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邬荔一直覺得自己手挺殘的。
但是她屬實是沒想到,自己能将一個中規中矩的回複,打成了戾氣仿佛能夠穿透屏幕的怼到人臉上的倆字。
昨晚。
邬荔拿起手機回複陸京浔的時候,上下眼皮已經困得膠着在一起,所以手寫鍵盤也沒切換,連着筆劃拉了“好”“的”兩個字。
打完也沒仔細看鍵盤上顯示的字,就随手發了出去。
而後她将手機擱回床頭櫃,就卷着毯子呼呼大睡了,完全沒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直到一大早醒來。
邬荔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摁亮屏幕,視線掃過她昨晚給陸京浔回複的消息後——
“……?!!”
她猛地擁着毯子坐起身,杏眸圓睜,一身的瞌睡蟲在剎那間就給吓跑了。
她發的竟然是:媽的……
雖然,乍一看這倆字并不是什麽污言穢語,卻也稱不上是什麽文雅的詞彙。
更何況,在現實生活中,邬荔全然沒有用這倆字當口頭禪的習慣。
邬荔情緒一時有點崩。
從小到大,她對外的形象一直都是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乖乖好學生,連句國粹都未曾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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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因為一個烏龍,她極有可能成為了陸京浔眼中一個辜負同學好意,不識好歹還惡語相向的暴躁姐們形象。
“……”
邬荔心不在焉地洗漱完,由于心裏揣着事情,她用早飯的速度都不由加快了幾分。
三兩口就往嘴裏塞完了一顆白煮蛋,噎得她秀氣的眉頭蹙了蹙。
駱卓坐在她斜對角,正優哉游哉地翹着二郎腿。
瞥見她的動作,他不由地冷嗤了一聲,語氣嘲諷力度加到滿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吃過飯,餓死鬼投胎呢。”
餐桌上只剩他們倆人。
邬荔默不作聲地端着玻璃杯抿下最後一口牛奶,拿過放在另一張椅子上的白色書包,起身背好。
面對這樣的冷嘲熱諷,她本來不想理會,奈何今早情緒不佳,就不想白白受個氣。
于是,邬荔朝門口走的時候,她路過駱卓,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嗯,我現在趕去投胎了。”
她沒回頭,只用指尖将書包背帶往上提了提,語氣十分誠懇地詢問:“等會我看見了黑白無常,需要幫你咨詢一下,你下輩子投胎是變成豬、還是變成狗嗎?”
邬荔嗓音和語氣都極其具有欺騙性。
她的聲線很幹淨,像是泉韻琤琮緩緩。沉聲說話時,音色略顯清冷,卻掩蓋不了自帶的溫軟細膩。
乍一聽,就像是真的在為人考慮周全似的。
但前提得是,她後面沒加豬和狗這兩個動物。
“……”
駱卓叼着的面包片“啪嗒”一下掉在餐桌上,但嘴裏還咀嚼着一團,差點沒一口氣把他噎死。
“你他媽……咳咳……”
駱卓被面包碎屑一嗆,喇着嗓子猛烈地咳嗽起來,迫不得已端起桌上不愛喝的牛奶灌了下去,一口悶到了底。
邬荔再次頭也沒回地往門口走去,步伐輕盈,比平時更快了一些。
看都不用看,她也知道駱卓臉上的表情有多麽糟糕。
如果情緒可以具象化,那他嘴裏可能已經噴着三昧真火了。
-
走廊外,邬荔瞧了眼高懸着的藍白相間的門牌,慢騰騰地走進去。
因為早自習還沒正式實行,教室裏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神色或多或少都帶着沒睡醒的倦怠。
邬荔的視線往後排掃了一眼,沒見着人。
果然,她就不該對看起來就不像積極向上好學生的陸京浔抱有期待。認為他會早點到,自己因此也要早點過來解釋這一誤會。
邬荔把書包放下,走過去問了前面一個女同學逸夫樓後勤處的具體位置。
反正也無事可幹,她便順着女生的指路摸索着,打算先去拿校服。
清晨的校園還很靜谧安然,穿着藍白色校服的學生三兩結伴而來。他們身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氣,路過矗立在高大繁茂香樟樹旁邊的孔夫子雕塑,撒落一地的談笑聲。
邬荔穿過一條林蔭道,終于找到了掩映在層層疊疊枝葉後的逸夫樓。踩着高大的灰白石階上去,拐過走廊牆壁。
她的眼眸順勢看過去,卻掃見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邬荔視線定格,在清晰地看到那身影的具體樣貌後。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一語成谶,看到了帥氣少年版的……
黑無常。
陸京浔沒穿昨日那般不同凡響的橙赭色T恤,而是套了件中規中矩的黑色短袖,身材高瘦挺拔,單手抄着兜散漫地站着。
烏發朗眉面容清隽,少年感十足。
其實昨天那件衣服他穿起來也很好看。
陸京浔的長相每一處都經得起推敲,五官輪廓利落分明,濃墨重彩得像是被丹青手精心雕琢過。
完全壓得住那奪目耀眼的色彩,還比常人更多了分少年鮮衣怒馬的熱烈不羁。
邬荔腳步一頓,正糾結着要不要走上前時。
陸京浔已經擡眼看見了她,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并沒有立刻挪開。
邬荔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語氣幹巴巴地跟人打着招呼:“陸同學……好巧。”
陸京浔掀眸看着她,輕扯了下嘴角,嗓音懶洋洋帶着點調侃:“也沒有很巧吧——邬同學。昨晚不都已經預告過了嗎?”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邬荔本想将這事暫時擱一擱,但既然當事人率先提起來,她便順着竿子解釋吧。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人,邬荔都沒來得及組織措辭。
“昨晚那個消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她語氣慢吞吞地憋出來一句解釋:“我是剛好切換了手寫鍵盤,屏幕識別有誤加上太困了就沒發現,其實我想打的是好的,而不是……”
即便是在解釋,“媽的”兩字對于邬荔來說還是有些難以啓齒,她頓了頓,沒能說出口。
就在這時。
一個教務處的女老師手裏牽着個小孩子路過,聲音輕柔地囑咐着:“媽媽要在辦公室緊急處理點工作,等弄好,我再送你去幼兒園,好不好?”
