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京城晴朗了這麽些日子,這天夜裏忽然轟隆隆驚雷乍起,一場大雨終于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長街淹沒于雨幕之中,氣溫驟降,密集的雨點聲不絕于耳,舒适中又帶着幾分隐隐約約的沉悶感。

這般大雨本不适合出門,袁運也想着天公不作美,隔兩日再去,但妻子央求着,他拗不過,便随着去了。

徐沛元夫婦兩個也沒想到今日會有訪客,早早閉了大門,迎到前廳去時,面上還帶着疑惑。

就見袁家三口人略有些狼狽地站在那裏,雖坐着轎子,但還是打濕了衣擺。

好在袁運為人豁達,擦了擦袖子上的水,便面帶笑容地上前去同主人家問好。

徐沛元驚訝道:“這大雨天怎麽來了。”

方氏看見他身後的袁夫人和袁成風,心下有了猜測,便更感慨這冒雨上門之心。

她偏了偏頭,對丫鬟低聲道:“去,叫小姐過來。”

徐幼瑤正在房裏磨珍珠粉,聞言動作一頓,久久沒應聲。

袁家又來了啊。

她想起袁成風,蹙了蹙眉,終是放下東西,理了理衣裳款款往外走。

今日雨格外大,便是有所遮擋,那沁涼的雨珠依舊斜斜地跳進游廊裏頭,濕了大片地面。

漫天雨聲中,忽傳來一聲慵懶的貓叫。

徐幼瑤步子一頓,舉目望去,竟在轉角處一只奶橘色的胖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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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睜大眼,軟聲問:“誰家的貓跑進來了?”

鋤月瞧着她喜歡,便叫人去抱了過來。

貓兒實在是胖乎乎的,可見被主人養得極好。

徐幼瑤摸了摸橘貓,柔軟又暖和:“等雨停了,它的主人便該找來了。”

“小姐若是喜歡,便也養一只呀。”

她笑了笑,慎重地點點頭。

前廳裏,袁家已說明來意,袁運同徐沛元坐在首位,就着熱茶深談。

而袁夫人拉着兒子,把方氏哄得都不自覺笑意連連。

這一派其樂融融的氣氛,在徐幼瑤走進來時明顯地頓了一頓。

“瑤兒,快過來。”

袁夫人熱情地喊着她小名,徐幼瑤斂着眉眼,卻是走向方氏。

大抵是她的神色算不上歡喜,幾個大人對視一眼,心裏

又計較起來。

袁成風忽然出聲,歉疚地道:“幼瑤可是還在怪我上次唐突?”

徐幼瑤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不免有些驚訝,愣愣地看向她。

袁夫人立即瞪了兒子一眼,斥道:“你這木頭,若是做了什麽讓瑤兒不開心的,還不快快道歉!”

他低了低頭:“我也是見那秋千比較高,怕幼瑤出事,丫鬟扶不住,才自己上前去。”

“此事确實是我思量不周,唐突了幼瑤,萬望恕罪,絕無他意!”

他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倒像是徐幼瑤小題大做了。

她心裏莫名憋了口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袁夫人偷瞧着各人臉色,打着哈哈道:“瑤兒,那真是對不住。沒事,往後他再有不好的地方,盡管和伯母說,伯母一定給你做主!”

方氏見确實不算大事,對方态度又極好,便松了口氣。

當是被那楚銜留下了陰影,方才一瞬間竟害怕袁家也是這樣。

她拉住女兒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溫聲道:“這事兒怎麽沒同我說呢。”

徐幼瑤張了張嘴,有些無力地垂下頭:“……當時覺得,并非大事,便沒有說出來煩母親。”

“你的事,自然都是大事。”方氏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袁夫人立即得寸進尺地笑開了:“既然瑤兒也說不是什麽大事,那我便放心了。”

“你瞧瑤兒多大度,這才是好人家的女兒。你可得好好珍惜了!”

袁成風連連應聲,飽含深情地望向徐幼瑤。

她有些排斥地撇開了臉。

這母子兩個一唱一和,好的壞的都讓他們說盡了。好似再反駁,便是她無理取鬧。

方氏敏銳地注意到女兒情緒的低落,一時有些拿不準。

偏袁夫人坐不住了,再三追問對方的意思。

“幼瑤若進我袁家門,那定是被捧在手心裏的,絕不虧待。”

方氏左右為難,婚事是好婚事,但瑤兒不願意的話……

徐幼瑤也察覺出母親的難處,知道袁家或許是自己最後的出路了。

若不然,還有誰會娶她?

陛下嗎?

徐幼瑤也不是那麽傻,能看出他大抵只是逗貓逗狗似的跟自己玩一玩。

心中不由有些苦澀。

時局驟變,早不能如從前那樣任性

妄為了。

她閉了閉眼,艱難開口:“母親,我願……”

“相爺!相爺!”

門口忽然跑進來一個氣喘籲籲的小厮。

袁夫人臉唰地黑了,沒想到會在這樣關鍵時刻掉鏈子。

實在忍不住陰陽怪氣了一句:“相府好風氣,便是這樣□□下人的麽?”

這一句等同在打方氏的臉,頓時也有些笑不出來了:“……不勞指教。”

袁夫人一僵,想起事兒還沒成,頓時又補上笑容:“我一時嘴快,徐夫人莫要介意。”

那小厮撲通一聲跪下去:“相爺,陛下來了——”

“什麽?”

