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碎難全(一)
長安,767年,冬。
暖春閣,夜。
暖春閣,光聽名字就能想到它是一個怎樣香豔的地方。
雖然地處偏僻,卻一年四季都不缺少客人。畢竟這裏的姑娘們是千姿百媚、各有千秋,她們吸引了不少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來此尋覓紅顏知己或是尋找暖床洩|欲的工具。
明明是嚴冬,烤着炭火的小樓裏面卻沒有什麽客人,倒是暖春閣不遠處的河岸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身裹棉衣的男子,他們一個個争先恐後的伸長了脖頸往湖中央張望着。
湖面上除去一艘停在湖心的大畫舫,也就伶仃停着了幾艘精致小船。
要是見過些市面就能認得,在這些小船上的不是當朝的高官,便是今年新進的狀元郎,再不濟也是長安城裏富甲一方的商販,無一身份普通之人。
經過改造的畫舫對着河岸的那一面,有臨時搭建的戲臺子,而暖春閣最炙手可熱的紅倌人一身胡服,正在臺子上跳着胡旋舞,身姿曼妙,秀色可餐。
站在河岸的看客們距離都隔的比較遠,湖面上也就這艘畫舫上有足夠照明的燈光,這樣的安排,倒是讓這原本看膩了的舞蹈多了一絲朦胧的感覺,美輪美奂,險些讓人看癡了去。
美人兒一曲舞罷,剛剛下了臺,周圍一艘載着侍郎的小木筏便朝着畫舫駛了去。
河岸上的男子也不由低聲的嘆着氣,看來,今晚這位美人的紅帳暖塌他們也是買不到了。
畫舫裏還未表演的女子大約還有一半,每一個人都是精致的妝容配着美豔的服飾,臉上雖說都是笑臉相迎,暗地裏卻在互相攀比着誰的衣服比自己美,誰的發飾比自己亮,誰的才藝和自己旗鼓相當,誰的恩客出手大方……
而我站在船尾,和幾個丫鬟幫着上船尋樂子的達官貴人照明引路。
我雖然看不見臺上的表演,那悠揚的音律卻還是聽得十分清晰的。
“現在在臺上的,應該是溫詩詩那妮子了。”聽着由葫蘆絲吹奏的輕快曲調,身側那個叫做立夏的丫鬟湊近了我的耳朵小聲說道。
“姐姐何以見得?”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樣,我笑了笑并不做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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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閣會吹葫蘆絲的姑娘雖少,卻不是一只手能數來的。
“你來的時間短,所以不知道,”立夏轉過了身來,“雖然鮑媽媽總讓姑娘們自己準備,可是對于幾個紅牌卻都是暗地裏安排好曲目和樂師了的,什麽都要親自去指點一番,自然要比其他姑娘來得出衆。”
“可是……這不都是咱們這的姑娘麽?何不每一個都調教好了,這銀子也能多拿些。”我不解。
“你這傻姑娘,這紅花都要綠葉配,沒有些庸脂俗粉哪裏能體現出鮑媽媽那幾塊寶?”立夏搖了搖頭,“再說,這裏又不全是鮑媽媽的人,只是挂牌挂名的就有好幾個,要是每一個都盡心盡力的調教好了,萬一去了別的院子裏,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原來是這樣,妹妹受教了。”
“在這裏你要學得東西可多着了,要是能讨得鮑媽媽的歡心……”立夏看着我的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就憑妹妹你這長相,換上一身規整的衣服,還不比外面那些狐媚子強上百倍。”
“一個個還有規矩麽?”
立夏的話音剛落,我也沒來得及做聲,方才在臺上表演的溫詩詩便走了過來。
只見她一身白羽裝,完全沒有顧忌的讓腳踝裸露在外,雙腳都被凍得通紅。
她只畫了眼妝,輕點紅唇,乍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不幸掉落在凡間的白鳥,楚楚可憐得很。
當然,這還得有個她不開口說話的前提。
“我就和媽媽說不要什麽樣子的人都招進來,”溫詩詩走到了我們的面前,狠狠抽打在立夏的手背上,“怎麽,沒給你吃飯麽?讓你提個燈籠都這麽費勁?”
我的眉頭一皺,不由向前一步開了口:“詩詩姑娘是不是因為天暗,看得不清楚,立夏姐姐這提燈籠的姿勢可是我們這兒最标準的。”
“了不得啊立夏,”溫詩詩瞥了一眼立夏,又轉向了我,臉上竟是譏諷的表情,“這暖春閣未來的花魁都幫你說話了,就這地位,我可不敢再教訓你了。”
她這廂怕是把立夏剛剛說的話全部聽了進去,所以要找的還是我的茬。
我這一幫腔,便正好中了她的下懷。
“不過這小模樣長得還真是标致,”溫詩詩擡起了我的下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可你知道為什麽你這張素顏明明勝過這裏一大半的姑娘,卻還是提燈籠的命?”