小男孩不吵不鬧,很溫順地點了點腦袋:“好,我等媽媽。”
女老師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贊揚道:“乖,真是媽媽的好兒子。”
母子的交談聲霍然打斷了邬荔的思路,她的呼吸漸漸放輕。
幾句對話聲猝不及防地敲擊着她的耳膜,像是木偶突然斷了線,只餘下那番說話聲擠占着她的大腦。
邬荔也不知道自己腦袋裏哪根筋搭錯了,跟抽風了似的,她仰着臉看着陸京浔,思緒慢一拍地接續上剛才那句話,卻倉促到語無倫次:
“媽的……好大兒。”
陸京浔:“……”
-
雖然昨天正式開學,但由于今天才是星期一,所以學校将開學儀式定在這一天。
兩人從後勤處那裏拿到屬于自己尺碼的校服,一前一後往外面走去。
走廊裏安靜到落針可聞,兩人間的氛圍也很僵滞,t萦繞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邬荔懊悔到想要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她埋着腦袋思索着解決方法,機械地邁着步伐跟在陸京浔後頭。
一塊一塊白色瓷磚踏過去,前面的人忽地停下腳步,站定後掉了個頭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
邬荔沒剎住腳步,差點一腦袋撞進人懷抱裏。
她懵怔地擡起眼,就發現陸京浔嘴角意味不明地往上勾了勾,突然喊了下她:“同桌。”
“……啊?”邬荔遲鈍地應。
陸京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雖然我知道你挺想盡快拉近我們的距離的,但是這事也不能那麽捉急吧,還是得一步一步來。”
什麽拉近距離?
過了兩秒,邬荔慢半拍地想起來:她剛才腦袋卡殼加嘴瓢,極其大逆不道地讓兩人差點從單純的同桌關系一躍成為了母子關系。
“……”
察覺到她的懵圈,陸京浔擡起手腕,揚手朝後指了指。
唇邊弧度若隐若現,他好心地提醒道:“再往前,你可能就要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了。”
邬荔擡眼看過去,視線生生地定格在一塊藍色标識上。
沒穿裙子。
……男廁所。
邬荔覺得自己前半輩子沒丢過的臉在這一天都要丢盡了。
瑩潤白淨的臉頰逐漸發燙,緋紅一路蔓延到了耳朵根,羞窘得像顆煮熟了的蝦米。
她頭蓋骨都繃緊了,忙不疊說了句:“抱歉,我沒發現。”
細白指尖抓緊手裏的校服,邬荔沒敢再看少年臉上的表情,她轉身步伐淩亂往另外一側的女廁所走去。
……
兩人換好校服回到教室,班上同學都基本到齊了,三五成堆地圍在一起聊天。
王兆诩第一次瞧見穿校服的陸京浔,忍不住沖他吹了個嘹亮的口哨,毫不吝啬地誇贊道:“帥啊,兄弟。我還是第一次見一個男同胞能把校服穿得跟要上T臺走秀似的。”
“謝了。”陸京浔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承了他的誇獎。
不過,他的關注點很清奇,拉開椅子坐下後好奇問了一嘴:“我想問一下,你這句話為什麽要加個限定詞?”
王兆诩沒反應過來:“啊?”
陸京浔提醒:“男同胞。”
身為多年同學,知情人莊傑迅速搶答道:“我知道!”
“因為他喜歡藝術班的一個美女,但一直求而不得,所以心裏總是默默地給她騰出一席之地。他這是覺得那個女生才是穿校服最好看的。”
被公然揭了老底,王兆诩惱羞成怒了。
他一把捂住莊傑的嘴,惡狠狠地警告:“大壯,你他媽給我閉嘴,你爹我的底褲都快被你撕碎了。”
莊傑這次很硬氣,側身躲開他的鹹豬手,一邊堅決地回怼過去:“你是個屁的爹,我他媽就不閉嘴,你能拿我怎地?”
邬荔将換下來的短袖折疊好,抽出桌肚裏的書包,正欲将衣服塞進裏面去。
她努力讓自己心如止水,但耳邊卻偏不讓她如意地鑽入了“你他媽”、“你爹”等字眼。
下一秒,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一顫,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書包嘩啦一聲摔在了地板上。
邬荔書包裏面裝着幾本書和一個水杯,所以掉落動靜并不小,引得身旁的人和正厮殺在一起的兩人紛紛扭頭看過來。
接收到視線,她緩慢地擡起頭,無言地跟表情最為誇張的王兆诩大眼瞪小眼。
“……”王兆诩一臉懵逼:“你這是咋啦?”
邬荔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總不能說,因為前面那點破事兒,她都快對“爹媽”這種字眼PTSD了吧。
沉默間。
陸京浔表情若有所思地瞧了邬荔一眼,似乎是看出她的語塞,這次輪到他搶答:“沒事,她可能只是被你的深情款款與愛而不得給震撼到了。”
王兆诩:“……”
嘤,又揭人家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