一并交與寒殇。
寒殇接過烏曜,卻未立即服用。
莫亦樓接着說:“‘烏曜’源自雲疆蠱地,乃集上千種藥草輔以蠱術煉之,千年以下的修為難辨真元。”
“竟是這般厲害!那寒殇你趕緊服下吧!”鳳依依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烏曜,甚是驚奇。
寒殇也不再遲疑,致謝後一口吞下。
不過盞茶功夫,寒殇的瞳色、發色便已變得烏黑清亮。
鳳依依不禁贊道:“不錯,不錯,比之前更是好看了呢!”
寒殇聞言臉又紅了。
莫亦樓又從房內取來一黑一白兩個小瓶,交與寒殇:“這裏‘烏曜’、‘烏濯’各三粒,你且好生保管,以備不時之需。”
寒殇趕忙推拒:“不,不,這太過珍貴,寒殇不能收。”
“既是珍貴之物,只有用在真正需要的人手中方顯其珍貴,收着吧。”
寒殇卻怎樣都不收。
最後還是鳳依依把藥瓶硬是塞到寒殇手中,氣惱非常:“讓你收着你就收着,這般扭捏,跟個大姑娘似的!”
“依依,注意言辭!”莫亦樓喝住鳳依依。
寒殇臉又紅了,卻是不再推拒,再次鄭重行禮致謝。
此後,寒殇又在栎陵山休養調息了半月有餘,這才行動無礙,卻是仍未完全抵消外入內丹的反噬。
莫亦樓醫囑:“不可操之過急,需徐徐調息,以免走火入魔。”
于是寒殇在調息之餘更多的是陪鳳依依:陪她聊天,雖然多半是鳳依依在說,寒殇在聽;陪她種菜、做飯......看着她笑,看着她鬧......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寒殇從未體驗過的平凡、質樸的生活,但寒殇卻覺得很開心、很充實......
這日,莫亦樓吩咐鳳依依帶寒殇下山裁幾套合身衣物。
寒殇本想推拒,卻看到鳳依依雙眸閃亮,滿是對下山的渴望,內中一動,推拒的話便變成誠心的感謝。擡眸,他便看到鳳依依的笑容,那樣歡快清爽如春風拂面般的笑容,卻帶給寒殇如火般的悸動。
寒殇突然覺得心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就似這樣的笑容便是他一直等待的,便是他将來要守護的......
莫亦樓看着女兒那興奮的樣子,便知她又想喝酒,臉便沉了下來,吩咐寒殇:“寒殇,給我看好這丫頭,不準讓她飲酒,一滴都不行。”
寒殇一怔,随即應聲,卻未問緣由,他下意識覺得莫亦樓定是為鳳依依好的。
鳳依依卻不高興了,嘴一嘟,嗔怒:“爹爹......”
莫亦樓卻不再看她,轉身走了。
下山的路上,鳳依依一直悶悶不樂。
寒殇斟酌半天,開口:“鳳姑娘......”
鳳依依擡眸:“怎麽了?”
寒殇發現自己竟不敢直視鳳依依的眼睛,只看一眼,便覺臉頰發燙,忙垂眸:“你去喝酒吧,我不會告訴前輩!”
鳳依依本來有些黯淡的雙眸登時閃亮:“真的?你不告訴爹爹?”
寒殇點頭。
“太好了,寒殇,你真好!”話訖,那歡快的笑容已再次閃現在鳳依依臉上。
寒殇只看了一眼,臉便更燙了,卻還是叮囑:“不過,可不可以少喝一些,前輩定是為了你好......”
“好,好,都聽你的!”鳳依依眉梢眼底俱是笑意,腳步都輕快了好多。
“寒殇,你喜歡飲什麽酒?”
“我......都行,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這樣啊!我最喜歡女兒紅。”
“為何?”
“因為名字好聽啊!”鳳依依蝶翼忽閃,笑意滿溢。
寒殇怔住了,他從未聽過有人喜歡一種酒是因為喜歡它的名字......可在這一瞬,寒殇竟也有些憧憬“女兒紅”的味道......
“寒殇,你留下來吧,別走了!”鳳依依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讓寒殇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希望我留下來?”寒殇看向鳳依依的眸中一片熾熱,他希望鳳依依給他的答案是他想要的,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樣的答案。
鳳依依秋眸含憐:“雖然你從不說你為何受這樣重的傷,但我和爹爹都猜得到你一定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那顆強行賦予你的內丹應該便是那位臨終前贈與你的吧?”
聽着鳳依依的話,寒殇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更是蒼白,雙目悲恨昭然,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鳳依依甚至看到了他肩膀的顫動,不覺懊悔自己說多了話:“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無妨,都過去了......”寒殇眼尾發紅,寒眸幽深,說出的話甚至都帶了幾分寒意。
鳳依依更是懊悔:“寒殇,我跟爹爹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在外面,那樣,你太孤單了!”
