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早讀時間過後,熊永安從教室外頭走了進來。
他穿了件深藍色的條紋翻領POLO衫,一副人類高質量男性的打扮,不算很多的頭發看起來用發膠往後耙了耙,露出額前幾道略顯深刻的擡頭紋。
一進來,熊永安眼眸就威風凜凜地往大半個教室那麽一掃。
在看清楚大家沒他所期望的那般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看書,頓時眉毛皺得快能夾死個蒼蠅。
他高咳一聲,清了清嗓子,扯着喉嚨喊:“安靜!都給我靜靜啊!串門的都趕緊給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一個個的那麽喜歡聊天,怎麽不去辦公室找我聊天啊,我還能請你們免費喝口小茶!”
“……”
同學們沉默一瞬,人群轟地作鳥獸散,各歸各位。
一片窸窸窣窣的響動後,教室重新陷入沉靜。熊永安這才滿意地走上講臺,照例發表一番苦口婆心的言論後。
他低頭掃了眼手腕上的表,又走去門外探身看了眼其他班的動靜。
“趙淼,”他回身叫了聲班長名字,細細叮囑道:
“等會廣播中播報讓高二各班下去的時候,你就舉着我們班的班牌,帶着同學們往操場走去。學校安排我們班的位置正對着主席臺中央那塊地兒,你看到升旗杆在哪裏,就站哪兒啊。”
女生清脆地應了聲:“好的老師。”
囑咐完,熊永安視線往後排看過去。
彼時的邬荔正看着昨晚沒看完的那本小說轉移注意力,微垂着頭顱小臉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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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陸京浔從書包裏翻出一本書,手指搭在雪白書頁上,黑眸垂落正打算翻閱,模樣認真。
兩人看起來相安無事,一派和諧友好。
熊永安在心裏滿意點頭,揚手招呼着:“兩個轉學的同學跟我出來一下,有點事跟你們談談。”
邬荔充耳未聞,端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
還是陸京浔起身的時候,順帶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才反應過來,她茫然地擡眼,輕“啊”了一聲。
“熊老師喊我們兩個出去。”
“……哦。”
-
兩人出去的時候,熊永安正樂呵呵地伸手跟路過的一個老師打招呼。
邬荔和陸京浔并肩安靜地站着,等待着熊永安發落。
打完招呼,熊永安撇過頭,斂起嘴角的笑恢複一臉正色:“你們在新學校還習慣嗎?有沒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
邬荔小幅度搖頭。
陸京浔則不卑不亢地開口:“謝謝老師關心,都很習慣,沒有不适應的地方。”
熊永安下巴點了點,目光卻炯炯地朝向邬荔:“邬荔同學,我昨天又認真地看了一下你在以前學校的成績單,發現你的英語單科成績十分突出,剛好我的課代表還沒有人選,你有沒有意願成為我們班的英語課代表?”
