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慶生
慶生
夜晚寂靜無聲,唯叢林間鳥蟲聲陣陣。
沿着曲折蜿蜒的小路行走了約百米的路程,雍王胸口間的堵悶才漸漸疏解些,繼而內心湧起的是一股龐大的莫名情緒。
不知何時起,他竟然在身邊習慣了一位女子的陪伴,就連今日這樣特殊的日子,也下意識地來尋她。
只是…
想到蘇棠現下還懷着身孕,雍王下意識地又駐了足,不敢再繼續前行,他也知自己此時的情緒已略帶沖動與戾氣,倘使傷害到她……這是他絕不願看見的!
一邊克制地想着,雍王躊躇不已,想要離開,可就在這時,突然,從不遠處亮着燈火的院落隐隐約約傳來一陣琴聲,若隐若現,勾人心弦。
那琴聲,似是此生從未聽過的悠揚與悅耳……
不覺間,雍王眼裏已流露出一抹淺淺笑意,他不再猶豫,沿着歌聲大步向前,直到走近熟悉的院落。
他揮t退想要發出聲響的下人,邁進院子。
屋檐下挂着的兩盞琉璃八寶燈,正散發着金黃溫暖的燭光。
夜色微涼,角落的石桌前,蘇棠靜靜側身安坐,妍姿俏麗、天然風情,手指在絲弦上輕舞。
似乎感受到來人,蘇棠輕擡頭,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對上男人望來的深沉眼神。
她不覺害怕,也不像往日那般歡快起身迎向他,只是沖他明媚一笑,空氣裏便仿佛有大朵大朵的烏雲被柔和的風吹散。
她,只是坐在那裏便讓人覺得仿佛是誤入了仙境。
雍王仿佛察覺到什麽,止步、頓足,靜靜望向她。
蘇棠眼睫微微顫動,而後輕啓紅唇,字字沁心,聲聲入耳:
“縱有紅顏,百生千劫
難消君心,萬古情愁
如幻大千,驚豔一瞥
行如風,如君一騎絕塵
……”
男人雖心裏有所準備,可一片沉寂冰冷的心湖此刻還是仿佛投入一顆小石子,湖面蕩起圈圈漣漪,無人注意的耳垂處,漸漸通紅一片。
他落在蘇棠身上的眸色愈加深沉,暗潮澎湃,深邃的眼睛裏蘊藏的東西似乎比這暗夜還要悠長。
他斂去眼中閃過的驚豔之色,竭力平複自己此刻如浪濤擊打海岸般波動的心緒。
一曲罷,西小院早已陷入了如水的沉靜。
下人們早已退到了院落的角落,不敢驚擾這無邊風月。
蘇棠小心地坐起身,輕撫寬大的衣袖,向男人優雅行了一禮。
雍王仿若如夢初醒,他腦海裏湧現了諸多思緒,此刻卻已一一摒棄。
從前聽聞二殿下因為一個侍女便做出沖撞皇家威儀的錯事,他只覺可笑無趣,可當他身處此情此境,竟覺若人生漫漫無常,能有這般心意相通、豔如桃李的女子陪伴身側,該有多麽幸運……
他清楚地知曉與覺察到棠棠與他人的不同,之前他只以為那是對有才華女子的欣賞與獎賞,可此刻,湧上心頭的陣陣喜悅與莫大的慶幸告訴自己,棠棠在他心裏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令他不明覺厲,想要碰觸,卻又似乎有幾分畏懼…
不知何時起,雍王已從昔日的破碎悲傷中走出,眼前唯餘蘇棠一人而已。
掩去眼底的種種複雜,雍王大踏步向前,他牽過蘇棠的雙手,感受到觸手微涼,不由有些擔憂道:“……棠棠,不可貪涼。”
原本美好的畫面一秒破裂。
蘇棠啞然失笑,唇角微微一頓,哭笑不得:“妾精心為您準備的生日禮物,爺不誇獎也就罷了,對妾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令妾好生傷心。”
一邊被男人體貼牽進內室,一邊嘟囔着搖晃着小腦袋,蘇棠撒嬌的嗓音裏帶着幾分不滿,直白而又可愛。
雍王沉浸了好幾天的壞情緒不覺間已被她一首驚豔絕倫的琴曲與她嬌俏明媚的整個人讨好了。
男人此時的心情如同清風拂月,內心是說不出的柔軟與懶散,竟也與她調笑起來。
“世人都道我不解風情,棠棠不應該早就知曉的嗎?何以此時才知?”