“因為你爛泥扶不上牆,”溫詩詩見我不說話,嫌棄的松開了手,語氣也是恨恨的,“就你這木頭一樣的表情,沒有一絲情趣,就是狐媚子,也不是人人都做得起的。”
我的下巴被她捏的隐隐作痛,雖然心裏也是一團怒火,我卻連眉頭都沒有再擰一下,提着燈籠的手卻還是下意識的用了力,指骨處微微的泛白,克制着自己想要扇她一巴掌的沖動。
“笨徒兒,在你回來之前,為師幫不了你什麽了,你的性子太沖,做事總是不顧後果,這些今後一定要改,為師沒辦法幫你收拾爛攤子了,總之之後不管遇上什麽事情你都得忍着,聽到了麽?你得活着回來……”
耳邊回蕩這出發之前師傅叮囑的話,便更是咬緊了牙關任由欺負不再言語。
“我們的花魁怎麽不吱聲了,剛剛不是很勇敢的嗎?”我這樣的态度似乎讓溫詩詩更加的不滿,一向尖酸刻薄的她此刻更是盯着我不放了。
“什麽花魁,詩詩啊,你們暖香閣有花魁了麽?”
聽着船尾傳來蒼老男人的聲音,我在內心松了一口氣,暫時算是解脫了。
“李大人,你來的好慢啊,等的人家好辛苦啊!就只能和丫鬟在這打趣。”看着小舟上的男人,溫詩詩換了張臉,嬌嗔了一句。
在消小船上這位是當朝正二品的尚書李大人,也是溫詩詩的常客。
“哦?那你們在說什麽?”
“說這兒有個丫鬟生的好看,就打趣說以後指不定能成為暖春閣的花魁。”
“我們詩詩可是很少誇別人的,看來這丫鬟的确有幾分姿色,那我一定要見識一下。”
李大人一句話使得溫詩詩立馬用恨毒了的眼神看着我,随即又笑的暧昧,往我這靠了靠,“那大人你快來啊,我給你好好介紹一下,她呀就在我身旁,诶……”
“噗——”
就在她站到我身後的那一霎,我明顯感覺到她用力的撞了過來。我原本就站在畫舫靠邊的位置,她這冷不丁的推讓我無法防備,只是一下便讓我推進了湖裏。
我不習水性,被推下去的時候,直接灌進了一嘴的湖水,雖然雙手不斷撲騰着,整個人卻還是直直的往下沉着。
“你們剛剛誰推了我一下,吓死我了!”溫詩詩的聲音十分不清楚的傳了來,聽着像是十分委屈的模樣,聲音裏還帶着重重的哭腔,“要不是有她在我前面,我就被你們推下去了,你們誰這麽恨我,要這般的對我!”
好假的說詞。
我在心中嘟囔了一句,我模糊的看到又有人跳下了水,腦子卻在想着獲救以外的事情。
“詩詩不怕啊,蘇漠已經下去救人了,沒事的沒事。”李尚書好像已經上到了畫舫,把溫詩詩拉到懷裏安慰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不停向下沉的身體也人拉了起來,只是來人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十分粗暴,甚至像是帶了些怒意。
我在湖裏睜開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見的對方的面容,果真是一副生氣的模樣。
“快來人幫忙啊,把他們拉上呀……”
我憋了好大的一口氣,終于從水面上鑽了出來,我大口呼吸着嚴寒空氣,感覺自己的嗓子都要被凍住了
因為動靜不小,一時間船尾的登船口擠了不少的人,岸上小舟上的官人們紛紛忍不住劃開了船想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船上的小厮放下了一根竹竿,男子一手摟住了我一手拉住竹竿,費了好大得勁才拉着我脫離了這寒冷的湖水。
“季憶,你沒事吧。”一旁的立夏連忙拿來了給客人們準備的披襖披在我的背上。
只是我現在渾身冰涼,瑟瑟發抖,凍得連一句話也說不清楚,一張口牙關也在打着顫,根本無法給出回答。
“都還站着做什麽?還不快去找個廂房讓蘇公子洗個熱水澡啊,”原本摟着溫詩詩的李大人也松了手,把原本給溫詩詩準備的棉衣給蘇漠遞了過去,轉頭看着依舊傻愣愣站在原地的人們,顯得有些不滿,“蘇漠公子可是我今天請的上客!都好生招待着!”
“你們幾個丫頭膽子還真不小啊,偏偏挑今天給我整出點事情來!”遠遠的,就看見暖春閣的鮑媽媽怒火中燒的走了過來,“你們這是打算讓客人們都聚到這裏看笑話麽!”
“是誰!這件事情是誰惹出來的!”
鮑媽媽的嗓門原本就不小,這再提高,怕是河岸上原本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鮑媽媽一開口,周圍的人沒一個敢吱聲的,剛剛嚣張跋扈的溫詩詩更是縮在了李大人的懷中,裝作受了驚吓的模樣,鮑媽媽便只能環顧一周,把目光鎖在渾身濕漉漉的我身上。
“是你個妮子作祟吧!原本你這妮子有幾分模樣,才收了想先讓你磨練着,你這是已經忍不住的想找機會往上爬了?”鮑媽媽一個箭步上前,扯住了我的耳朵,她的力氣很大,雖然我渾身濕透凍的沒什麽知覺了,卻還是有種自己耳朵要被扯掉的感覺,“看來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不知道我這暖春閣是什麽地方了!”
鮑媽媽發火一般人都不敢上前勸阻,深怕被連累的一起受罰,我微微的擡了擡眼,身側的立夏雙腿在打顫,溫詩詩卻是笑容燦爛的對着我。
我見鮑媽媽的右手已經舉了起來,我卻低下頭只能閉上眼睛。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