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玉碎難全(四十六)
“今年冬天來的這樣早。”走在路上的霍小玉突然仰起了頭,眯着眼睛看着天空。
我跟着擡起了頭,看到雪花緩緩從空中灑了下來,跟着擡起了手掌,看着那白色便融在了手心裏。
“十郎怕冷,不知道有沒有多添件衣裳。”
“……”我原本賞雪的心應這句話蕩然無存。
這是我兩年來第一次聽到霍小玉提起李益,帶着淡淡的思念,問的卻不是君何時歸,而是君是否添衣。
“小玉……”
我開了口,卻不知道此時能說些什麽,于是只是輕喚了一聲她,然後,便是長長的沉默。
“我突然覺得有點冷,我們回去吧。”霍小玉帶着淡淡的笑容開了口,“早知道,應該帶把紙傘出門的。”
長安的冬天并未真的來,只是霍小玉的心有些冷了。
霍小玉一直不問不尋什麽都不讓自己知道,這本就是帶着幻想的做法。
而這小小的幻想,今天被打破了,連帶着的,是這兩年間看似平靜安逸的生活。
“等……等一下……”
我們還未走出這條街,溫詩詩身邊的小丫鬟便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她手中拿着一個精致的錦囊盒。
她攔住了我們,把盒子遞到了霍小玉的面前。
“這是?”霍小玉沒有接。
“這是十七姨太送給小姐你的。”小丫鬟打開了盒子,裏面放着的是我們剛剛争奪的那只玉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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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我一下皺起了眉頭,拉着霍小玉就要走,“告訴你們姨太,她自己留着,我們不需要施舍!”
“這個不是施舍,不是……”小丫鬟見我們不收一下急了,“請收下吧,拜托了,要是沒做好十七姨太會怪奴婢的!奴婢不想受罰!”
“哼,還是這樣惹人厭。”我皺起了眉頭,“我們就是不收怎麽樣。”
“憶兒,何必為難人家丫頭。”霍小玉嘆了一口氣,拿出了點銀子遞給了那個丫鬟,“就當是我買下來的吧,要是不想把錢給你家姨太,你就自己留着。”
小丫鬟一下松了口氣,連忙點頭致謝,剛走了幾步像是又想起什麽,連忙跑了回來,她看着霍小玉,“對了,還有一句話要帶給霍小姐你。”
“嗯,你說。”
“姨太說,她這樣比你好多了,你……你要……要學着點。”小丫頭有些害怕的擡頭看了看我們,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姨太說……說……說……你的皮相也就這樣了,趁着還能賣就早點賣了吧!還是你覺得別人糟蹋你比你自己作踐更好?!”
小丫鬟一說完就低着頭迅速的跑開了,她臉上紅紅的,應該是已經美化了溫詩詩說的話了。
“這真是欺人太甚了,只是個妾,還是第十七個!怎麽這樣嚣張!”我極其不淑女的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那個富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玩膩了就扔的女人家裏多的是,我看她能得意幾時!”
“她也是苦命的人,憶兒不用這樣。”霍小玉并不像我這樣激動,只是撫着手中的盒子,“能當妾也是好的。”
聽出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我咬住下唇,默默放下了自己的袖子。
這句話小玉很久之前也說過,只要能陪着她的十郎,就算當妾又如何?
我應該怎麽和霍小玉說呢?
說李益一定會娶她的?
他們兩年來沒有任何的聯系,第一次聽到消息就是對方已經定親了,怎會相信?說李益一定納他為妾?這樣的話到底是安慰還是諷刺?
我思考着這個問題和霍小玉一路無言的走到了家,她說有些累了想小睡一下,我也不方便打擾,便會先回了自己的宅子裏。
“又賠了我多少銀子?”看着我苦着一張臉走進屋,鐘離溪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問到我。
“我今天出門不是幫你談生意的!”我不滿的擡頭瞪着鐘離溪,“我就被騙了那麽四次,能不能每次都拿來說事!”
“你總共就幫我做了七筆生意啊。”
“那也成功了兩次!”我坐了下來,用手指着自己,“所以不是朽木,是可塑之材!”
“其中還有兩次只要你負責跑腿……”看着我越瞪越大的眼睛,鐘離溪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今天出門怎麽了?”
“我和小玉遇見了溫詩詩。”我拉聳着腦袋趴在桌子上。
“哦?那個肥豬的新歡,她怎麽了?”