“你們都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卻開口要我留下,你可知道,這無異于引狼入室。”寒殇語氣沉寂。
“是什麽人又有什麽關系呢?你已經閻王爺那裏走了一遭,即便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也已獲重生。你只需善待現下的生命。”
鳳依依看了一眼這個眸含悲戚的男子,只覺心疼:“寒殇,不論如何,我信你!”
這看似無頭無腦的一句話卻使得寒殇冰冷的血液瞬時沸騰,他的喉嚨仿佛已被熱血堵住,聲音都有些喑啞:“你信我?信我什麽?”
“信你自今日起,所做之事無愧于心,信你會留下來。”鳳依依蝶翼忽閃,眉眼俱笑。
寒殇看着這個紅衣姑娘的笑容,如墜百花叢中,哪怕荊棘紮身,卻只願守護芬芳。
“鳳姑娘,我......”
“喊我依依吧......”
“好!依依......”寒殇垂眸,唇角卻禁不住上揚,他喜歡喊她“依依”,這兩個字在這段時間已被他默默喚了千遍萬遍,纏婘舌下,似乎只要喊出這個名字,她便能依賴了他,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守護她......
“你可是答應了留下來?”鳳依依盈盈雙眸中盡是期待。
“好!”他想熱烈地回應她,他怎麽可能不想留下來,他甚至希望能留在她身邊生生世世,永遠不與她分開,但那熱烈太過熾熱,他怕吓着她,所以,指甲再次深深陷入肉中,他隐藏了他所有的炙熱,勉強撐住平靜,說了這一個字。
聽到寒殇的應聲,鳳依依喜笑顏開。
“依依,你可願聽聽我的故事?”寒殇深深吸了口氣,語氣中帶了淡淡的悲傷。
“若你願意講,我自是願意聽。”
“依依,你可聽說過‘朔海之林’?”
“‘朔海之林’?我聽爹爹提起過,那裏似乎是血狼貴族生活的地方......呀!寒殇,原來你不僅是狼中貴族,還是血狼中的皇親國戚啊!”鳳依依調侃道。
“那個地方,我只待了三十年......”寒殇目中既無自豪之色,更無留戀之情。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的父親是狼皇--血崖,但我的母親并不是狼後。”
“咦?可據我所知,你們狼族對伴侶一向忠貞,怎麽會......”
“凡事總有例外!”寒殇幽若冰潭的眸中閃過一絲諷刺。
“那你父親對你可好?”
“很好,他對我,對我母親都很好!”
“是後來發生了什麽意外嗎?”
“我與母親在極寒之地生活了兩百年。這其間,父親每年都來陪我和母親小住,授我靈力,助我修行。每至那時,母親總是很開心。直至我修成人身。父親才将我和母親接到朔海之林。但顯而易見,狼後及她的一雙兒女容不得我們。對我們百般刁難,母親總是勸我隐忍,但她自己卻整日以淚洗面,終是郁郁而終。我想,母親給我取名‘寒殇’,怕是在與父親相識之初便已料到結局了吧。只是她放不開父親,所以才承受了這些......”
寒殇說到這裏,眸中已是晶瑩,聲音都有些哽咽,“母親臨終前擔憂我修為太低,怕我被欺負,遂将內丹傳與我。在母親去世後,父親終于明白,我和母親無法被狼後所容,他放我離開朔海之林,讓我永遠不要回去。我帶着母親的屍骸回到極寒之地,還未及消除內丹的反噬,父親卻仙逝,我又被新狼皇血骁追殺......”
聽了他的遭遇,鳳依依更是心疼:這到底該是誰的錯才造成了這樣的悲劇呢?
“寒殇,你恨那些人嗎?”
“恨!怎能不恨!如果不是他們的逼迫折磨,母親怎麽會......我更恨我自己,是我太沒用,才累母親那般屈辱......”
是啊!他怎麽能不恨,那是他的母親,那是生他、愛他、養育他的母親,那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母親,那是他在世上最親最重要的人,可是她就那樣委屈悲傷地離開了這個世間......他怎麽可能不恨......
“可是,寒殇,我覺得前輩還是希望你能放開,放開這些恨,讓自己好好活着。”
“你......你如何知道?”母親臨終前确實囑咐寒殇離開朔海之林,不要記恨,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
“前輩明知你修為不夠,卻還是将內丹傳給你,任你反噬,就是怕你會報仇,她怕是想借內丹的反噬讓你冷靜......”
“可那是我母親......”有些道理,寒殇都懂,只是道理在感情面前往往太過遜色。
鳳依依自知再說無益:“寒殇,留下來,先把前輩的內丹完全吸收了再做打算,如何?”
寒殇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此情此景,他也只能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