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為了澄清性取向問題, 王兆诩這兩天一直窮追不舍地跟在陸京浔屁股後頭。

他費勁口舌解釋了好半晌,又指天誓日地說自己是大直男,臍下三寸堅決不會對兄弟敬禮,陸京浔才勉為其難地相信了他, 兩人關系重歸舊好。

但重歸舊好并不意味着陸京浔就會對王兆诩嘴上留情。

他這人向來毒舌, 跟身邊同伴相處最不喜彎彎繞繞,經常一根腸子通到底, 雖不至于刻薄, 但也絕不會客氣。

譬如以上。

“……”

一場殺人不見血的鏖戰過後, 王兆诩捂住受傷的胸口, 像一團人形爛泥般重新癱回椅子上。

陸京浔冷淡地收回視線,沒再理他,繼續将桌椅挪到了第二組位置。

安置好自個的座椅,陸京浔就抻腿坐下, 拿起了桌子的水杯。

他剛想舉杯喝口水,就聽見不遠處一個同學翹首疑惑地詢問着:“這是誰的桌子啊,怎麽還不搬過去?”

“這……好像是我們班英語課代表, 那個邬荔的。”有人答。

敏銳地捕捉到某個名字, 陸京浔掀起眼皮, 往聲源處瞧去。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套孤零零的桌椅,孑然獨立, 而它的主人不知去處。

王兆诩像是攤煎餅一樣給自己翻了個面,臉壓在桌面上,眼珠子緩慢地轉一圈。

而後,他看見什麽, 抖擻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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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兄dei,也幫我搬下桌子呗”剛想喊出口, 但轉念一想還是沒說出口。

算了,他還是自己搬吧。

就不要上趕着自取其辱了。

畢竟不是每一個牛奶都叫特侖蘇,不是每一位同學都是陸京浔的同桌。

“同學,你怎麽還不移位置?我們都站在旁邊等好一會兒了,你都不動。這是想占山為王嗎?”

“……”

得,再次被人驅逐,釘子戶王兆诩認命地站起來,像個螃蟹一樣橫跨着搬運着桌子。

另一邊,陸京浔毫不費勁地将邬荔那套桌椅搬到第二組,放在了他的桌子旁邊。

放好後,他單手負立着看了幾秒,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沉吟兩秒,把左右兩張桌子往裏一推。

看着兩張桌子嚴絲合縫地并攏,陸京浔這才覺得順眼起來。

……

幾分鐘後,邬荔從洗手間回來。

她從後門走進來,下意識扯了扯綁在腰間的衣角,視線在第一組逡巡一周,便立刻察覺到位置的變更。

靠窗的位置已經坐了其他的同學,而她的桌椅已然不見蹤影。

邬荔想着自己在廁所磨蹭了那麽久,桌子不會都已經被人扔出去了吧。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她要不去走廊外面找找?

“荔荔——”趙淼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她,揚聲招呼着傻站在第一組後面的邬荔,拍了拍她的桌子示意道:“我們搬座位了,你現在坐這兒。”

看着那肢體健全安然無恙的桌椅,邬荔松口氣。

她慢騰騰地走過去,詢問道:“淼淼,是你幫我搬的桌子嗎?”

“當然不是。”趙淼擺擺手:“我剛才光顧着指揮大家了,都沒發現你不在。”

“啊,那是哪個好心人幫我搬的?”邬荔問。

趙淼伸出半截指尖指了指一旁深藏功與名的少年,笑得意味深長,尾音翹着:“當然是你同桌兒呀。”

“……”

邬荔偏頭,看向陸京浔。

男生正單手支着臉翻閱着一本書,入眼是亮眼的彩繪內頁,不用看,也知道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教科書。

似乎是才察覺到身旁的人回來了,陸京浔漫不經心地轉眼看過來。

視線似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

雖然少年臉上情緒很平靜,但邬荔莫名就看出來藏匿在淡然表皮底下的真實心聲,大概就是:

——“嗯,桌子是我幫你搬的。我這人向來做好事不留名,不過被你發現了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有什麽感謝和誇獎的話就趕緊說吧,我就随便聽聽。”

“……”

擱平時,邬荔雖不至于會像王兆诩那樣天花亂墜舌燦蓮花般稱贊一個人,但起碼也會真誠地說幾句漂亮的話來表達對陸京浔的感激之情。

但今天情況特殊。

她蔫蔫地在椅子上坐下,下巴搭在桌面上,小巧臉頰枕在兩條細胳膊上,朝陸京浔的方向露出半只眼睛,輕聲說:“謝謝。”

然後。

然後就沒了……

就,挺敷衍和不走心的。

陸京浔本來都準備傾耳細聽溢美之詞了,最後卻等來細聲細氣的謝謝倆字。堪比在乞力馬紮羅山上玩滑滑梯,主打一個落差感。

“……”

意外之餘,陸京浔又感覺邬荔好像過于反常了。

臉色也不對勁,略顯蒼白,沒啥血色,失去了平日的鮮活靈動。

還沒等他說些什麽,趙淼也發現了邬荔的不對勁,湊過來:“怎麽了荔荔,不舒服嗎?”