雖然鐘離溪是一副不敢興趣的模樣,不過當做發洩,我還是張開嘴把今的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期間把我對溫詩詩厭惡的情緒十分詳細的說了出來,當然,也沒有忘記李益要娶妻這件事情,雖然鐘離溪可能已經知道。
“這倒是有意思了,告訴霍小玉的竟然是溫詩詩。”鐘離溪聽完之後笑了起來,“這應該是最恰當的人選了吧。”
“怎麽可能!我覺得誰告訴霍小玉都比這個女人好,不對!要是沒有這個消息就更好了!”我及不服的雙手叉腰,站了起來,“而且一點征兆都沒有,一上來就是這樣的消息,小玉還得裝的淡定的不得了!”
“溫詩詩是暖春閣紅了一時的紅倌人吧,沒有依靠的女子,依附了富商,衣食無憂。”
“這能多久啊!”我反駁。
“可是身份在那裏,寵愛也在那裏,她不喜歡那個男人,卻能用自己的美貌讓他留下,憑自己衣食無憂。”鐘離溪看着我,“就算那人現在又找了一個,她也還是姨太,還有着榮華。”
“我才不屑去做這種姨太。”鐘離溪說的意味深長,我卻沒有細想的心思,只是撇過頭念叨了一句。
“那也只是你不想。”鐘離溪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麽晚你要去哪裏?”看着鐘離溪起身沒有回房,而是往大門處走我問出了聲。
“突然不想做生意了,去找個有緣人送了。”鐘離溪沒有回頭,“總比被你敗了好。”
“哼!那就把之前的工錢都結給我!”我對着鐘離溪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整個人又趴在了桌子上,“狐妖還要裝大仙,找什麽有緣人,搞得和傳奇故事裏一樣……”
我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卻不想回屋睡覺。
溫詩詩那個妮子真是越想越氣人,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和我有些過節,還害我掉進了水裏面,讓我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在這裏了。剛剛又說了那樣難聽的話,幸好她說的是性格軟的霍小玉,要是再敢說我的話,我指不定就一拳頭上去了。
憑着皮相過生活?我就讓你連皮相都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自己的腦袋。
呼呼……好歹自己之前也是大仙,不能總是這麽殘忍的去想一件事情,要像蘇漠說的那樣,把一些事情倒過來想,這樣心情就能緩和一些。
像是溫詩詩也是可憐人啊,要是可以她也不會去到暖春閣那種地方讨生活啊,要是可以也不想嫁給一只肥豬當老婆,要是可以也想……
這些都真的是要是可以……
我嘆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
就像鐘離溪說過的,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的好人,也沒有完全的壞人。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過上最舒适的生活,沒有什麽好責備的,她已經被逼到了那個位置上,好不容易安逸了嘲弄一下她人當做消遣也不可厚非。
她要是真壞的話何必……
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溫詩詩為什麽說李益的事情,為什麽要丫鬟轉告那些話語。
我苦笑了一下,只能嘆一句,真是沒有完全的壞人。
就當是我把她往好處想好了:她今天所有的舉動都是在提醒霍小玉,既然已經在深淵,就找着可以在深淵生活的方式,沒有必要為難自己,沒有必要真的在原地等着那個人。
就算不是本意,還是有這樣的含義。
只是霍小玉會怎麽選擇呢?
這天深夜,我們家的屋門被鄭淨持敲響了,她說是霍小玉突然吐血了。
在我看來,這并不是突然,壓抑了兩年的情感,積久成病,終于在一日之間爆發了出來。
鐘離溪還沒有回來,我便獨自去了霍小玉的房裏,鄭淨持去找大夫,霍小玉需要人照顧着。
我到的時候,霍小玉已經昏迷了過去,她臉色慘白嘴角還帶着血,眼睛像是哭過一般微腫着。她并不像白日裏看起的那樣堅強,只是懦弱的時候沒讓人瞧見罷了。
我嘆了一口氣,用溫水洗了帕子想要擦掉她嘴角的血跡,霍小玉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擒住了我的右手。
準确的來說,抓住我手的是貓妖。
就算他們共用一個身體,同一副臉孔,不同的經歷不同的心境印在眸子深處的東西也會不一樣,所以,僅是一眼,我便知道我現在面對着的是貓妖。
我原以為貓妖不可能在出現在這個故事之中,可她這樣突然的出現我卻沒有感到一絲驚喜,甚至覺得她就那樣消失才是最好的。
“李益要娶妻了?”她質問着我。
“只是聽說。”我的聲音很冷靜。
“可他兩年沒有來找過霍小玉!一次也沒有。”雖然不知道為何,可貓妖的樣子像是知道這兩年的點點滴滴。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問我。”貓妖抓着我手很用力,我無法掙脫,只吃痛的皺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