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文素素四下轉了圈,殺豬草棚邊的茅草屋是竈房。屋頂挂着蜘蛛網,冷鍋冷竈,積滿污垢的破碗碎在地上,想必很久沒開火了。

殺豬要燒水退毛,竈間柴禾倒不缺。文素素找燒水的陶壺,小爐,完好的碗,去水井邊提水洗刷幹淨。

文素素以前沒燒過柴,試過幾次也就會了,爐火燃燒起來,開始燒水。

她則拿了火鉗,回到卧房,将髒亂的衣衫全都夾在木桶裏,拖到殺豬的竈邊。随便留了幾件,其餘的全部塞進竈膛。t大鍋裏倒水,加了粗糠,點燃髒衣衫引火煮豬食。

陶罐的水沸騰了,文素素倒在碗裏放涼,舀了豬食去東側豬圈,忍着臭氣倒了進去。

太陽日漸西斜,文素素喝了半碗水,離開院子,按照記下的路線,經過秦娘子的食鋪。

秦娘子正與夥計在屋外的大竈上忙着蒸饅頭包子,看到文素素忙叫住她:“文娘子你去何處?”

文素素細聲細氣回答道:“家中沒皂角,我去鋪子裏買些,好給夫君洗衣。燈油,油鹽米面皆無,也要一并買些。”

李達獨自一人,過得跟豬一樣,家中髒亂成何等情形,他們這些鄰裏都清楚。

秦娘子見文素素臉色還蒼白着,不禁氣道:“李達又去了何處,你方回家,就給你派了這些辛苦活計。”

文素素苦澀地道:“夫君随着吳黑狗一道離開了,說是去吃酒。我命苦,命該如此。秦娘子好心,我都記得。”

秦娘子嘆了口氣,道:“你且等着,我那裏皂角多,你拿些去,也能省幾個大錢。你自己的體己錢,積攢些去看醫館,尋大夫給你瞧瞧。”

文素素忙不安地道:“中午已得了你的飯食,我不要,不要。”

秦娘子急了,推了夥計進去拿,道:“幾個皂角,不值錢。天色不早了,就那屋子,啧啧,不洗刷哪能住得下。”

文素素便等在那裏,接過夥計拿出來的皂角,連連道謝之後,前去了雜貨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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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鋪的東家娘子見到她前來,好奇地打探。文素素抿着唇一言不發,她覺着沒意思,撇撇嘴,将她買的燈油,雜面豆子等一并給了她。

文素素買好東西回到院子,夾起先前剩下的幾件髒衣衫,放進木盆端去河邊,沿着石階走下去,在河裏浸濕了水,放在石階上,用搗衣錘一陣亂捶。

河邊的婦人娘子們見到她來,交頭接耳說個不停,各種目光不時在她身上來回打探。

文素素低垂着頭,似乎不勝風言風語,裝起沒洗淨的濕衣衫,吃力地匆匆離開。

回到院子,文素素将濕噠噠的衣服搭在石榴樹枝上,天色已近黃昏。

豬圈的豬沒吃飽,在嗷嗷叫喚。蚊蠅嗡嗡嗡,血腥臭氣伴着傍晚的風,一道往鼻尖裏鑽。

文素素坐在廊檐下的石階上,望着天際早早升起來的星辰。待灰色的天空,變成了深藍,文素素起身走出去,來到了秦娘子的食鋪。

蒸籠熱氣騰騰,秦娘子與夥計正在忙碌,用葉片包了雜面饅頭,交給前來購買的客人。

看到文素素,秦娘子熱情招呼她:“可是家中開不了火?快進裏面坐,我等下就給你舀湯。”

文素素見她算賬,數了四個銅錢,道:“我只要四個雜面饅頭,等下夫君回來要吃。先前裝燈油的罐子同豆子不小心掉地上,豆子我撿了回去,我得再去買些燈油。”

秦娘子皺眉,取了葉子,撿了五只饅頭,利索地包好遞給她:“他出去吃酒,吃香喝辣,不用給他留,你自己吃,吃不完放到明朝。你離開這些時日,他将屋子糟蹋狠了,你得出大力氣收拾,吃不飽可沒力氣。”