邬荔從臂彎裏擡起臉,露出來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尾無精打采地耷拉,濕漉漉的無辜:“有一點。”

趙淼快被她這幅帶着點病弱的可憐模樣給萌化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你這是生病了嗎?”

邬荔眨了眨眼:“不是。”

趙淼:“那是怎麽了?”

“……”邬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還悄悄地瞄一眼陸京浔。

看我幹嘛,我又不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治不了你的病。

雖然不知內情,但陸京浔還是很知情識趣地收回視線。

省得讓某人覺得不自在。

少年清悍峻挺的身軀偏向第四組的方向,筆直脊背微躬,視線埋進書裏。

須臾,還喬張做致地輕咳一聲,非常刻意地示意着他已經避嫌了。

像是在提醒着:你們要說小話就說吧。

幾秒後,見陸京浔似乎真的已經重新徜徉在書籍的海洋裏面,沒再注意她這邊。

邬荔這才安心下來,用氣音輕輕地跟趙淼說明着她的情況。

-

位置換好後,零班的同學們亢奮地叽叽喳喳一陣。但沒過多久,他們就被肚子裏的饞蟲勾着,攢三聚五地腳踩着風火輪,出去覓食了。

趙淼和喬曉音趕去吃飯前,聲音輕柔地詢問邬荔:“荔荔,你現在餓嗎?要跟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嗎?”

邬荔搖了搖腦袋:“……我現在沒什麽食欲,你們先去吧。我想先睡個覺,晚點醒來再去。”

“那你安心睡覺吧。”趙淼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等會我吃完飯回寝室洗個澡,來教室的時候,幫你去食堂買點吃的帶過來。”

“好的。”邬荔喉嚨有些幹澀,聲音甕聲甕氣的:“謝謝淼淼。”

“小事兒。”趙淼爽朗笑着:“咱倆誰跟誰啊,甭跟我客氣。”

眼前人的笑容燦爛又治愈,恰好腹部那時有時無的陣痛過去了,邬荔原本匮乏得連多說一個字都嫌費勁的精神也勉強恢複了些。

想了想,她擡起原本蜷在腹部上面的手,小幅度地給趙淼比了個心。

面對身邊親近的同□□,邬荔的動作顯得親昵又自然。趙淼沒遭住,被她這一動作給萌到,又忍不住揉了把邬荔的腦袋。

邊摸心裏邊忍不住發出感概:嗚,荔荔發質好好!真好rua!

也不再多打擾邬荔休息了,商量完畢,趙淼就挽着喬曉音的手繞過後排往門口走去。

但沒走幾步,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脖頸,扭頭往後看。

“……”

也t沒人看着她這邊啊,怎麽就感覺涼飕飕的。

莫名其妙的。

喬曉音注意到她的動作,關切地問:“淼淼,怎麽了?”

趙淼回頭:“沒事,就随便看看。”

“別看啦。”喬曉音拉着她走:“我們還是加快點速度吧,萬一等會荔荔醒了我們都還沒回來。”

趙淼:“好,那我回去洗個戰鬥澡吧,嘿嘿。”

聽見兩人走遠的動靜,陸京浔轉身翹着腿,小幅度地在半空中晃蕩了下。

心裏的那點不平衡感也随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悠的。

——“謝謝。”VS“好的,謝謝淼淼。”

不僅多了四個字,還比了個心。

嘁。

-

邬荔也不記得她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只隐約記得,在她睡着之前,腹部的疼痛像是有一把鈍拙的小刀在剜她的肉,細細地磨着,作亂着,時不時還扯着血肉往下墜。

掙紮了許久,才勉強醞釀點睡意,枕着胳臂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意識就像是一顆重力作用下掉入深不見底枯井的小石子,“咚”地一聲沉悶細響,又沉穩持久地躺平。

……

綠茵場,一顆黑白相間的足球“咚”地一聲砸在門框邊緣上。

就在對面即将喝倒彩準備慶祝的時候,一個回彈,球穩當落入白色的球網中,而後滾落在地面上。

靜默過後,接踵而來的是一陣掀翻天的驚嘆和贊服:“牛批!!!”

“靠,這刁鑽的進球角度,誰能撲得住?”

