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碎難全（三）
蘇漠的房間在畫舫的中間，是一間上等的廂房，遠遠的就能聞見熏香的味道，濃郁到刺鼻。
我們站在門口，鮑媽媽又叮囑了我幾句，才挂上了招牌的笑容敲了門。
進屋後鮑媽媽見屋子裏只有蘇漠一人，臉上的表情有些僵住：“呦！我剛剛讓伺候公子的姑娘們都跑哪裏去偷懶了……”
“是我讓她們離開的，鮑媽媽來這有事麽？”蘇漠像是剛剛洗過澡，只穿了單衫，拿起了挂在架子上的外套打斷了鮑媽媽的話。
“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去。”鮑媽媽突然轉過了頭，用眼神指着蘇漠手中的衣物示意着我上前幫忙。
“呵呵……”見我還依舊站在原地，鮑媽媽的眼神變的兇了起來，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給我，“快去啊……”
雖然有些不情願，我卻還是皺着眉走上了前，拿過了蘇漠手中的外套，“讓奴婢幫公子穿。”
我掐出了自己都覺得惡心的聲音，背對着鮑媽媽的我怒瞪着眼前的人。
“是你？”蘇漠瞧着我氣鼓鼓的臉，倒是輕巧的笑了起來。
“就是就是啊，”聽着蘇漠的這句話，鮑媽媽便來勁了，認為自己并沒有會錯意，連忙讪笑着上了前，“蘇公子可是憶兒的救命恩人了，剛剛好不容易脫了險，憶兒說要以身相許來報答，這不，我就給蘇公子你送來了不是。”
“以身相許？”蘇漠輕念了一遍，嘴角的笑帶着嘲弄，“難消美人恩。”
“那麽，我就不打擾了。”鮑媽媽意味深長的笑着，緩緩的退了出去關上了屋門，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門一合上，我立馬松開了幫蘇漠整理衣服的手，蹙起了眉頭看着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想我此刻的臉色并不好看，蘇漠對我來說并不是陌生人，換句話說，他算是我在這個時代最熟悉的人了。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完成任務啊！我只有在這裏才有機會接觸到霍小玉，”我皺着眉頭看着他，輕蔑的哼了一聲，“你呢？怎麽？耐不住寂寞跑來花天酒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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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蘇漠坐了下來，頭也不擡的回問了一句，“和你麽？”
“你！”我眉頭一擰，胸中堆壓到現在的怒火忍不住就想要迸發出來，我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止了住，恨恨的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要不是因為你，我現在對霍小玉有沒有情郎一定有所了解了。”
“你确定你不會掉進水裏淹死……”蘇漠頓了一下看着我，眼裏竟是玩味，“凍死……或是被打死？”
“死蘇漠！你又想打架麽？”我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雙手卻緊緊的握成了拳，先前壓抑在心中的火氣也一起竄了上來，“還是我們把那天在九天之上沒算完的事情趁着這個機會好好算一算？”
蘇漠抿了一口茶，斜着眼睛看着我，“都是凡胎肉身了，你确定你一個女人能打得過我一個男人？”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一句話沒說完，我握拳的右手已經猛地揮了上去。
蘇漠一掌接住了我的拳頭，另一只手食指豎在了唇邊，示意我不要出聲，側着耳朵像是在聽着什麽。
“噤聲！”
我嘴巴剛一張，就立馬被他捂了住，蘇漠臉上的表情也跟着嚴肅了起來，用眼神示意着門外。
瞧着他這幅樣子我不由也靜了下來，注意起門外的動靜來。
“李官人啊，這事我可做不了主。”貼在了門縫上的我還能隐約的聽見鮑媽媽的聲音，“喜歡小玉的公子哥多的是，有錢的也多得是，這見不見得着啊，都不是我說了準的，主要還是小玉自己願意不願意。”
“這些李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向小玉姑娘确認，”鮑媽媽的話音剛落，一個溫潤的男聲便接了上去，“在下只是希望鮑媽媽帶個話而已，要是不行便作罷好了。”
“诶诶……李官人，我這……這……這怎麽好意思呢……”
鮑媽媽的聲音是止不住的喜悅，像是對方給了不少的賞錢。
“他們在說霍小玉？”我把頭轉向了蘇漠，極其小聲地問着他。
