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一站一坐, 角度偏差。

就是那麽神奇地,猶如兩根端點不同最終卻還是交彙的射線。

對撞的那一瞬,“啪”地一聲,有一簇小火花在邬荔腦海轟然炸開。

像是被飛濺的紅星子燙到, 她下意識想要挪開目光。

但下一秒, 邬荔腦海裏忽地冒出“欲蓋彌彰”一詞,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動作, 徒然地讓自己被綁在火架上炙烤。

所幸沒多久, 王兆诩就對她施予了援手。

他的聲音橫插.進來, 叫苦不疊地喊冤:“真不是這樣啊陸哥, 事出有因啊!我對你的兄弟情誼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也不知道是沒聽進去,還是單純地想開個玩笑。

陸京浔泰然自若地收回視線,斂了下眉, 歪着腦袋口吻殘忍地拒絕着:

“別想了,我對你真沒興趣。”

王兆诩:“……”

因為這話,邬荔的目光沒忍不住追了過去。

只見王兆诩深吸一口氣, 胸口起伏着, 拳頭握緊:“這事真不是那樣!”

陸京浔挑眉:“所以是哪樣?”

“上午不是語文考試嘛, 我詩詞填空那個琵琶行的第一句浔陽江頭夜送客的浔字差點忘了怎麽寫,後來想起來這是你名字裏的一個字。”王兆诩解釋道:“我為了深刻地表達對忘記你名字一事的歉意, 所以才自罰寫你名字三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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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一解釋,陸京浔不置可否,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樣。

趙淼去上廁所了,始作俑者不在, 王兆诩急得抓耳撓腮。

正萬般無奈之際,他餘光忽地瞄見邬荔還看着他們。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王兆诩看向邬荔,急哄哄地說:

“妹妹,你快幫我做個證啊!我一開始是不是因為浔字不會寫,被淼姐提醒說陸京浔的浔就是那個浔,又說我如果想證明對陸哥的兄弟情是真的就謄寫幾十遍他的名字,我聽了她的話,這才打算将陸哥名字抄幾十遍的。”

再次被卷進來,邬荔有些後悔湊這個熱鬧了。

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了下,沉吟兩秒,她吸取上次血淋淋的教訓,沒有再胡亂地發表見解,而是十分保守地回答:

“其實後面我沒怎麽仔細聽你們的聊天內容,所以也不太清楚事實是不是如你所說的那樣。”

十分謹慎地闡述完,邬荔下意識地瞅一眼陸京浔。

卻發現這人正看着她,臉上具體是什麽表情沒看清,她便故作平靜地收回了視線,并決定趁早将自己從這趟渾水裏摘出去。

邬荔目不斜視地看着王兆诩。

想起他那将人名字寫了幾十遍的壯舉,以及平日裏對陸京浔的追捧。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她試探地擡起手,輕輕地拍了拍王兆诩的肩膀,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表情,語重心長地寬慰道:

“雖然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實意圖是什麽,但我覺得現在這社會包容又開放。”

“?”

邬荔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如果你真的有那種想法,也不妨大膽一試,說不定就有那麽一天,你能用真心感化了呢。”

“……”

王兆诩愈發懵逼。

什麽啊,他能有什麽想法?

可還沒等他想明白,陸京t浔就率先做出了反應。

少年面無表情地将那張寫滿他名字的紙拍回王兆诩桌面,語氣冷淡:“我不管你到底怎麽想的,但還是勸你最好別動什麽歪心思。”

撂下這句像是警告的話,也不給人解釋的機會。陸京浔繞過王兆诩,長腿交邁,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離開的颀長背影都仿若蒙着一層灰霧郁氣,透着股對他避之不及的嫌棄意味。

王兆诩:“?”

王兆诩:“……”

他醒神過來,沖着陸京浔的背影不解地叫屈着:

“……不是,我能動啥歪心思啊?”

但沒多久,王兆诩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嗓子眼噎住,因為陸京浔最開始對他說的那兩句話霍然擠占了他的大腦:

——“寫那麽多我的名字。”

——“暗戀我啊。”

“???”

将邬荔和陸京浔兩人的話前後串起來,王兆诩滿腦門黑線。

敢情自己解釋半天,就解釋了個寂寞。

他就納悶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咋越抹越黑,越說還越繞回來了?