“啧,不愧為浪裏中華鲟,這招夠神龍擺尾啊!”

喧嚣聲中,輸贏塵埃落定,陸京浔收回目光,捋起衣角擦了下快要流進眼睛裏的汗珠。

擦完汗,懶懶散散地抻了抻脖頸,叉腰踏着草地踱步兩下。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進球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比賽結束。

一個男生腳上勾着個足球,不解地朝不遠處的少年喊着:“浔哥,你咋就要走了,不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嗎?”

陸京浔扯下挂在白色足球球門框上的秋季校服外套,随意披在清健寬闊的肩頭,“我忘記帶飯卡了,打算回教室拿。你們先去吃吧。”

“忘帶飯卡了?這還不簡單。”男生說:“用兄弟們的呗,省得你來來回回走那麽一趟。”

“算了,今天就不跟你們一起了。”陸京浔彎腰,拍了拍沾在黑色運動褲褲腿上的幾根青色剪股穎細草,語氣懶懶地解釋道:

“我那飯卡沒錢了,等會還要拿着去窗口充一下,省得明天中午排長龍隊去充。”

致遠中學的飯卡都得去窗口充值,營業時間還只分為中午和傍晚兩個時間段。中午是充飯卡的高峰期,隊伍長到吓人,晚上就還好一點。

幾人都深有領會,對陸京浔的行為表示理解,便沒再勉強他跟着一起去吃飯。

陸京浔回到班上的時候,教室裏頭就零星幾人。

一進門,他就看見自己那同桌安然地趴伏在桌面,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埋在臂彎裏,露出半張恬靜的睡顏。

看上去沒有再被疼痛折磨。

他也不是有多麽遲鈍的人,生理常識結合邬荔和趙淼幾人的對話,大概就能猜出她這是生理期到了,并且還會痛經。

看到這一狀況,不知道為何,陸京浔下意識就舒了一口氣。

或許是以前見過有女生因為這個痛到暈厥送進醫院的情況吧。

陸京浔放輕了腳步,撚腳撚手地走回到座位上。

動作極輕地拉出椅子坐下,從桌肚裏抽出書包,俯身在裏頭翻找着他的飯卡。

将找出來的飯卡握入掌心,一轉眼,陸京浔的視線就落在一旁少女瑩白的臉龐上。

邬荔的五官生得很乖,是那種極其容易讓人生起保護欲的人畜無害,杏眼巴掌臉,精致得像是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少頃,意識到自己的視線逾矩地停留在人小姑娘臉上蠻久了,陸京浔下意識想要輕咳一聲。

但想到邬荔還在睡覺,他咽下喉嚨,轉為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陸京浔剛想收回視線。

下一秒,他卻看見邬荔瑟縮了下肩膀。似乎是被什麽打攪到了,她眉頭蹙了蹙,唇瓣輕輕張合,發出低不可聞的呓語。

什麽?

陸京浔躊躇了會兒,還是略微湊近了些,傾耳細聽着,才辨認出邬荔在說什麽。

“冷。”

冷?

陸京浔想到什麽,站起來,轉身望向教室後門。

此時的教室後門大敞着,挾着簌簌寒意的秋季涼風穿過走廊,不受阻隔地吹拂進來,争先恐後地游蕩在空蕩的教室裏頭,而後見縫插針地竄入人單薄的衣服裏。

“欸,哥們,別關門啊。”

坐在第一組最後一排的那個名叫“李輝”的男生扯着衣領轉過臉,出言阻止陸京浔的動作:“開下門呗,可以通通風。而且這風多涼快,吹起來爽死了。”

像是沒聽見這話一般。

陸京浔毫不留情地一把将門關上,還順手反鎖了下。又扯過衛生角的垃圾桶抵在後面,借此阻止和提醒着其他同學盡量少動教室後門。

李輝一臉懵逼地看着他的動作,撓了撓腦袋,納悶道:“這是咋啦,為什麽突然要堵住教室後門。”

陸京浔瞧他一眼,言簡意赅地解釋道:“我冷。”

“……”

李輝盯着陸京浔,滿臉狐疑。

眼前少年身型高大挺拔,氲霧的眉尾往後輕拽起,身上帶着運動過後的蓬勃熱氣,額角汗濕,烏黑發梢濕漉漉的。

怎麽看都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怎會對這點寒意畏懼?

“可這風也沒有特別冷吧。”

李輝感到奇怪:“你看起來也挺熱的啊。”

對于這一質疑,陸京浔毫不心虛:“你看錯了,我一點也不熱。”

“而且,”他視線往邬荔的方向瞄一眼,收回來,面不改色地繼續瞎掰着:“我這人打小就弱不禁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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