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玉碎難全(四十五)

今個是滿月,鵝黃色微光模糊了月亮的邊線,它高挂在夜空中,只要擡頭就能看到,不過就算它能盈滿的這樣讨喜,霍小玉和李益還是散了。

“他知道霍小玉來了。”

我低下了頭,嘆息了一句。

這件事我是在最後一刻才察覺到的:李益發現了霍小玉在臺上,他發現了霍小玉在彈琴唱曲,他發現了霍小玉從他身側離開,他只是……裝作不在意。

李益僞裝的很好,也正是僞裝的過于完美,才出現了破綻。

雖然我我和李益接觸的并不多,可我知道他是一個自控力和執行力都很強的人,只要是他自己制定的計劃,便一定會想方設法完成到最好。他定了明早啓程,此時卻把自己弄醉了,他也不是不能說的人,別人端來的酒只要他想,也不用全部下肚。

他只是……有些動搖了。

我不是李益肚子裏的蛔蟲,沒辦法知道他在發現霍小玉在酒樓的時候心裏有這怎樣的想法,只知道他在想盡辦法讓自己無視掉霍小玉。就算他們曾經近在咫尺,近到霍小玉離去的時候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攔下,可他還是不想和霍小玉說,還是想這樣不辭而別。

等霍小玉離開了之後,他在用酒水麻痹自己,也許是不給自己去想霍小玉的時間,又也許只有不停的灌酒才能壓抑住那顆想要追出去的心,所以在他徹底醉倒的那一刻,擺了一天的笑臉終于坍塌下來。

李益整張臉痛苦的皺成一團,借着酒醉的難受的名義表露在藏匿了一整天的苦悶。

李益不想和霍小玉說暫別的話語,到頭來卻還是被霍小玉的送別方式刺疼了。

只有在這一刻,我才明白了李益所說的不告而別的意思:他不是打算一去不複返,更不是想要辜負霍小玉,所以這個時候告別的話是可以不說出來的,這樣等到他再回來的時候也不需要提,這樣的話,兩個人會不會就像是沒有分開過一樣?

畢竟我只見過霍小玉清早送李益出門,從未見過她在李益快回來的時候在門口,李益和霍小玉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提仕途上的瑣事,只講着遇見的趣事。

這樣的愛情對于他們來說似是最好的,他們都懂對方了,所以就算李益不說,霍小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說再見就不說,沒有承諾就沒有,只是她的十郎要新官上任,她怎能不送一句祝福的話,賀上一句恭喜,裝作不知道?

李益用他覺得最好的方式告別,霍小玉則用着她覺得最好的方式祝賀。

所以盛裝來此,所以頌歌一曲,所以……擦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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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不愛,不是無所謂,真是因為太看中、太喜歡,一句簡單的再見才沒能說出口。

君路漫漫,隔閡起他們的是時間,是距離,是身份,是地位,是世俗……他們所擁有的只有愛情。

我又想起了在梅雪莊裏李益的那句約定:“我想我會娶她。”

你說,在這之後,在他們再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是不是就能打破所有,身穿淡色長袍,輕叩起她的家門,給予霍小玉從沒有給過的承諾,立下永不負的誓言?

在嚷嚷的市井之中,在那阿谀奉承的酒席之間,又這樣的方式無聲的別離,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你看,李益曾在霍小玉的生命裏出現過,還出現的那般美好,又來的那樣及時,趕上了她最好的年華。

我扭過頭又看了一眼讓兩人分別的酒樓,回眸間我像是能釋懷所有,扯起嘴角,也送這個奔赴前途的男子一聲祝福——

珍重。

兩年後,長安,深秋。

覺得我過的越來越像個凡人了,雖然我現在本身就是個凡人。

可是剛來凡間的時候我并沒有想過要怎樣讓自己在人間的日子過的舒坦,現在不一樣了,當初我沒有想過自己在記錄的同時還能自己的賺銀子花,現在也不一樣了。

沒錯,我在和鐘離溪學做生意,學着倒賣貨物賺錢,幫他做工不用給工錢,讓我不算白吃白喝白住,完全不理會他說有了我“幫忙”過不了多久就要千金散去了。

我只是在給自己找事情做,不讓自己總是閑着發呆去當米蟲。

霍小玉最近也有些不舒服,我覺得這是她甚少出門、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關系。所以,我找了無視的一日,與她相約出門。

長安的街景一向熱鬧比起她看着冷清的庭院好的多,逛逛街鋪再看看攤販賣着的有趣小玩意,也能算是一種打發時間的方式了。

“小玉你看這個,”我拿起了一枝茶花式樣的朱釵遞到了她的眼前,“好看吧?”

