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碎難全（二十五）
貓妖聽着這句話，端坐着看着李益，歪着頭，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我的堂哥前些日子成家了，”李益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貓妖的詢問，竟嘆了口氣把貓妖抱了起來，小聲地講述起來，“對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堂嫂容貌一般性子也不是堂哥喜歡的，他們不過成婚幾日，已經鬧得不和，我就是陪着堂哥散心出來。”
“聽着堂哥一路的抱怨，我就在想我的娘子是自己選下的才好，我可不想和堂哥一樣娶了不喜歡的人進門，”李益撫摸着貓妖的腦袋，笑着道，“我要娶的娘子最好是僅看一眼，就知道适合自己的人。與這樣的人成婚，一定會是很幸福的事情吧。”
李益只是随口說說，卻被貓妖記了下來，。
“雖然是這樣說，我卻根本找不到這樣一個人……”李益嘆了一口氣，并沒有在說話了。
他們又走了很遠，幾乎又翻過了一個山頭，李益突然停住了腳步，他閉上了眼睛像是在聆聽着什麽。
貓一直都是敏銳的動物，她豎起了耳朵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聲音。
再度睜開眼睛的李益，卻轉了身往一處小山路走去。
山間的小路很多斜坡，地又滑，很不好走，所以抱着貓妖的李益也是從山路上十分狼狽的滾下來的。
他站起了身子，撣了撣身上泥巴并沒有在意，而是繼續閉着眼睛繼續聽着，而這個時候，貓妖也聽見了別的聲音。
那是琴聲，叮咚如清泉，動聽的緊，緩緩悠悠的被風送了來。
不過那個聲音依舊在下方，要是抱着自己，李益一定會在摔跤的。貓妖這樣想着，沒有在跟着李益走，而是跳了高處，叫喚了幾聲，表示就留在這裏了。
“不一起走了麽？”李益擡頭看着她，“我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那樣就可以喂飽你了。”
李益這樣一說，貓妖才意識到，他們早就已經走出了那個瘴氣林，不遠處還有小村莊，這裏已經不會在困住她，只是她一直都沒有發現而已……
“真的不一起麽？”李益又對貓妖伸出了手，沾着泥巴的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難得一起走了這麽久。”
“喵~”妖遲疑了一下，正坐着叫了幾聲，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李益，她不會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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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可惜了。”
李益沒有再多加挽留，把包袱裏剩下的最後一口幹糧堆在了樹下，轉身繼續尋着琴聲走了去。
貓妖看着樹下的幹糧愣了好久，沒再多加思考就追着李益跑了去。
那是她活了那麽久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對她友善，第一次受到了別人如此徹底的幫助。
所以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報答一個人，不管用何種方式……
她那般殷切的追着李益的腳步，卻在李益和霍小玉相望的那一刻停下了步子，不動聲色的藏匿到了草叢之中。
就算是妖，她也看得出李益在看霍小玉的那一眼，浸滿的盡是欣喜與驚豔。
“最好是僅一眼，就知道适合自己的人。與這樣的人成婚，一定會是很幸福的事情吧……”
李益說的那一眼，是不是就是望向霍小玉的這一眼？
貓妖想去問，卻又不知道應該向誰詢問……
……
故事講到這裏，貓妖便停止了敘述，她撐着自己的頭，眼神有些渙散，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容，像是完全陷入到了自己的回憶之中去了。
我靜靜地看着她，雖然急切的想要知道下面的故事，卻并沒有出聲驚動她。
我在想，要是李益遇上的不是霍小玉，或者并沒有投去那樣驚豔的目光，我所要記錄的這個故事，會不會就變的不一樣了？
也許貓妖會為了李益努力的幻化成人形，再一次與李益相遇然後相戀；也許她也會選擇僅僅作為一只貓永遠的伴在李益的身側，在李益遇上危險的時候能保護他；又也許……
這樣的“也許'太多了、這樣的“也許”過于美好了、但這樣的“也許”是不能被承認和接受的。
貓妖一定知道，所以才會這般幹脆的放手，把女主人公的位置拱手讓了人。
她應該一直都愛慕着在山間遇見的少年郎……
貓妖沉默的太久了，我有些沉不住氣的想要提醒她，耳邊就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響聲。
“叮——”
蘇漠修長的手指輕敲着面前瓷杯的邊，随後他擡起了眸子望向了貓妖。
