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因為是文科班,即便邬荔這一屆是學文男生人數最多的,但比例依舊偏低,是班裏的珍稀物種。
邬荔有時候偏頭掃一眼教室,不經意瞄到坐她旁邊的陸京浔,總有一種少年唐僧誤入盤絲洞的恍惚和微妙感。
但即便是這樣,陸京浔也不缺同伴。
這大半個月來,班上男生幾乎都和他混熟了。邬荔還好幾次撞見外班一群的男生來找他一起去打球,裏面不乏理科生,呼啦啦地将他圍在裏頭,陣仗很大。
下午的課剛結束後,就有兩個外班的男生站在走廊外。
他們手臂攀着窗戶外層防盜欄的鐵杆,聲音越過邬荔頭頂招呼着坐在裏邊的陸京浔,小麥色的皮膚在夕陽的照映下顯得健康又陽光:“浔哥,下午打籃球去不?”
陸京浔正低頭整理着腿上護膝,長指揪着布料,聞言頭也沒擡就拒絕道:“今天來不了。我和八班的男生約了踢足球,下次再約吧。”
“啊……行吧。”兩個男生語氣聽起來很失落,但還是試圖争取着:“那你明天記得騰時間出來啊,沒你在,我們打球都沒滋沒味的。”
陸京浔這才擡了擡手,很熟稔地朝兩人擺了幾下,揮蒼蠅似的:“知道了,明天一定。”
兩個男生也不惱,笑嘻嘻又殷切地提醒:“記得來啊,來了兄弟我給你買水喝。”
“……”
見陸京浔沒第一時間理他們,倆男生不甘寂寞地變着調兒喊了好幾聲:“浔哥,陸京浔——,京浔~”
“……”
陸京浔抄起桌上一個紙團,利落擡手轉腕,在空中劃過個漂亮弧度。
對着兩條欄杆間隙精準地扔過去後,他朗聲罵着,清越的嗓音卻滿含笑意:“知道了,說得跟我稀罕你們的水一樣,好好練你們的球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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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想天天虐菜,沒勁兒。”
一男生在半空中接住紙團,像颠球一樣在掌心上下抛了抛。
似乎這就是男生們慣常不着調的相處模式,兩人依舊眉開眼笑着:“得嘞!哥幾個最近練得可勤了,争取下次嚴防死守着,讓你少進幾個球。”
約好後,兩個男生沒再逗留,你推我搡地離開。
爽朗笑聲漸行漸遠,附在走廊裏,淺淺地回蕩着。
看完這一如同“敬事房太監端來銀盤子,皇帝龍心大悅留牌子,妃嫔争寵成功欣喜若狂”的場景劇,邬荔把手上歷史書翻一頁。
兩排濃密纖長的睫毛簌簌垂落,她尋思着:書上是“兵乓外交”,這陸京浔竟是“以球會友”。
就是也不知道他朋友為什麽那麽多,人緣能那麽好。
-
換座位後,邬荔就和趙淼她們成了前後桌。
自此,“結伴去上洗手間”的革命友誼固若金湯,她也開始更為融入這個新集體。
課間,趙淼手裏捏着個精致的玻璃瓶子,轉頭看向邬荔:“荔荔,給你聞一下我這香水。”
邬荔從善如流地伸出一只手腕,任由她噴了一小泵上去。
趙淼期待地眨眨眼:“你聞聞,有沒有覺得這味道很熟悉?”
邬荔擡起手,鼻尖湊上去嗅了嗅:“的确有點熟悉。”
她回味了下,眸子忽地亮瑩瑩的,回答道:“是桂花香t,和我每次經過教學樓下面時聞到的氣味好像。”
高二教學樓正中央釘着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面題着三個大字:金桂樓,偌大的字體時常在炙熱陽光折射下散發着金光燦燦的亮芒。
邬荔轉學過來的那天,提着書包站在下面不經意擡眼仰視的時候,差點沒被閃瞎眼。
起初,她還不清楚為什麽這棟樓會取這個名字,直到樓棟兩側的桂花樹在九月末開花的時候,淡雅馥郁的花香才讓那深青色的枝葉有了存在感。
這個時候,那些高三的學生們也會跑到這邊散步,素質高點的撿點地上的,素質低的偷偷折一枝,迷信于所謂的“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什麽,桂花香?讓我聞聞!”
