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周沅君被賜死, 前朝頗掀起一陣風浪, 好些人聯名上奏,指責陛下太過枉顧人命。
說瑤妃娘娘又沒真的出事, 實在罰得太狠。
好笑的是, 他們在前頭慷慨陳詞,周家卻躲在後面不敢出聲。
蕭俞當場撕了幾本彈劾的折子, 加之周家唯唯諾諾的态度, 後來也就沒人好心去做這個出頭鳥了。
衆人也就漸漸意識到, 瑤妃在陛下心中不可小觑的分量。
徐沛元這幾日走在路上都有同僚沖他咧嘴打招呼,往日那些疏遠了的友人,又開始默不作聲地往徐家遞拜帖。
他不由想起自己與陛下的承諾,想起宮裏的女兒。
所以老人說傻人有傻福, 确有此事。
蕭俞大多時候忙于朝政,空餘時間大多都抽出來陪徐幼瑤。
即使這樣, 也免不了時常無聊, 尤其在宮裏待的時日一久, 連禦花園裏的每條小徑都走遍了, 翻來覆去,總是些不怎麽新鮮的事。
蕭俞翻到某一份奏折, 眉微微皺了起來, 想來是看到了什麽煩心的事。
徐幼瑤正在邊上跟着嬷嬷學剪紙,不由好奇地探頭去看。
蕭俞不動聲色地蓋上奏折,岔開話題道:“孤聽允德說,明兒長公主要在百靈園舉辦采涼宴, 請了諸多人,你若無聊,不妨去逛逛。”
“采涼宴?”
徐幼瑤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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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父親說過,前朝争搶皇位極其血雨腥風,先帝多子,卻手足相殘、死了大半。
剩下的不是殘廢便是多病,唯一的女兒倒是好好地活到了現在。
便是弘宜長公主。
比起這個,徐幼瑤卻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捧着臉乖巧道:“若是赴宴,陛下陪臣妾嗎?”
蕭俞擰起眉:“都是些十幾歲的小孩,孤去做什麽。”
未免太掉價,太不成體統。
“好吧。”她失望地垂下眼,拿起小剪子繼續剪紙。
弘宜長公主平日裏行事極低調,卻唯在舉辦宴會一事上極其熱衷,且事事精益求精、喜好大排場。
歷來的俸祿和賞銀多半花在這上頭了。
徐幼瑤從前尚在閨中,也去過兩三次長公主的宴會,還算有意思。
便換了身小女兒家的衣裳,一條粉霞色的煙雲蝴蝶
裙,更襯得膚若凝脂,嬌嫩美麗。
鋤月翻出一支芙蓉鑲珠步搖,替她戴上。
出門上了馬車,某人已在等着了。
覺察她帶笑的視線,蕭俞鎮定道:“孤只送你到長公主府,很快就走。”
徐幼瑤了然,歪進他懷裏親了親下巴,很快又坐正,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除了弘宜長公主,沒人知道她要去。
徐幼瑤也并不打算張揚得人盡皆知,只想尋個不起眼處玩一玩。
若是能碰上從前在宮外相熟的小姐妹,便再好不過了。
踏進百靈園,已有各家小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歡聲笑語。
蕭俞直接帶着她,去見了長公主。
二人并非同母所出,兄妹之情也算不上深厚,平日裏來往不多。
初聽說新得寵的瑤妃要來,弘宜只是有些驚訝,再聽說陛下也要一起過來,便着實驚愕了一番。
如外人對蕭俞的印象,她也有些怵這位皇兄,拘謹地行了禮。
蕭俞便知道,若是自己真留在這裏作陪,怕是誰都不舒服。
“孤把瑤妃暫時交給你,莫要讓她受委屈。”
長公主連連應聲,卻是有些欲言又止。
蕭俞将自家小姑娘托付出去,心裏還有點空落落的。
誰知在街上碰見個熟人。
“顧卿這是去哪裏?”
“臣去長公主府赴宴。”顧醛如實道。
蕭俞面上有一瞬的困惑:“?”
顧醛十分自然道:“臣離京太久,乍一回來頗有些不适應。這樣的場合,可不最适合熟悉人情往來了麽。”
“你再編?”
“……”
蕭俞冷笑:“你一三十歲的老男人,來這裏跟一群十幾歲的小姑娘熟悉人情往來?”
“臉上的疤不疼了?”
顧醛下意識摸了摸臉上那道細長的疤痕,想起什麽眸光暗了暗,很快便恢複如常:“……臣怎麽會是那種人。”
“開個玩笑,臣送侄兒赴宴。”
“陛下,那您出宮做什麽?”
“……送瑤妃赴宴。”
聽到他說侄兒,蕭俞已然意識到不對。
“哦。”顧醛笑了,“那陛下一定不知,長公主今日的這個采涼宴,東邊坐男賓、西邊坐女賓,中間是七尺寬的過道,但兩邊只垂着幾片絹紗簾子吧?”
蕭俞慢慢眯起
了眼:“男賓……?”
