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臨安寺。
方禪音聽着緣何法師撚着手中串珠, 口中喃喃，念着佛經。
她問：“寺廟內的浮屠小塔，有辦法租借嗎？”
緣何法師一愣。
他遲疑道：“方小姐, 你打算租借來做什麽？”
方禪音思忖片刻，答：“用來給朋友護身。”
她倒是誠實。
緣何法師委婉拒絕：“恐怕不行，浮屠小塔是寺廟文物，不允許外租。”
方禪音不作回應。
過了半晌, 她再問緣何法師：“如果我花點香火錢呢？”
“以文化交流的名義租借, 會有專業團隊進行保護, ”方禪音泰然自若，她語氣冷靜，“具體多少, 我想與您、住持詳細聊聊。”
“我已經安排團隊, 可以與你們聯系, 具體細節怎麽安排, 可以商量。”
方禪音淡淡道，“錢不是問題。”
緣何法師大驚失色。
他的光亮頭頂充滿茫然, 顯然, 這個“租借方案”遠超出過往接待的寺廟香客能給他帶來的震撼。
這世上，錢終究是萬能的。
方禪音有很多錢。
除此之外，她極其用心，将所有法律條文規避的內容都安排專業團隊來調整, 寫入合同，确保雙方權益。
“浮屠小塔”到底落進她的手中。
九月中旬, 秋意漸濃。
臨安寺所在城市迎來降溫, 出行在外必須添上幾件。
方禪音聯系阮栀時，友人正在電腦前忙着寫大四專業課的小論文。
微信視頻通訊中, 阮栀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電腦藍光下顯得格外漂亮。
她戴了一副薄薄無框眼鏡，氣質斐然恬靜，手指摩挲過觸摸板，糾結着某個術語的用詞。
直到方禪音淡然說出“改天有空來寺裏拿浮屠小塔”時，阮栀一愣，終于回過神來。
她鹦鹉學舌般：“浮屠小塔？”
“嗯，給你防身用。”
方禪音沒說自己操心這件事的時間有多久。
自近灣輪渡酒會，蕭臣夜無意提到“臨安寺浮屠塔”興許對婁家惡魂有壓制作用時，她就明白，當時在寺廟中見到的幹癟青年偷竊“浮屠塔”是欲為何。
“浮屠塔”無法進入市場流通，變現賣錢。
其文化價值遠遠高于市場價值。
撇去那個幹癟青年周湛是神經病的可能，便也只有這東西與“玄學道術”相關。
方禪音想保護阮栀。
她選擇以合法手段租借這尊小塔，保證她的個人安危。
不知是太過在乎，亦或者，是她只有阮栀這一個最好的朋友。
方禪音在深夜時分，時常難以入眠，憂心于摯友在她無法接觸的遠方受傷……
祥和安寧的社會裏，能對在校大學生産生威脅的，只有正常人類無法涉及的陰暗晦澀——鬼怪妖邪等等。
方禪音不擅長所謂玄術，阮栀一樣不懂。
她有的只是“很多錢”，以及，一顆愛護摯友的灼熱心靈。
“小塔很好存放，尺寸不大。”
方禪音單手托腮，剔透眼珠裏盈出笑意，“平時放宿舍就好。”
“我記得你的舍友下半年要出國吧？到時候拿取更方便，不需要擔心被別人看到。”
方禪音盡善盡美地做好一切前續工作。
阮栀：“……”
她啞然，臉上的表情最終凝固于無奈，“好噢。”
方禪音滿意了。
她垂着眼睫，笑哼說：“誰最愛你？”
感情極深的親密摯友間才會有這樣不吝啬愛意的吐露時刻。
阮栀彎着嘴角，甜甜說：“你最愛我！”
方禪音十分受用！
挂掉視頻通訊，經紀人發來詢問，嗷嚎着她下決定前沒詢問他的建議：“禪音，你口袋一掏錢就出去了！”
“那麽一大筆錢！一年租下來六七位數呢！你錢多得慌啊！”
方禪音冷淡回：“錢放着能做什麽？”
