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碎難全（二十七）
“所以你選擇了同生續命咒？”貓妖又沉默了下來，而我也大概能猜出後面的故事，開口低聲的問道。
貓妖對着我點了點頭，“我找到方法的時候，霍小玉已經沒了氣息，強硬的施了法術，讓我自己也損了性命。”
“貓有九命，”蘇漠突然蹙起了眉頭，望着貓妖詢問道，“現在這一命只能算成一年了麽？”
貓妖點了點頭。
眼看霍小玉的魂魄就要離體，那時的貓妖根本來不及多想，誰知她豁出性命施下的咒法竟只成功了一半。
她成功的進入到了霍小玉的身體，成功的把兩人的命數綁在了一起，可她自己卻失了大半的妖力，就連命格也受損不在完整了。
命由天定，不可逆。
她要不是九命貓妖，早就在施咒的那一天魂飛魄散消失于天地了，就算如今在這天地間也這只有她口中剩下的五年可活。
貓妖傾盡了所有，能換來的卻只有霍小玉九年的壽命。
“我覺得應該足夠了，”說到這裏的時候貓妖低着頭，不知道在哭還是在笑，“這麽長的時間應該足夠李益在見到霍小玉了，我也成功等到李益找到霍小玉了。”
“值得麽？”瞧着貓妖慘淡的表情，我的心頭不由一緊，把之前蘇漠詢問過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故事聽到現在，我最想同情的人不是霍小玉也不是李益，而是這個一直默默幫着兩人牽線搭橋的貓妖，總覺得要是沒有她的話，李益和霍小玉終究是要錯過的。
“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同，”貓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蘇漠說道：“剛剛他也說了，我只是在賭而已，要是這肉身是我和霍小玉共有的，那麽我随時都可以把她奪過來不是麽？”
“可是，你從沒有和李益說過一句話！”我站了起來，皺着眉頭望着貓妖，“和李益交談的永遠是霍小玉，他們相處的時候，你一次也沒有出現，你一直在回避李益！”
“李益的心願是見到霍小玉不是麽？”貓妖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像是在隐忍着什麽，雖然沒有帶着惡意，她再說出來的話，卻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們剛剛也聽到他們的談話了吧，他們想要的是一生一身，我給不起，能做的只是不去打擾他們所剩不多的相處時間。”
“沒有人和你約定下什麽，”蘇漠撐着頭看着桌面，雖沒有看向貓妖卻在向她提問：“你不是尾生，又何苦抱着那個橋柱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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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漠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下，讓人覺得一股寒意從頭直竄到了腳尖。
雖然不是很好聽，可是他并沒有說錯，細細的回想一下，在這個故事裏，貓妖根本不需要做這些。
故事裏的承諾和約定，沒有一個是和她有直接關系的。
不管她在怎麽想把自己變成霍小玉，她始終都沒有動手，那麽她只能是一只偶然被李益救了的貓妖。
就算她比誰都清楚這個故事的起因經過，卻也随時可以從這個故事裏剔除。
她硬把自己從一個看客，變成了故事的一員，卻扮演了一個連名字都不曾有的角色。
這樣的角色，甚至根本無法出場……
貓妖沒有回答蘇漠的問題，短暫的思考了之後，她輕聲的反問道：“要是連自己給自己的承諾都無法遵守，我又有什麽資格跟他人定下諾言？”
“我的确不是尾生，”見我們沒有接她的話，貓妖便又開了口繼續說了下去，“但我是一直站在橋底的看着他的那個人。如果他抱着柱子不願意放手，那麽我願意陪他一起，僅此而已。”
我當初聽聞這個故事的時候，多半是在嘲笑這個不懂變通死板的人，沒想到人間會有這樣蠢的人兒，明知自己會被淹死，還抱着柱子不願放手，更想不到幾百年過去了，我竟然會遇上了一個比尾生還要蠢的妖。
“能說的我已經都告訴你們了。”見我和蘇漠依舊沉默着，貓妖不由清了清嗓子望着我們問道：“你們，還是不能把真實身份和目的告訴我麽？”
貓妖換了一副表情，望着我們的眼眸多少帶了一些威脅的問道。
“我們……”我下意識的要開口回答，就被蘇漠給制止了。