“媽媽！你把憶兒弄到哪裏去了？”蘇漠還沒來得及回答，小玉似乎也從臺上下來了，發現我不在房間裏，跑出來的向鮑媽媽要人了，“你說的話難道不作數了麽？”
“呀！這說曹操曹操這就來了。”湊近了門縫，我只能看到鮑媽媽笑到扭曲的臉，“媽媽有些事情讓憶兒去幫忙了，她一會就能回來，馬上就還給你，趁着這個空子，玉兒你也來幫媽媽個忙……這位可是今年……”
鮑媽媽一邊說着一邊拉着小玉往別的廂房裏走了去，他們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聽不見我才輕嘆了口氣。
“李官人，李……”
蘇漠已經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不知道在低聲的念叨什麽。
“你要去哪？”
“！！！”
我的手剛放在門闩上，就被蘇漠喝了住。
“回去做事啊，不然還真的呆這裏陪你麽？”我扭過了頭，做了一個鬼臉，“而且按照剛剛的情況看來，那個姓李的什麽公子說不定和霍小玉有些關系……”
“回來！”蘇漠一把拽住了我，“你這麽大一個活人，打算就駐在門口偷聽麽？”
“我可以……”我可以隐身啊。
一句話沒說完，我便已經啞言，垂頭喪氣的坐回到了蘇漠的對面。
差點又要忘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九天之外悠哉逍遙的小仙官了。
我把自己的十指張開，攤在了自己的面前，臉上的笑容澀澀的。
我被天帝剔除了仙骨法力盡失，現在的我已經是地地道道的肉身凡胎了。
什麽騰雲駕霧，什麽三十六變，什麽隐身顯形……對于現在的我來說都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事物。
“都怪你！”一想到這，我不由又咬牙切齒的瞪着他。
要想知道原本明明是仙人的我，為何會淪落到去人界青樓當丫鬟，還真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這整件事說來多少有些繁瑣昂長。
這件事得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說起……
幾萬年前上古衆神相繼滅亡，原本由帝俊統領的天界至高的寶座，也被有能力的後輩們相繼争搶了起來，他們短的做了幾百年年，長的做了幾千年，一時之間天地六界的秩序也因此變得有些混亂不堪，而這最終坐穩了這把交椅的便是如今的天帝。
在那樣的亂世裏都能站穩腳跟的人兒，光是想想就能知道他的手腕有多厲害。
便就是這樣一個人重新規整了天規天條，重新為衆仙劃分了職責範圍，讓天界重新在六界之中站穩了腳跟。
我也算個幸運兒，天生仙胎，降于太平盛世，在這被天帝提倡的‘共創和諧天界’的道路上一路‘歷練’，成功被趕去做了這九天之上最輕松的閑差。
我這職位，說的好聽叫做執筆官，是個仙官，像是人界的史官一樣，寫下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流傳千古……
這說的難聽一點，也就只是天庭藏書樓的圖書管事，每天只要打掃打掃藏書閣，偶爾把樓裏的書本拿出來讓三足金烏幫忙曬曬黴，發現有被啃食腐爛的書籍便重新謄抄一遍，剩下的時間便可以在九天之上四處閑逛，好不逍遙。
只是這執筆官究竟是個啥？
籠統的來說，執筆官就是記錄者，不管是凡間帝王的興衰、偉人的逝世、悲涼的愛情；還是仙界天規的變更、發生的戰役、仙籍的撰寫；或是妖界的沒落、所剩的族類……只要是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物，執筆官都有必要把它們公正的、真實的、完整的記錄下來。
咋一聽，執筆官好像是很神聖的職業，可是經過六界經歷過幾場浩劫，執筆官也跟着近乎全面，之後再也沒有什麽仙人願意做這吃力不讨好的活。然後到了我這裏，有了更方便的記錄方式，便不需要執筆官們在親自出馬，它也就徹底成了一個閑職。
雖是閑置，我卻當的十分惬意，從未想過要什麽升官加祿，直到我遇上了蘇漠……
九重天外總共有八座書樓，因為先前幾代執筆官辛勤記錄的，這八座書樓裏幾乎囊括了六界之中所有的事物。
我和蘇漠各掌管正東方和正北方的兩座書樓，也許師出不同的緣故，我們從第一次見面就互相看不順眼，每見一次都會因為丁點的小事吵起來，最後大打出手，為了維護天界的和平，我們兩個也盡量的避免出現在同一場合，說起來我也沒少為這事被師父罰過。
然後便是機緣巧合之下，天帝發現各個書樓裏已經無法修補的上古殘卷可以拼湊起來，便讓我們執筆官互相走訪走訪研究研究，能補全多少就補全多少給他遞上去。
天帝一向的對上古年代的事情很上心，提及了此事我們也自然是怠慢不得，紛紛拿出百年來收整出來的碎片對比拼湊。
可極其不巧的，我手上的這些似乎只能和蘇漠所有殘卷的進行匹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