她理直氣壯，“能給朋友用，是它的福氣。”
經紀人：“……”
他嘟囔：“你疼她疼得太過了吧！”
方禪音不以為然。
她說：“我只有這麽一個在乎的人。”
·
蕭臣夜困于考研英語長難句，絞盡腦汁地磨完幾套真題，疲憊地掏出手機。
自從松口，蕭家本家便開始與他維持“玄道世界”的消息通暢。
時間飛快，過隙白駒。
【劇情筆記本】裏有不少內容和現實發生誤差。
周湛記錄了與【黑霧怪物】相關的陰魂事件，時至今日，一件都沒有發生。
哪怕是最初，【黑霧怪物】本該殺死阮栀，達成周湛口中信誓旦旦的“他重拾玄道之路”……亦未曾出現。
筆記本上的內容，進入奇妙的空白真空期。
與【黑霧怪物】聯系起來的各類陰魂消沉無蹤，從無興奮嗜血之意。
這意味着，【劇情筆記本】上本該死掉的鮮活生命，如今大半都健康活着，他們對自己身上可能會發生的慘案毫不知情。
蕭臣夜倦倦地揉了下眉心。
為了保持良好儀容，買的桌面鏡，于這一刻閃爍過雪花樣的斑點。
一只漆黑觸手豎起耳朵，觀察着他的動态。
“太奇怪了。”
“如果按照周湛說的那樣，怪物嗜血，毫無人性……那它現在潛伏着在做什麽？”
考研教材看了大半，上頭畫了不少橫線，用熒光筆做了标注。
蕭臣夜半心半意地做事。
他瞄了兩眼手機裏蕭家本家發來的【玄學道術八卦】，翻了兩頁英語閱讀理解，絞盡腦汁地記下疑難單詞。
漆黑觸手探身看了下蕭臣夜的英語單詞進度。
一時有點得意洋洋。
——哈，居然連【nail 】都不知道！
——愚蠢！
漆黑觸手懷揣難以掩飾的傲氣，回到軀殼身邊。
奮筆疾書的薄汀接收信息。
他沉默不語，眉頭微凝，觸手攜帶的內容從前到後的捋過一遍，心中有了計較。
蒼白青年漂亮的臉蛋上浮起幾分沉思。
他搞懂了所謂“書中劇情”，對此，不置可否。
蒼白青年情難t自禁地呓語。
“忙着成為人類，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怎會有空進行“殺戮游戲”，收割祭品？
以及，【nail】的意思，是【鐵釘】。
最近一次考研英語試題裏出現過。
薄汀信心增長，他決定繼續努力。
漆黑觸手們非常忙碌。
撇去長期尾随阮栀的那一根，小部分、橫生的、錯亂的、不大影響維持人形的漆黑觸手們會自由尋找一個合适的載體栖息。
有的飄蕩在校園池塘中，撈水鳥、小魚、水草吃。
有的黏在正在講課的大教室玻璃窗上，豎起耳朵靜靜聽課。
還有的，圍在阮栀所在宿舍樓外的瓷磚外牆上，試圖以觸手之軀，将她安穩、妥當地存放包裹其中。
單看一眼，單嗅一次，便心滿意足。
……
薄汀罕見地感到快樂。
他的快樂微薄而羸弱，卷曲而來，總是很快被虛無吞沒。
過去，他常常想過強求情緒的變化，讓無數情緒變得更大、更飽滿，讓他感受的時間變得更加漫長些——
非人怪物的嗜血，大多源自于它們內心深處無法滿足的虛無感。
平和溫存的生活現狀只會讓它們煩躁不安。
鮮血。
年輕甜美的鮮血，才是充盈情緒，令怪物們快樂的石油。
汩汩而出的人類鮮血，是怪物眼中的加油站。
薄汀曾經認為自己需要鮮血。
他和阮栀認識的契機，源于蘇醒後躁動不安的渴望鮮血。
蒼白青年凝視着穿衣鏡中的自己，無疑，他有着人模人樣的漂亮外表。
衛衣寬大，蓋住某根不安分的漆黑長尾巴。
濃睫覆蓋下的瞳孔泛着奇異的深黑。
薄汀生澀地開口，練習：“阮栀。”
他喜歡聽喉嚨裏冒出“阮栀”的名字，輕飄柔軟，好似甜夢。