從小到大,邬荔當過的課代表次數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她也不抗拒,抿唇笑了笑:“可以的,老師。”
“好!”熊永安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眼睛裏蘊着滿意的光彩。
過了會兒,他看向陸京浔,眼眸一眯,語氣多了分敦促:“國外的教育到底和我們國內的不一樣,一年時間沒怎麽接觸國內的教科書,後面學起來肯定會很艱難,老師希望你能夠勇敢地克服這一困難,跟上進度。”
陸京浔稍一颔首。
熊永安接着說:“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初中的成績如何,但既然學校安排你進入我們這個文科零班,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接下來的時間,我希望你能夠跟着同學和老師一起努力,迎頭趕上,不要讓我們班落後于其他的普通班。”
熊永安這話說的很委婉,邬荔卻聽出來一些苗頭。
——“你是走關系才進來我們零班的,這事我知道,只是沒有權利反對。”
——“你這顆老鼠屎可千萬不能壞了我這鍋好粥,拉低我們班的平均分。”
随後,熊永安又給兩人送上好一番諄諄教誨,才大手一揮:“你們趕快去操場吧,等會升旗儀式就要開始了。”
班上的同學已經在班長的帶領下先行下去了,落單的兩人只好順着別班湧過來的人.流挨挨擠擠地往操場走去。
樓梯空間并不算寬敞,但學生們卻擁擠成一團,摩肩擦踵人頭攢動。
陸京浔正好端端地走着,卻不知道被誰踩了一腳,他那雙嶄新的球鞋上頓時多了個明晃晃的黑腳印。
而罪魁禍首隐入人群,連個影子都找不到。
他垂眸瞧一眼,眼裏燃起微不可查的煩躁隐火,但淡色的唇角弧度抿平,下颚線條緊繃。
邬荔剛拐過樓梯轉角。
一擡眼,她就望見了陸京浔擰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頓了頓,下意識就以為他這是因為熊永安剛才那番話而深感苦惱。
畢竟還要同桌一段時間,邬荔決定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便伸手輕輕地扯了扯他衣袖。
見陸京浔望過來,她及時地送上一陣關懷:“陸同學,你以後學習上有什麽問題,也可以來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努力幫你提高成績。”
聽到她這番話時,陸京浔臉上t的冷漠瞬間瓦解。
卻不知為何,他眉心輕輕一擡,眼神透露出一種匪夷所思的意味。
陸京浔眉尾染上點笑意,嗓音輕慢地溢出一聲疑惑的反問:“……幫我?”
“……”
邬荔遲疑點頭:“對啊。”
沉默片刻。
陸京浔盯着她,嘴角翹起個弧度。雖然是在答應,但态度卻不是很走心,嗓音閑閑地:“好啊,那以後就……勞煩邬老師您了。”
“……”
邬荔觑他一眼,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但她又說不上來。
就……莫名其妙。
-
致遠中學的操場很大,鋪滿一層耐踩踏的剪股穎和灰黑色小砂石。
學生每次從操場出來,鞋面或多或少都攜帶了幾根綠色的小草葉,抑或是鞋裏翻滾着一兩顆硌腳的小石子。
邬荔站在上面鳥瞰了下操場的盛況,上千個穿着校服學生直挺挺地立在操場上,像是無數根藍白色加黑蓋的木頭樁子。
她和陸京浔順着高大的水泥臺階下去,繞在隊伍後頭找到正對着主席臺和升旗杆的班級隊伍。
邬荔步子小,落于陸京浔後頭。
但快走到隊伍裏時,陸京浔微微偏身,伸手朝她做了個先請的動作。
邬荔疑惑地掃了眼前方,才發現學校為了讓每個班都能更靠攏主席臺,班級都只排了一個隊列,怪不得隊伍長得吓人。
她以為陸京浔又在貫徹他那紳士風度,便沖他笑了笑,一句“謝謝”剛要說出口。
卻聽見耳邊傳來一句清越中帶着調侃的少年嗓音,自我肯定着:“嗯,還是得按高矮排序。”
邬荔:“……”
她滿頭黑線:“???”
比她高個二十厘米了不起啊!
開學典禮正式開始後,便進入了那一成不變的流程。
主持人在說完開場白後,便宣布了第一項任務:“全體肅立,升國旗奏國歌,少先隊員行隊禮,其他人員行注目禮。”
邬荔仰起頭,望着那鮮豔的紅旗冉冉升起,嘴裏輕聲跟着大家一起唱那爛熟于心的國歌。
沒多久,她的心神卻不期然地空了一拍。
因為她感受到了來自于背後灼灼的卻屬于國旗的注目禮,以及那不同于以往懶散的板正聲線。
陸京浔唱國歌時的聲音很莊嚴正經,并沒有像邬荔以往見過的那些男生為了顯示自己的特立獨行以及“衆人皆醉我獨醒”而漫不經心地漏出點聲音,一副“不與世俗同流”的模樣。
他很有分寸,以及态度端正。
……
這種典禮都很漫長難熬。
所以當臺上領導宣布“活動到此結束,各班有序帶回”的時候并沒有多少同學聽從,而是在長松一口氣後一哄而散。
王兆诩和莊傑等幾個男人往外走時,瞧見了陸京浔的身影,都擁過來跟他打招呼:“兄弟,一起走啊。”
陸京浔沒拒絕,幾人勾肩搭背、哥倆好地朝外走着。
但陸京浔沒走幾步,想起來什麽,停下腳步朝後看。
另外幾人被帶着也停下腳步,嘴裏疑惑地嘟囔着:“咋啦,是掉什麽東西了嗎?”