“為什麽霸占着霍小玉的身體？”他的語氣冰涼，他絲毫沒有因為貓妖的故事動容半分，犀利的視線像是要看到貓妖的心底去一樣，“如果你覺得李益一眼看中的人是霍小玉，那麽，對你來說……她死了才是最好的吧？”
蘇漠在說什麽？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瞧着他，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他瞪了一眼，那雙泛着寒光的眸子告誡着我，不要打斷他。
剛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的貓妖，聽着蘇漠的問題也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頭苦笑了起來。
“因為時間不夠吧。”見貓妖并不回答，蘇漠再次開了口，“你無法在短期內修成人形，所以把一切都賭在了霍小玉身上，對吧？”
“心存不善者為妖。”蘇漠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太偏執了，我并沒有做什麽傷害他們的事情不是麽？”貓妖笑的慘淡，“至少，現在還沒有。”
“有沒有付出行動是一回事，想又是另外一回事。”蘇漠閉上了眼睛，“我們不是來聽值得被傳唱的傳奇故事，我們想要知道的是最真實的故事。”
心存不善者為妖。
蘇漠說的這句話我也有印象，這是那些最初作為執筆官的仙人們寫下的話語。
他們僅用了七個字就區別開了仙與妖的區別。
自古，神仙代表正義，妖魔便是邪惡。
并不是以偏概全，也不是誣陷，這說的只是出現在心裏面的第一個念頭。
不管你最終有沒有這樣做，只要你心裏的想法不善，那麽，不管最後你做出的行動怎樣善良，怎樣感天動地，你也只能是妖，再怎樣修煉也不可能在九天之上得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在這一瞬，我不由佩服起蘇漠處事不驚冷靜的頭腦來。
我已經完全被貓妖的故事給帶了進去，把她當做善良的人兒，忘記了她作為妖的本性，蘇漠卻還能冷靜的分析着，不被任何事物所幹擾，句句直戳重點。
貓妖嘆了一口氣，擺出了十分無奈的笑容看着我們，“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況且這樣我也可以陪在李益的身邊……”
貓妖把故事繼續說了下去，從見到霍小玉起，一直到現在，她所經歷的所有人生……
……
李益對霍小玉很不一樣，君子溫潤如玉，彬彬有禮，不管是語氣還是态度，不像對待貓妖那般的随意。
貓妖不喜歡這樣的李益，覺得這并不是真實的他。
妖喜歡隐藏住自己真實的身份在人間嬉戲，人也喜歡帶着面具虛僞的過着生活，只是這樣，并不是真的開心。
貓妖沒有聽李益和霍小玉說了些什麽，只是偷偷的跟在了李益的身後。那時的她并沒有想要報恩，只是想知道，那個救他的少年郎究竟是不是真實的李益。
她跟着李益回到了他的住處，躲在暗處窺看着他的生活，等待着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觀察着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看着他每天應付着不同人的，念着各種難懂的書，聽着各種莫名其妙的訓誡……
貓妖覺得，他過的好累，卻忘記了所有的人都是這樣過活的。
她看了李益好幾天，對于那次山間的奇遇，李益向他人說起的只有那個彈琴為他指路的女子，并未提及貓妖的事情來。
他怕是把自己忘了吧？
這樣的想法從腦海裏冒出來，讓貓妖覺得有些傷心。
她那一天一夜的貼身陪伴，居然頂不上別人的一句指路話。
李益并不是長安人，沒過幾天就收拾着行李準備回去了，無意說了一句忘記詢問那位指路人的姓名，就被他人慫恿着現在去那裏碰碰運氣，要是真有緣，說不定還會碰上。
不要遇上，千萬不要遇上……
見到這樣的場景，貓妖心裏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像是為了确認一般，搶在李益的前頭來到了那片竹林。
要是那個女子沒來是最好，要是她來了，一定要将她趕跑！
貓妖的願望落空了。
霍小玉依舊坐在原來的地方，低着頭扶着琴，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面前何多了一只貓。
貓妖則把自己的爪子從肉墊裏探了出來，瞳孔也豎了起來，一副随時準備攻擊她的樣子。
“呼——”
貓妖盯着霍小玉看了一會，剛想要動手，身後便傳來了李益喘氣的聲音。
怎麽來的這麽快？他是跑着來的麽？
貓妖沒有多加思考，而是側身躲了起來。
她不想被李益看到自己傷人的模樣。
“想不到，真的還能再見到姑娘。”再見到霍小玉，李益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言語間全是止不住的興奮與欣喜。
霍小玉也是一愣，他立馬就認出了李益了：“你是那個迷路的人！”
不似上一次那身狼狽的扮相，雖然還年少，那時的李益卻也能用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來形容了。
霍小玉的臉頰有些泛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