他捏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腕，用的力氣很大，我吃痛的閉上了嘴巴扭過看他，他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表情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要說的，沒有人逼你。”蘇漠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回答道：“而且我們一開始就說了，不用顧忌我們，我們什麽也不會做。”
貓妖擰眉，紅唇抿成一條直線，瞳孔也一下豎了起來，臉色變得很難看。
她似乎并不滿意蘇漠的回答，又開始對我們戒備了起來，眼底甚至還泛出了殺意。
蘇漠瞥了貓妖一眼，絲毫沒有感到畏懼，先端起桌上的涼茶一口喝盡，再不慌不忙的提醒道：“天要亮了，難道你不需要回去麽？”
貓妖扭過了頭，瞥了瞥窗外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空，表情顯得有些猶豫。
貓妖跟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的确有些長了，如果她是趁着霍小玉熟睡才跑出來的，想必霍小玉也快要蘇醒了。
根據我之前接觸過霍小玉的經驗來看，她應該并不知道自己被貓妖附身的事情。如果貓妖想繼續對霍小玉隐瞞下去，就算現在真的想要把我和蘇漠怎麽樣，這時間上怕也是來不及了。
“我們不會跑，”我望着已經站起來的貓妖開了口，“等你有空的時候随時可以再來找我們算賬。”
貓妖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再度變得疑惑了起來。
說起來，這換做誰站在貓妖的立場上都會覺得不滿，總是有人在暗處看着自己，聽着自己說話，好不容易把對方揪出來了，對方卻告訴你他并打算做什麽，只是看看而已……
這樣的話說出來怕是誰都不會相信，可是我的目的真的只看着她而已……
“要是回答‘我們立馬就離開’，她也許會高興一點吧。”蘇漠突然揚起嘴角笑了一下，接着我話說道。
聽完蘇漠這句話，我露在臉上的笑容有點僵，要不是貓妖還站在我的面前，我指不定就一腳把他從凳子上踹翻在地了。
貓妖如此的不高興還不全是因為蘇漠說的話，他一開口完全不留面子不說，還針針見血犀利至極，專挑貓妖的痛楚和想要避開的地方來講，惹得對方不高興了，最後了竟然還好意思說我說的話有問題？
“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你們動什麽手腳。”
貓妖看着我和蘇漠大眼瞪小眼，急匆匆的丢下了一句話，便離開了房間，回到了隔壁李益的身邊。
“喵~”
見貓妖離開了，一直窩在不遠處戒備到現在的舞墨突然跳到了我的膝蓋上，用腦袋蹭着我的肚胸撒起驕來。
我用手按下了它不住往上蹭的腦袋，順了順它的毛。
說起來真是奇怪呢，明明上一次舞墨十分黏霍小玉來着，這一次怎麽見到貓妖便劍拔弩張，一副見了仇敵的模樣？
“你不要被幹擾了。”蘇漠側過頭看着我和舞墨，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我不解的擡起了頭，對上了蘇漠的眼睛。
“你要記錄的只是霍小玉的愛情，”他用着嚴肅的語調，“不管你在怎麽同情貓妖，她在這個故事裏只是……”
“只是一個借命給霍小玉的妖怪。”我接過了蘇漠的話，說着自己心裏此時真實的想法。
“錯，”蘇漠打斷了我，嘆了一口氣，“她在這個故事裏和我們一樣，只是一個看客。”
我呆了一下，剛想要開口反駁，蘇漠卻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你不要颠倒了主次，這份記錄沒有在貓妖身上花筆墨的必要。”蘇漠皺着眉，像是師傅在訓斥徒兒一般，用嚴厲的語氣重複了一遍，“你要記錄的是霍小玉，不是她。”
比起霍小玉這種充滿機遇與巧合卻淡淡的愛情來說，貓妖的故事無疑會更加的吸引人，如果同寫在一份記錄上，把兩個女子一對比，如此喧賓奪主的貓妖定會讓霍小玉暗淡不少。而且我被委派的任務是記錄下霍小玉的愛情，那麽主角只能是霍小玉，貓妖不該在這段凡史中被提及。
蘇漠要提醒我的，便是這個。
“可是……”
“她始終是妖。”蘇漠完全沒有給我說話的餘地，“你上輩子好歹是神仙，連正與邪都分不清了麽？”
“更何況你的事情已經被她發現了，”看着我頂着一張不滿的臉，蘇漠挑了挑眉，換上了輕松的語調，“難道你記錄的時候要寫下‘我和貓妖半晚夜談’這樣的話語來。”
雖然蘇漠的話和往常一樣聽的人十分不舒服，我卻完全找不到可以還嘴的地方，只得閉上嘴巴轉過了頭，用自己的沉默表示——我知道了。
蘇漠又在我的房間裏坐了一會，見我情緒穩定之後便如同往常一樣，留下一句有事告知他後自行離開了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