徐沛元和袁運同時蹭地站了起來。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聲戲谑輕笑:“挺熱鬧。”

蕭俞踏進門,身□□院裏還下着瓢潑大雨。

他今日仍舊穿一身玄衣,擺上以金線繡着精致威嚴的龍紋。

寬肩窄腰,身形挺拔,往那兒一站,便不自覺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晦暗不明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徐幼瑤身上。

徐沛元猛地反應過來,心裏罕見地緊張起來。

蕭俞走過跪了一地的人,在首位坐下,淡淡道:“起來吧。”

徐幼瑤起身,仍有些茫然。或許是她目光過于直白,蕭俞擡眼望過去。

二人目光撞了個正着,徐幼瑤膽大包天地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後知後覺地低下頭,耳尖慢慢紅了。

心裏卻暗自松了口氣。

蕭俞眉宇間浮起幾分松快,完全不覺自己來得突然,反而十分自然地問:“這不是徐府?袁愛卿怎麽在這裏。”

袁運暗自诽腹,他倒也想知道,陛下怎麽在這裏。

一旁的袁夫人,臉色卻是完全不對勁了,暗自緊張起來。

那邊……那邊不是說,陛下不會插手這件事麽。

若是那人口口聲聲保證,她又哪裏敢拿袁家的聖寵和兒子的前途冒險。

“臣是攜犬子,來向徐家提親的。”袁運絲毫不覺哪裏不對,老實地交代了。

便見那位君王臉色忽得沉了,笑得冷森森的。

“愛卿好膽量。”

袁運簡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傻眼了:“陛下……陛下什麽意思?”

場上陷入一陣沉寂。

徐家夫婦兩個才驚覺,原來袁運根本不知道背後的事

反觀那袁夫人母子兩個,竟是面帶心虛,不敢擡頭。

方氏也傻眼了。

“你說孤什麽意思。”蕭俞瞥向徐幼瑤,“過來。”

徐幼瑤躊躇着走過去,心裏直打鼓,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便拘謹地停下了。

随着飄過來一陣淡淡的清甜香氣,蕭俞指尖動了動,心尖有些發癢。

偏她還睜着兩只濕漉漉的烏亮眼睛,抿着紅潤潤的唇,偷看一眼,又偷看一眼。

索性一把捏住她手腕,強硬地拉近了。

徐幼瑤原本就福着身,這麽一拉自然穩不住,跌跌撞撞地撲進男人懷裏,迎面一股清冽好聞的陌生氣息,還夾雜着些許外頭沁涼的雨水氣。

蕭俞鎖骨處被她額頭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疼得仿佛骨裂,偏衆目睽睽之下還得繼續端着矜貴冷淡的神情,一時惱怒,便扣住徐幼瑤的細腰壓在自己腿上。

這小姑娘身上挺軟,怎麽額頭是鐵打的嗎?

方氏看着這一幕,險些沖上去甩他一巴掌,堪堪被理智尚存的徐沛元拉住。

是了,那是蕭俞,是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君王,便是他現在就将徐幼瑤帶回宮寵幸了,旁人又能說什麽。

徐幼瑤額頭也疼,又想到身後那麽多人看着,急得想使勁兒撲騰,偏被扣着動彈不得,只能窩在他頸肩處,又軟又委屈地嗚咽了一聲。

那一聲別人聽不見,蕭俞卻聽得請清楚楚,當即冷笑。

她還敢委屈!

手卻松開了,徐幼瑤忙起身站直,羞得誰都不敢看,背過身去,臉紅透了。

蕭俞抻了抻被折騰皺的衣袍,又恢複了那漫不經心的模樣。

“袁愛卿,懂了?”

袁運能坐到指揮使的位置,豈是傻子,當即就鐵青着臉,拜了一拜:“……臣有眼無珠。”

說着轉向徐沛元夫婦兩個,冷冷道:“既有良人,便該早早說清才是。何必浪費雙方時間,徐相,告辭。”

他倒下意識以為,是徐家隐瞞了徐幼瑤與陛下的關系,想讓袁家做這個得罪陛下的冤大頭,一時臉色難看得很。

袁運分明是被蒙在鼓裏,徐沛元也不想因此與好友鬧翻,嘆了口氣道:“我原以為……罷了,袁兄回去,還是好好問一問袁夫人吧。”

袁運狐疑地看

了妻子一眼,沉默着離開了。

徐沛元也不怎麽高興,拱了拱手,冷硬道:“不知陛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趕走了袁家,蕭俞心情爽利。

憑一個袁家也想左右他的心思,癡人說夢。

他拍了下手,窩在丫鬟懷裏的橘貓便靈敏地動了動耳朵,竄了下來,圍着蕭俞的腳轉圈。

他抱起貓,微微一笑:“沒想到孤的貓兒真在徐相府上。”

徐沛元的臉綠了:“陛下就是來接貓的?”

鬼知道宮裏的貓如何會跑到相府來。

蕭俞讓允德把新食盒提上來,給了徐幼瑤身邊的丫鬟。

方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面露急色。

徐沛元吸了口氣,沉沉道:“陛下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瑤兒還未出閣,接二連三收陛下的東西,恐怕不妥。”

蕭俞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又像是就等着他這麽問,勾勾唇,眼底掠過一抹晦暗不明。

“徐相要與孤在這裏談?”

徐沛元默了默,讓出路:“陛下還請随臣去書房。”

蕭俞不置可否,而是把懷裏的貓塞給徐幼瑤,低了低頭:“看好孤的貓。”

橘貓又軟又暖烘烘的,就是有些胖過頭了。

她揣着貓,乖乖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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