奇了個怪了。

-

午飯時間過後,班上的住校生大多都回寝室休息或複習。

邬荔和趙淼她們相攜去食堂用過午飯後,接下來的目的地不同,幾人便在通往教學樓和宿舍的岔口分道揚镳。

等邬荔回到教室,跟她隔着個過道的桌椅上已經坐着一個人了。

往常午休時間基本見不到的少年,正悠游自在地敞腿坐在位置上。

沒了前後左右座椅的拘束,他脊骨貼着椅子靠背,椅子腿微翹。兩只修長的手臂平直伸展,搭在桌面上,視線垂落,手指散漫地把玩着一個罐狀物品。

邬荔瞄了一眼,便目不別視地往她那靠窗的位置上走去。

落座沒多久,她就聽見一旁傳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拉了一下的細微聲響。而後,一簇影子投落,裹挾着一股清冽好聞的氣息鑽進她鼻腔裏。

邬荔剛擡起半截眼皮。

一個白色的亞克力磨砂罐子就穩穩當當地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邬荔定定地看着那個圓形小罐。

因為是透明的,裏面裝着的東西無處藏身,缤紛斑斓的色彩很是亮眼,像是容納了一個彩色的世界。

這是……

一整罐的橡皮擦?

興許是怕她看不清這是什麽,陸京浔指尖抵着罐身,将它往裏推了兩下。

邬荔擡起眼,有些意外地跟他對視:“你……”

陸京浔收回手,胳膊肘折起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哪怕同樣都是坐在椅子上,兩人還是有一些高度差距,他垂眼點着下颌,示意着:“還你的橡皮擦。”

還她的?

邬荔:“可我只切了一小塊橡皮擦給你,不用還的。”說着,她作勢要把那個罐子遞還回去。

“一小塊也算。”陸京浔全然沒伸手去接的打算,“畢竟是我讓你的橡皮擦變得不完整了,總得賠你一個完整的。”

将近一個月的相處,雖不說關系變得有多熟絡,但足夠陸京浔把他同桌的性情和習慣摸個四五分清楚:

物品總是擺放得井然有序,幹淨整潔。曾經偶然一瞥,看見她用指腹按着卷起的書頁邊角,像是容不得任何不完美與瑕疵。

邬荔沒讀心術,并不知道陸京浔的真實想法,只想起來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江湖規矩: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對于旁人的好意,邬荔向來不習慣推三阻四,便沒再出言拒卻。

但她錯愕地看着那起碼裝着有五六塊橡皮擦的罐子,沉默兩秒,她想到一個可能,用手握住那個透明罐子,詢問着眼前人:“你這是要我從裏面挑一個?”

陸京浔發現自己這同桌還有點天然呆,“不是,這一整罐都是給你的。”

邬荔更懵了,“這未免還得太多了吧。”

“本來我想還你一塊一模一樣的。”

陸京浔解釋道:“但是小賣部沒有,我只好買其他的款式。”

“那你怎麽買這麽多?”沒等他回答,邬荔看陸京浔一眼,以為他這是很少去小賣部買東西而産生了錯誤認知,便提醒道:

“雖然這些橡皮擦裝在一個小罐子裏,但其實這種是可以單賣的。”

“……”

陸京浔也沒那麽蠢,他本來想挑一個的,但選擇困難症擺在那裏。

也不知道他同桌到底會喜歡什麽樣式的,便幹脆拿了一整盒,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錢。

正愁不知道找什麽借口讓人收下,邬荔便給他提供了一個參考答案。

陸京浔幹脆将錯就錯,他撓了撓眉梢,故作犯難道:“這樣子啊,但是我買都買了。”

“那我拿一個就好。”邬荔建議着:“剩下的你可以自己留着用,或者家裏有沒有什麽弟弟妹妹的,你分給他們也行。”

“沒有。”

“啊?”

“我家裏沒有弟弟妹妹。”

“那親戚家呢?”