王兆诩轉頭一看,望見了形單影只的邬荔。
他了然地咧嘴笑,拖長語調打趣道:“哦——,原來是掉下來了個荔枝妹妹啊。”
說完,他朝邬荔招了招手:“荔枝妹妹,跟我們一起回教室不?你一個人落單怪可憐的。”
“……”
聽到這個新鮮出爐的稱呼,邬荔臉上略囧,卻也沒忸怩作态,快走幾步跟上去:“好啊。”
然後,幾個人便簇擁着她,浩浩蕩蕩地往教室方向走去。
一路上,一群男生談笑風生,偶爾還探頭跟“萬綠叢中一點紅”的邬荔唠幾句嗑。
而陸京浔比邬荔想象中的更受歡迎和吃香,幾個男生談的話題他都懂一些,男生們也都樂意和陸京浔這樣滿肚子幹貨的人聊天。
邬荔偶爾不經意撇頭,就能看見陸京浔那恣意張揚的面容。
少年眉眼生動又鮮活,勾唇散漫笑時,一雙黑潤深邃的眼眸亮得晃眼。
她忽然就感覺,自己有點摸不透這同桌了。
這人似乎比她認為的更……細心和照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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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開學第二天,課程依舊很輕松。
任課老師秉持着循序漸進與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的原則,從學科和課堂要求出發,慢慢地講到導論部分的內容。
期間,還穿插着用來調動氣氛的開玩笑和講故事。
因此,邬荔悄悄分了幾次心神,将她那沒看完的小說藏在教科書底下,時不時地看幾眼,就這麽斷斷續續地看完了一個故事。
而陸京浔比她更為嚣張,直接将一本她沒看清封面的書籍大喇喇地攤平在桌面上,泰然自若地翻閱着。
他翻頁的速度還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的程度。
邬荔觀察了一上午,更加堅定了心裏的想法。
也不是她對學文科的男生有刻板印象,而是陸京浔這人看起來就很不着調,一點也不像傳統意義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背政史地”的學霸。
下午最後一節課上完後,有一個自行安排的過渡自習課,熊永安拿來了上班會課。
他把準備好的PPT放完之後,又撐着講臺開始高談闊論:“你們也不要總擔心學文科到後面沒啥出路,只要你用心肯下功夫,不管什麽行業,能做到頂尖,那都是非常賺錢的!精神內耗完全沒有什麽卵用。與其天天擱這裏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你們還不如多做幾道題,多拉幾個前面的人下去!”
王兆诩高一就是熊永安班上的,對他這些老生常談的話術簡直就是門兒清,聽得耳朵繭子都出來了。
他掏了掏耳朵,轉過頭笑嘻嘻地跟陸京浔說小話,擠眉弄眼地:“兄弟,你覺得以你的能力,能夠拉幾個人下去?”
聽到這個問題,邬荔耳尖動了動。
她屏息凝神,期待着少年的回答。
陸京浔胳膊撐在靠背椅邊緣,長指悠閑地搭着,上身微微後仰,一身沒個正形的懶散勁兒。
他牽起唇角,語氣慢悠悠的:“幾百個人應該不成問題。”
邬荔捧着書的手一抖,“啪叽”一聲,她的書砸在了桌面上。
不過這次動靜小,只有陸京浔聽見了。
他偏頭看過來,打量了眼邬荔臉上僵硬的表情,嗓音含着點揶揄:“不會吧,同桌。”
“你這是……”陸京浔輕笑了下:“那麽快就産生危機感了嗎?”
邬荔:“……”
她擡起臉看他,眨巴兩下眼睛,有些欲言又止。
她能說,自己是被他這個不打草稿的牛逼給吹得震到崴了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