顧醛指了指自己:“臣确認臣的侄兒是男子。”
話音未落,便見蕭俞臉色一青,已飛速轉身,重新踏入長公主府。
顧醛原只是無聊送送侄兒,如今卻覺得這一趟來得可是太值當了,高高興興地跟着進了門。
百靈園內樂聲已奏起,先是合奏一曲《春歸調》,贏得滿堂喝彩。
徐幼瑤不擅長樂理,卻不妨礙聽得沉醉其中。
樂師們方停下,對面輕薄簾幕被風卷起,又落下,隐約有一人站了起來,清清朗朗少年音,說要獻琴一曲。
徐幼瑤發覺宴會上還有男賓時,也并不覺得太驚訝。
畢竟從前赴宴,也有過這樣的。
但大都是正值青春的未婚少男少女,她一個嫁了人的混跡其中,好似是怪了些。
弘宜長公主興許也是這麽想的,又不敢和蕭俞提,只好将她安排在角落的位置,免得對面有不長眼的稀裏糊塗起些什麽僭越的心思。
倒不是她多慮,實在是瑤妃娘娘長得惹眼了些。
一身溫軟可人的粉霞色,便更顯得年輕貌美,好似剝了殼的荔枝,水靈靈的。
偏身段比之一般的青澀少女又多了幾分妩媚風情,實在是令人挪不開眼。
這麽一會兒,弘宜長公主已注意到對面好幾道目光往角落裏去了。
頓時焦慮得一點玩樂的心思都沒了。
若是旁的人,直接勸她離席也不是不行,但趕瑤妃出去,她可沒這個膽子。
誰不知道這女子正得寵。
不止對面的男子注意到女賓角落裏坐了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同席的貴女們也偶爾拿餘光偷瞄着。
有人認出她來,便同旁邊的人小聲議論。
君知意盛裝打扮坐在最顯眼的位置,倒不是為了吸引對面的注意力,而是要為自己造勢。
誇容貌也好,誇氣質也好,誇才情也好,總之誇得越大聲,于她的名聲便更有益。
日後入宮,好的名聲無疑是極大的助力。
她端正地坐了近兩刻鐘,衣裳和妝發皆是最理想的模樣,表情得體,與人說話時臉上挂着淺淡的微笑。
就連捏着茶杯的手指,都優雅地略微翹起了一根。
啜飲小口,随即放下,又捏着帕子斯文矜貴地按了按唇角。
自問這般端莊雅致,必能博得對面那群毛頭小子一陣誇贊。
耳邊果然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君知意勾唇,不動聲色地擡眼,卻發覺并沒人在看自己。
臉色霎時便不好看了。
仔細一聽,那些人議論的主角,分明不是她。
“小姐,那裏。”
丫鬟讪讪地指了指角落,想着小姐方才一場矯揉做作的獨角戲,心裏都為她感到一陣尴尬。
君知意面無表情地轉頭,一眼就瞧見角落裏的徐幼瑤。
她正單手托着雪腮,百無聊賴地等着鋤月剝好荔枝。
忽然,對面有人端着一小碟剝好的荔枝走了出來。
那人身量頗高,着淺色衣袍,束着玉冠,眉目疏朗。
行走間姿态頗為端正舒展,一瞧便知家裏教養極好。
他端着荔枝走向徐幼瑤,意味再明顯不過。
同席的男子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貴女們也有不少投來豔羨目光的。
但有些知曉徐幼瑤身份的,便只當作看戲,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恨不能叫陛下來看看這女人招蜂引蝶的樣子。
“在下陳容姜,見小姐似乎偏愛荔枝,特剝了一碟。”
“情之所致,絕無輕浮之意。若有唐突,還望小姐恕罪。”
陳容姜便是起先第一個出來獻琴的人。
才藝高超,為人也舒服。
尤其是剝的荔枝,一個賽一個完整水靈,好似再不吃,汁水就要迸出來了。
徐幼瑤饞極了,糾結地盯着那碟荔枝。
鋤月趕緊湊在徐幼瑤耳邊小聲說了句:“這是陳太傅的長孫。”
陳太傅?
那個有事沒事就上奏彈劾的陳太傅?
酥山不小心染了折子,要彈劾陛下不專心政務;打葉子牌,又彈劾陛下不務正業。
就連前幾日蕭俞頂着那道不可言說的紅痕去上朝,他還要彈劾胖橘!!
一聽陳容姜是陳太傅長孫,徐幼瑤便生氣地推開那碟荔枝,頗硬氣道:“我飽了,我不吃。”
陳容姜仍挂着溫和的笑:“那便權當是我白費心思了,小姐莫要生氣才是。”
見他态度極好,與他祖父那個古怪脾氣完全不一樣,徐幼瑤便也不好意思冷臉,緩和了口氣道:“無妨。”
她這就拒絕了陳容姜,引起一片嘩然。
“
陳公子都看不上,可真夠眼高于頂的……”
陳容姜渾不在意,拱了拱手,笑問:“恕在下唐突,敢問小姐芳名?”
徐幼瑤正要開口,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姓蕭,蕭夫人。”
那男聲陰沉沉的,似乎都能隐約聽見其中咬牙切齒的聲音。
宴席擺在百靈園一座長型大涼亭內,蕭俞從一側走過來,便恰好瞧見有個不知死活的小子正在徐幼瑤跟前晃來晃去。
蕭是皇姓。
陳容姜愣愣地看向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但見他身形高大,眉眼深邃,渾身更有一股壓人的氣勢,單是對視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咬緊牙關。
徐幼瑤瞬間坐直了:“你怎麽又回來啦?”
蕭俞在她邊上坐下,手在暗處掐了一把細腰,冷道:“怎麽,壞了你的好事?”
“我可沒說。”她嘟囔道,看着那碟荔枝,努力自證清白,“我一顆都沒吃。”
蕭俞斜睨着她,冷哼一聲,勉強信了。
順手拿起一顆荔枝,熟練地剝了起來,還擡眼掃了呆立的陳容姜一眼。
“還不走?要孤給你剝荔枝?”
陳容姜怎可能還不明白面前人的身份,頓時吓得冷汗都出來了,連忙行禮:“我唐突了,唐突了,望陛下恕罪。”
說着跌撞跑回了自己的位置,心裏直打鼓。
天,他祖父要是知道自己摸了老虎屁股,恐怕又要念叨個三天三夜了吧。
可誰能想到那是宮裏的娘娘啊!!
他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