“太遠了,不常來往。”

“……噢。”

邬荔有些讷然,幹巴巴地說:“那你自己留着用吧。”

“也不是不行——”下一秒,陸京浔面露難色,話鋒一轉:

“但這橡皮擦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我一個大老爺們用……”他掀起眼皮瞧邬荔一眼,“我怕別人會覺得我有不良癖好。所以還是都給你吧。”

“……”

邬荔又看一眼罐子裏的橡皮擦,各種卡通形狀,色彩搭配很少女夢幻。這麽一看,的确不太适合偏愛深色的青春期大男生使用。

但她還是遲疑着:“其實,我覺得這可能也不适合我。”

“怎麽會?”以為她這是在矜持,陸京浔唇角提了提,由衷地說:

“我覺得這橡皮擦挺适合你的啊。”

都挺可愛的。他心裏默默地補了一句。

沒敢說出來,怕太唐突了。

放在以前,邬荔斷然不會糾結适不适合這個命題。

畢竟曾幾何時,她也擁有過一顆少女心,鐘愛着那些可愛的事物。

直到那麽一天來臨——

初中的某次,邬荔和同學在放學後相伴去文具店采購了一堆可愛風格的文具,盡興而歸。還沒來得及使用,向來不怎麽關心女兒衣食用度的淩月淑就皺着眉頭,語氣嚴厲地對邬荔的審美提出質疑:

“你都多大了,怎麽還喜歡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不覺得很幼稚嗎?”

幼稚……

淩月淑作為一個室內設計師,擁有成熟獨特的品味無可非議,但她錯就錯在不該把它們強按在自己女兒身上,橫加幹預。

以至于讓邬荔一顆少女心,在那天被碾磨成了齑粉,提前衰竭。

但對于陸京浔這一出于好意的行為,邬荔沒法拒絕。

她躊躇了會兒,“要不,這橡皮擦多少錢,你賣給我吧。”

“……”

陸京浔盯着邬荔看幾秒,忽地溫聲喊她:“同桌。”

這一聲喊得有些突然,邬荔遲疑着回:“……怎麽了?”

陸京浔問:“我看起來很缺錢嗎?”

“……”

“那就這麽說定了。”一錘定音後,陸京浔擡手打了個倦懶的哈欠:“我睡午覺去了。”

說完,他站起身,拎起椅子坐回去。

看着陸京浔的背影,邬荔握住那透明亞克力罐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兩下。

她想起什麽,忍不住偏頭提醒道:“那下次你去小賣部買東西,再遇到這種不清楚的事情,可以問一下老板。這樣,就不用花那麽多……冤枉錢。”

此時的陸京浔正枕着胳臂準備睡覺。

聽到這話沒回頭,只懶洋洋地伸出右手,比了個OK的手勢。

“……”

彼時的午後校園,一派靜谧。

窗外陽光明媚,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那天的雲很低,就仿佛,一個輕躍,就能和它們抱個滿懷。

邬荔捧着那罐橡皮擦,宛如抱着一罐童年記憶裏最為渴求的西瓜泡泡糖。

她本以為自己的少女心早就被扼殺了。但那一刻,邬荔久違又清晰地感受到了胸腔裏尚充盈着的一股活蹦亂跳的怦然感覺。

-

翌日下午,為期兩天的煎熬考試終于捱過去了。

考完最後一門科目,文科零班的同學從四面八方奔湧回來,像是一群歸巢的鳥雀,臉上或多或少都顯露着渡劫成功的輕松與愉悅。

王兆诩回到班上,像條死狗一樣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兩周時間已到,周圍的同學都順着趙淼的指揮,手腳麻利地挪動着桌子,映襯得癱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王兆诩愈發突兀。

搬桌子間隙,陸京浔瞅見王兆诩這副任由世間攘攘我自巋然不動的頹靡樣子,忍不住擡腿踹了踹他椅子底下橫杠:

“幹嘛呢,還不起來搬桌子?”

王兆t诩氣若游絲,發出支離的音節:“沒力氣……搬不動……”

“至于麽。”陸京浔觑他一眼,“不就考了個試。”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卻精準戳中某些人的痛點。

“什麽叫!就考了個試!”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哈士奇,王兆诩驀地拔高音量,下意識就想要跟人争論。

但下一秒,他想起來什麽,嘴巴驀地識時務地閉緊。

像是一顆剛被打氣筒充滿的氣球,卻忽地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銳利針尖紮破。無形的氣體呼呼往外洩,氣球瞬間癟下去。

王兆诩蔫噠噠地趴回桌子上,清秀的臉龐亳無遮擋地貼在冰涼桌面上。宛如一位病入膏肓的患者,他的嗓音虛弱,有氣無力的:

“一連考了那麽多科試卷,是個人都得心力交瘁。”

“我就感覺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歷盡艱辛才撿回來半條命。”

“鬼門關?”

陸京浔将手上拎着的的椅子提到一邊,對他這說法不屑一顧,輕嗤一聲:“你頂多是上了幾天的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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