他喃喃，重複着：“阮栀，阮栀。”
……
尾随阮栀的那只漆黑觸手于幾日後，跟着前往臨安寺。
它親眼見着方禪音将“浮屠小塔”遞給她，而後開口，“我托人問了些玄士，他們都說，只要法具在身旁，就足夠了。”
“給你的護身符也算是法具……”
阮栀眼睛亮亮，她親昵地摟着好友，非常開心：“謝謝禪音。”
方禪音失笑。
性格清冷的出塵美人只在阮栀面前才會露出這幅柔和情緒。
“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方禪音：“你值得。”
年輕女孩的友誼簡單溫暖，彼此坦誠，分享生活。
她們說着愛意都比其他人要大方從容。
阮栀甜蜜地盈着嘴角笑容。
她興高采烈，将摯友通過合法手段租借來的“浮屠小塔”妥善安置，防止損壞，避免後續賠償。
“浮屠小塔”是個在情感上有點沉重的負擔。
意思是，雖說她們腦中有着共同認知——這東西能對玄學範圍內的惡物進行壓制。
唯一的缺點在于，這玩意兒價值太高，阮栀怕損壞後影響到方禪音的個人聲譽。
所以，她将這小塔金尊玉貴地護着，全程不經他人手。
方禪音看出她的顧慮，淡聲道：“沒事，法具其實也沒那麽容易壞。”
“法師說過，法具注入過力量，比尋常文物牢固得多。”
阮栀這才松了口氣。
她珍惜地将這浮屠小塔帶回學校。
蕭臣夜是在第二天，從蕭家本家人那得知，臨安寺的法器“浮屠小塔”被人重金請走了。
再一打探，居然是方禪音。
他：“……”
幾乎不用開口問，蕭臣夜猜到小塔現在歸屬何處。
捱了半晌，難耐煎熬。他還是撥去電話，問阮學姐。
阮栀痛快承認。
電話中，蕭臣夜的呼吸聲微沉，阮栀則更淡定弛然。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蕭臣夜苦笑：“阮學姐，你和方禪音的關系是真的很好啊。”
他想到【劇情筆記本】中，方禪音在“最在意的人死後”，尋上他，懇求幫助，偵破真相……
虛虛實實的“劇情”，可信度其實并非百分百。
然而此刻，蕭臣夜為她們的女孩情誼擊中胸膛，熱血澎湃，久久，無法回神。
阮栀笑了一聲，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玩笑。
她道：“難道只有男生中有義氣可言嗎？”
“女孩子的友誼，比你設想的還要好呢。”
·
漆黑觸手愣愣地聽着。
它貧瘠的大腦容量無法收容太多信息，只能一波波地記錄，一波波送回軀殼。
看到方禪音光明正大地對阮栀好，甚至直言，她就是值得一切美好以待。
漆黑觸手開始拈酸吃醋。
它想到自己在近灣輪渡酒會上，嚼吧嚼吧吃掉的，脆餅幹一樣的惡魂。
——那是它吃掉的！
——大口大口！
——誰也沒留！
脆皮餅幹一樣的惡魂吞吃入腹。
那是漆黑觸手保有的稀少的直覺中，試圖保護漂亮人類阮栀而作出的行動。
它的本能如此。
甚至沒想過，吃完那塊脆餅幹惡魂後，會不會讓其他玄士心生疑窦，從而發現它的蹤跡。
漆黑觸手太依賴本能。
于是，委屈同樣直白地袒露。
它哭哭啼啼，淚如雨下。
躲在暗處，一點也不敢被發現。
雖說在暗處，又好像一只渴望注意的狗，在地上狂打滾、翻肚皮，非要主人來瞧一眼。
——我也對你好呢！
——栀栀，栀栀，我也對你很好！
——請你，請你看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