一道激昂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不同于陸京浔只和男生來往的性子,王兆诩和誰都玩得很好。
屬于碰到溜進學校的流浪狗都能蹲下來唠幾句的程度。
他嬉皮笑臉地跑過來,“淼姐,藏着什麽好寶貝呢?”
趙淼沖王兆诩翻了個白眼:“你真是什麽熱鬧也湊啊。”
嘴上雖然很嫌棄,她還是把手裏的香水遞過去:“來吧,看你個狗鼻子能聞出來什麽味。”
王兆诩不停念叨着:“淼姐,多噴點啊,不要那麽小氣嘛。”
趙淼被他念得煩了,怼着他臉和衣服上噴了好幾泵。
王兆诩被噴了滿臉,伸手抹了幾把臉,一手狼狽往外揮:“可以了,可以了淼姐。”
感覺身上盈滿香味後,王兆诩心情蕩漾地跑回自己位置上,滿臉嘚瑟:“現在我身上香噴噴的,感覺你們以後可以叫我王香妃了。”
“……”
坐在王兆诩前面的陸京浔最為受罪,被他那一身濃郁得發臭的氣息熏到,經受不住地擡眼,看了過去。
兩人四目相對。
王兆诩卻誤解了陸京浔的意思,樂颠颠地進入了香妃的角色。
假模假樣地朝他盈盈一拜,掩唇害羞笑着:“陛下,你也覺得臣妾很符合這個稱號吧。”
畫面沖擊力極大。
俗稱辣眼。
“……”
“陸陛下”擡手捂住鼻子,面無表情地:“人家香妃是自然散發的花香味,所以能吸引蝴蝶,而你這種等級的——”
說着,他朝“王香妃”睇了個毫不掩飾的嫌棄眼神:“只配吸引撲棱蛾子。”
王兆诩:“……”
邬荔抿唇,憋住快要溢出來的笑意。
雖然在陸京浔這裏吃了癟,王兆诩卻依舊熱情不減,到處蹦噠着跟人炫耀他身上的花香。
樂此不疲的。
卻不知為何,他大課間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焉頭耷腦地趴在桌上,唉聲嘆氣個沒停。
正在寫題的莊傑聽得心煩,轉頭一巴掌呼在他頭發上:“幹嘛呢?跟得了絕症一樣。”
王兆诩捶胸頓足:“別提了,比絕症還可怕。”
莊傑:“?”
王兆诩哭喪着臉:“剛才我去藝術班外轉了一圈,好不容易跟我女神制造了一次偶遇。本以為這次會得她青眼,沒想到她竟然捂住鼻子繞過了我。”
“……”
“我上次偶然聽到一個外班的女生跟同伴說因為陸哥身上氣味好聞,才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我就想着效仿一下。”
一時悲從中來,他仰天長嘯,很不理解:“可為什麽我女神看到我,卻跟躲瘟疫似的。”
“……”
莊傑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一眼,“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女生說陸哥身上的氣味好聞只是托辭。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是出于另外一種原因。”
王兆诩偏頭:“什麽原因?”
“人家長得帥。”
“……”
這話沒毛病,連在一旁聽着的邬荔都覺得認同。
學生時代的喜歡,少女懵懂青澀的情窦初開,或許大多數都建立在一張好看的皮囊基礎之上。
她也不例外。
後來暑氣漸消,天氣慢慢轉涼。
操場樹蔭下沒了蚊蟲叮咬,陸京浔便不再往身上噴花露水,邬荔的鼻尖也不再萦繞冷冽清涼的薄荷葉氣息。
仿佛就是,季節限定的版本。
但那股純淨清澈的岩蘭草沐浴液的氣味,還時不時傳入她鼻腔中,融入勻長呼吸裏。
久久揮散不去。
-
相較于之前偏僻逼仄的第四組最後一排,換了位置後,邬荔後面不再是那面冷冰冰的白色牆壁,變成了兩個比窗外夏蟬還聒噪的存在。但倆人基本素養還在,上課時間說話會壓着音調,直到下課才會宛若解除了什麽神奇封印似的,像個永動機似的哔哔賴賴個沒停。
同時她的視野也變得開闊,不再是一擡眼只能望見數十顆毛茸茸的黑色後腦勺,以至于那段時間前面有幾個少白頭的同學她都一清二楚。
但美中不足的是。
邬荔那個位置,黑板會反光。
有時候,心細如發的老師會招呼着第四組的同學:“麻煩坐窗邊的同學拉下簾子啊。”然後,扭過頭看着底下的同學:“現在大家看得見黑板了嗎?”