霍小玉笑着接了過來,卻插在了我的頭上,“的确不錯。”

“我不适合帶這種東西,你肯定比我适合多了!”我一把摘了下來,不顧霍小玉的反對,斜插在霍小玉的發髻上,不給她拿下來的機會,拿起銅鏡對着她,“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看呢?”

“好看有什麽用呢?還不是棄婦一個?”霍小玉沒來得及說話,一個尖酸的刺耳的聲音便劃破了安寧。

這樣甜膩的聲音我多少還是有些印象的,畢竟出來此地時,這聲音的主人可沒有少刁難我。

我微皺着眉頭擡起了頭,看着一聲貴婦裝扮的溫詩詩帶着兩個丫鬟從門口走了過來。

溫詩詩在霍小玉離開暖春閣後倒是也被暖春閣的鮑媽媽捧了出來。她那妖嬈妩媚的模樣勾了不少男人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只是她一心想攀附高官,無奈那風月場所,人家只是去尋歡只是去作樂,又有幾個複出真情的?

溫詩詩的年紀也不小了,依不了大官,便退而求其次選了長安城裏首屈一指的富商。她一個月前才贖了身,去給別人做小妾,最近很是得寵。

那個買了她的富商前幾日跟着鐘離溪出門的時候我也見過一次,這件事也是聽鐘離溪和我說起的,說起那個富商肥頭豬耳肥膩的模樣很是惡心,在他身上唯一的可求也只有銀子了。

“這朱釵的确是不錯的,”溫詩詩走了過來,一下拔了大霍小玉頭上的釵,對着掌櫃說,“這釵我要了,包起來吧。”

“等等!這是我們先看上的!正要買”溫詩詩這種性格讓我非常厭惡,不顧霍小玉的勸阻,一把又搶了過來。

“買?”溫詩詩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譏笑着用刺耳的聲音說道:“就算真有錢買下來帶着要給誰看?難不成是打算重新裝扮自己這張憔悴的臉,找個機會重回暖春閣?”

那一年的酒樓別離,就算李益和霍小玉裝作不認識,可長安城這麽大,李益當初抱得美人歸,贏得了霍小玉的芳心願意為其從良的事情還是很多人知道的。他們看着霍小玉蒙面來送曲,李益又沒有看一眼,便傳出了李益升官發財變把霍小玉遺棄的傳言。

所以李益最開始走的那段時間,甚至還有貴公子提出可以納霍小玉為妾,或者想要代替抛棄她的李益,與她夜夜同歡,這些都被霍小玉回拒掉了,為了減少這樣的騷擾,她才甚少出門。

誰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拉了出來,就遇上了一個更加難纏的家夥。

“憶兒我們走吧。”

霍小玉并沒有理她,拉着想要反駁溫詩詩的我往門外走去。

溫詩詩也沒有攔着我們,只是在我們轉身的時候故意大聲的說話,生怕這個屋子裏有人沒聽到一般,“我昨個可是聽聞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掌櫃的你可知道那個千年去了鄭縣當了小主簿的李益?他可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定了親,如今準備成婚呢。”

霍小玉的腳步停下了下來,我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眼。

溫詩詩還是這樣,掌櫃的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這些話她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

“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長的怎麽樣,不過就算不好看不會彈琴唱曲又如何,好歹是正經人家的女子,李益還是要娶的,還是歡喜的娶回家的!”

“你……”

我剛想發作,就被霍小玉拉住了手,“我們走吧。”

霍小玉出乎意料的平靜,要不是剛剛停下了腳步,我都覺得她像是完全不在意這件事情,就好像……溫詩詩在說的是旁人的事情。

溫詩詩像是也沒料到霍小玉會這樣淡定,原本得意的表情一下無影蹤,恨恨地皺起了自己的眉頭。

我随着小玉出了店門,擔憂的看着她,卻不知道應該和她說什麽。

雖然在暖春閣的時候溫詩詩同和我不和,可她從不說謊,只會把事實誇大起來說,所以這件事情并不是不可信。

從兩年前李益離去之後,我沒再敢在霍小玉面前提關于李益的任何話題,她自己也從來沒有說過,偶爾能聽到一些關于李益的消息,我也不和她說,除去最開始回避話題有些刻意外,現在我們倒是能很自然聊着天,完全不會提到有關李益的事情。

不過又是一個兩年過去了,李益要有心回來,也該回來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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