蘇棠輕撫男人的臂膀,貼近男人溫柔道:“那是世人認為的,卻不是我眼中看到的爺的模樣……我卻覺得爺不是這樣的,”将臉頰貼近男人結實的胸膛,她呼出的氣息似乎透着絲絲縷縷的柔香,令男人有幾分魂不守舍。
“旁人說些什麽我是不信的,自我入了雍王府,見到爺的那刻起,我便覺得爺是鐵骨柔腸的人,初見那日君一騎絕塵,在妾看來仿若天神降臨,爺是血性男兒,私下裏對妾卻也有着一顆百般體貼愛護的心……”
雍王的心底愈發熨帖,似乎将整個身體泡在了舒适的溫泉湯裏一般。
他唇角微揚,眼眸燦若星辰:“棠棠的嘴,比那蜜糖還甜,今日我尚未喝上幾杯酒,竟已醉了。”
“爺~”蘇棠将自己深深埋進男人的胸膛,掩飾那已浮上臉頰的淡淡羞意。
雍王輕撫上蘇棠略粗上幾分的腰肢,用帶着一絲遺憾的語氣道:“若不是有這個孩子,我定将你狠狠教訓一番……”
“哈哈……”蘇棠看着男人無計可施的模樣,捂唇輕笑,“爺可要正經些才好,章太醫說,滿三個月後,孩子便能漸漸感應到娘親的情緒,你若是待我不好,待孩子出生,定會好好記上你一筆。”
“那我可要好好待你,不讓‘他’記恨擔憂才是……”
雍王望向她肚子的眼神充滿了柔情,這是他真心想要的孩子,雖不是皇家和世俗所尊崇的嫡子,卻是他充滿期待與渴望已久的孩子。
說說笑笑,又聊到剛剛的曲子,雍王仍不能忘卻剛剛的驚鴻一瞥:“棠棠有這般才華,我竟有幾分自慚形穢了。”
“爺說笑了,論作詩彈曲,爺不如我,可論這行兵打仗、守衛疆土,卻是一百個我也抵不上爺一個人呢!”
提及此,蘇棠有些興致勃勃,“爺不妨與我講講您行軍作戰的威風事跡吧,總從旁人口中聽說,聽不真切,現下我也想聽聽爺親口對我說的。”
內室燭光昏黃,兩人相擁着在床帳裏說着親密話,漸漸地都沉入了夢鄉。
窗外,見屋子裏沒有了聲響,陳恭升與白芍、白芷兩個丫鬟對視一眼,白芍殷情道:“公公先去歇息,今日我來值夜。”
陳恭升與這西小院的下人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了,自是放心去西小院的角房裏歇下,明日還要早起侍候爺呢。
待陳恭升歇下,白芷也回到了下人房裏休息,白芍則在外室半睡半醒地休憩。
朦胧中,她的腦海裏閃過一個清晰的念頭,主子在爺心裏的地位怕是愈發穩固了。
剛剛主子彈琴時,爺認真注視主子的眼神,其間透着說不出的霸道、愛慕與縱容,紛繁複雜,她只是小心瞥過,便不敢再看,只覺心驚肉跳。
*
時光匆匆,夏盡秋來,十月末菊花初綻的時候,雍王卻要領兵外出,巡視北境了。
蘇棠聽聞這個消息時,心裏微微一顫,握着的針不覺就刺進了食指,有血滴緩緩滲出,染在素色的布帛一角,令她更是心驚。
縱然知曉雍王經常在外打仗,但這還是頭一回蘇棠親身經歷男人要離去的場景,她有些惴惴不安。
柳嬷嬷忙在她身邊安慰道:“主子盡管放心,爺天資聰穎、武藝高強,從未有過敗仗,這次出行只是定期巡視,并不是上戰場打仗。”
“定期巡視?”