但大多數時間,那些老師都是任由大家自生自滅,反正下了課可以去借同學筆記,所謂方法總比困難多。
邬荔眼睛近視程度不算高,只平時上課的時候戴下眼鏡。
但視力再好,也不是什麽千裏眼,能奈何得了反光的黑板。
莊傑跟她一樣坐裏頭,看不清的時候就一個勁兒地肘擊王兆诩:“欸,那兩個字是啥?“”
“丞婁是什麽鬼啊?”
王兆诩被他弄得煩不勝煩,但礙于在上課,只能壓着氣兒咆哮:“你的豬腦筋就不能變通一下嗎?那是函數!函數!你他媽上個數學課還跳城樓啊?”
“……”
莊傑嘀咕着:“可不是嘛,這逼數學學得我想跳樓。”
“……”
邬荔和莊傑不一樣,她和陸京浔不算熟絡,所以沒辦法肆無忌憚地伸手向同桌尋求幫助。
遇到黑板反光看不清老師寫的粉筆字時,她只能幹瞪眼,連蒙帶猜地思索着那個字到底是什麽。
因為要揣摩字形,邬荔經常需要偏頭盯着黑板看許久,才能落筆在筆記本上寫上幾個字。
時不時,她的視線還瞄到陸京浔的動靜。
少年上課很安分,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翻動書頁,但動靜很輕緩。偶爾提筆寫幾個字,黑色磨砂材質筆殼夾在他明晰的指骨間,有一搭沒一搭地上下翹動。
薄白的眼皮冷淡地垂着,看不出來眼裏有什麽情緒,清明又神秘,像是雲山霧罩,引誘着人去探知底下的藏匿着的東西。
邬荔視線定格在原處的黑板上,心裏卻尋思着:
如果允許她盯着陸京浔的瞳仁,應該就能看出來他到底在看什麽書吧。畢竟他眸色那麽澄澈,像是海鷗掠過的一泓盈盈海面,肯定能倒映出紙張上的文字,使人一探究竟。
毫無預兆地,身旁的人突然開口:“哪個字?”
“啊?”邬荔沒反應過來。
“你看不清黑板上哪個字?我幫你看。”陸京浔說。
人都主動開口了,邬荔也不好推拒,便定了個位:
“第一塊黑板右下角,圓的半徑往左橫着過去的三個字。”
聽完後,陸京浔右手手肘懶散地撐着桌面,腦袋略微探出去,視線遙望過去,順着邬荔的指示挪動。
随着動作,他半邊平直寬闊的肩膀下沉,一截清晰流暢的脖頸線條,蜿蜒至藍白色的校服裏。
眼前這副畫面,漂亮得像一張加了清新濾鏡的海報。
揚起的白帆與挺拔的燈塔,遠處湛藍色海水和鹽白浪花融彙。
一時之間,邬荔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波平浪緩的海洋上。在這航程上,她是掌舵的船長,而陸京浔則是站在桅杆上拿着望遠鏡幫她觀察情況的“瞭頭”。
少頃,陸京浔“放哨”回來。
他撇過腦袋,咬字清晰地跟邬荔彙報着情況:“旋轉到,那三個字是旋轉、到。”
即便這樣,邬荔的腦袋也機械地“咔吧”轉動了兩下,才遲鈍地明白過來。
她拿起筆,垂頭寫了一個字,才慢吞吞地道謝:“好的,謝謝。”
陸京浔把肩膀收回來,筆直地挺起,原本垮下去一塊的衣擺又在腰際平鋪開,勾勒出勁瘦緊致的線條,冷白下颌棱角是少年人特有的鋒利骨感。
他很随性地往下一點,嗓音閑适低懶:“不客氣,我裸眼視力5.3。”
“——舉眼之勞而已。”
“……”
舉、舉眼之勞?
邬荔想起自己費勁巴拉、要把黑板盯穿都沒看清楚字是什麽的糟糕視力,頓時沉默了。
須臾,邬荔一口氣鼓在腮幫子裏,無言以對,只好憤憤然地加重了記筆記的力道,以怨報德地揣測:
這人、肯定、又在、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