“是的,這北境蠻夷隔一些時日就會南下侵擾大慶百姓,掠奪財物、牲畜,爺年年都會前往邊境巡視,一做震懾練兵,二為預防監管。”
“那就好,”蘇棠漸漸放下心來,又拾起那塊布帛專心刺繡起來,這幾個月她的女工愈發娴熟,這次她打算精心為男人繡條帕子,以挽回她在男人記憶中手藝不佳的印象。
在白芷的指導下,她又在染血的地方添上了一朵嬌豔的海棠花,原本挺拔松翠的竹石圖霎時變得活潑起來,也為這帕子添上了一絲別樣的柔美。
男人即将遠行,快則兩月,遲則半年,才能再次歸來,但他已向蘇棠承諾,定會在她生産之前歸來。
這個承諾極大地安慰了蘇棠的心,她開心之下,也為雍王準備了驚喜。
在外行軍,吃食最是不易,大軍多備硬邦邦的幹糧,簡陋無味,又加之冬日裏雍州邊境寒冷,蘇棠不免有些擔憂男人。
想到此處,蘇棠不由蘇了一把,借廚娘的手,做出一批健康無添加的湯料,其實也就是用些香菇、雞肉、蝦皮炒制成的膏粉,裏面還放了些鹽和大料,再用壇子密封起來。
若在野外做飯時,不拘炒菜還是煮湯,只需從中舀上幾勺,便味美鮮香,這種做法簡單快捷,最适合行軍時采用。
蘇棠獻給雍王時,男人有些驚訝,他不敢置信眼前這壇小巧的膏體會有這樣神奇的作用。
于是,蘇棠便命人端上一個白水鍋,舀上幾勺膏粉,不久便從沸騰的鍋裏散發出馥郁的雞湯香味。
煮了片刻,蘇棠盛上一碗,端給雍王,只一入口,男人便覺鮮味十足,竟與那精心熬制的雞湯有幾分相似。
蘇棠又下入一些菌菇、豆腐和小白菜在鍋裏炖煮,雖是素菜,但經這高湯浸潤,卻也毫不遜色,清甜鮮香。
雍王不由啧啧稱奇:“這膏粉叫什麽名字,竟然這般神奇,連素菜炖煮都透着一股肉味,着實厲害!”
蘇棠竭力壓下偷笑的嘴角,輕笑道:“妾喚它為‘雞精’。”
雍王自是不懂蘇棠對現世高科技調料的再創造,繼續追問道:“可是因為主料為雞肉,這膏乃雞之精華,所以才如此命名?”
蘇棠點頭,現代因為各種添加劑與衆說紛纭的專家言論,雞精在大家的眼裏,毀譽參半,喜歡的人自是因其便捷好用,憎它的人則大都因其添加的危害棄之。
但在古代這個地方,雞精的出現真真是恰如其分t,它可以充分發揮它便捷好用的特性,而各種化學添加也尚未出現。
“爺在外行軍不便,妾僅能從這些微小處入手,若能幫助爺一二,妾也覺得功德無量。”
說完,蘇棠便将‘雞精’的熬制方子寫下獻給雍王,雍王的眼神愈發明亮,他暗暗将此功勞記下,又令陳恭升從私庫取來一個巴掌大的四方匣子。
蘇棠打開,裏面竟是兩張商鋪和一個莊子的房契,她又驚又喜,“爺要送給我的?”
雍王也歡喜點頭,下一秒鐘,便有溫熱的吻落在了男人的眉心,他怔愣住,扭頭看去,蘇棠卻已低下頭擺弄着手裏的房契。
雍王眼中的笑意慢慢蜿蜒,爬上眉梢。
她對他的一腔深情,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夠償還,但此時,也不願辜負她滿滿的情意。
她給的,他愛之、取之,卻也要加倍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