文素素咬唇,接過推到懷裏的饅頭提着,連連道謝,前去雜貨鋪買燈油。

客人都是住在周圍的鄉鄰,文素素走出沒幾步,就與秦娘子叽叽喳喳說了起來。

“李達不着家,去吃酒了。家中開不了火,連燈油油鹽米面都得現買。李達那宅子,啧啧,髒得來,你我進去,都沒處下腳。她得費死力灑掃,不然晚上都沒地歇息。”

“還去洗衣衫了,文娘子真是勤勞。李達那衣衫,臭得狗都嫌.....”

“可憐喽!”

文素素聽到身後的談論,腳步不停往回走去。到了院子西側面一處坍塌的破草屋邊,四周除了野貓野狗的叫喚,萬籁俱寂。

有兇惡的野狗追上來,文素素取出藏好的尖刀,朝着野狗揮去,似乎感到了她的殺意,野狗夾着尾巴倉皇逃竄。

文素素走到塌掉一半的土牆邊,站在那裏拿着刀,朝外試了幾次距離,再走了出去。

多日的晴朗天氣,這段路面平整幹燥,堆放在路邊的亂石堆裏面,長滿了雜草。

文素素将懷裏的白裏衣取出,放在亂石堆上,走遠了些瞧去,能看到一團白色。

上前收回起裏衣,文素素回到了院子。夜裏涼,她将小爐提進堂屋,升火燒水。水沸騰了倒在碗裏,坐在爐子邊,就着清水吃雜面饅頭。

雜面饅頭硬,吃到嘴裏味同嚼蠟,文素素努力咽下恢複體力。吃完兩只,和衣背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片刻,裝了一堆東西出門,來到亂石堆邊。

罐子裏的燈油,文素素算着李達的身高,仔細倒在地上,再将豆子傾灑在上面。

文素素腳踩上去試了下,腳底直打滑。她摔碎罐子,撿起碎片,敲出幾個尖頭,紮在亂石堆中,将白色裏衣扔了上去。

文素素整理了下,來到破牆邊靠着,耐心等待。

夜空鋪滿深藍的天幕,星河流轉,遠處鋪子的燈火,似流螢跳躍。

不知過了多久,文素素聽到野狗的大聲犬吠,李達咕嚕了口痰,罵道:“找死!都給本爺滾開!”

野狗嗚嗚着跑了,李達得意嘟囔,嘴裏哼起了小曲,離文素素越來越近。

文素素手緊握着砍刀,側身躲在土牆邊,聽到李達的小曲一停,打了個酒嗝,咦了聲:“這是甚?”

“哎喲!”

李達腳下一滑,喊了聲,雙手臂亂揮舞,雙腿往前倒騰。哪只腳底更滑,還沒明白怎麽回事,頭結結實實摔倒在亂石堆上。

“咚”,“喀嚓”。

夜中的聲音格外清晰,李達慘叫出聲,引得野狗跟着亂叫。

溫熱流下,糊住了眼睛。李達腦中一陣空白,感到頭疼欲裂,連話都說不出來。

突然,他的後衣領被人抓住,喉嚨勒緊踹不過氣,他不受控制跟着擡頭。頭擡到半空,被重力死命掼下,頭像是瓜一樣,清脆砸在亂石上。

李達頭像是被萬箭穿過,無力趴在那裏,呼哧喘息。衣領再次被提起,勒住他朝向一邊。

夜色暗沉,血水使得他睜不開眼,他卻清楚認出了眼前那張臉。

怯弱,無依無靠,給他生了兒子,供他随意打罵,賣過一次,再次被賣出去的妻子。

何員外請他吃酒,他們已約好,以後“聚賢樓”都向他買豬肉,以每年三兩銀子,将她典給何員外五年。

她此刻無悲無喜,毫不猶豫将他提起,如破布般擲下。

李達驚恐得目眦欲裂,他見到了索命的厲鬼,周身抽搐着,徹底一動不動了。

文素素松開手,直起身退到一旁,這時,野狗又開始低吼。

她倏然握緊刀,擡頭看去,昏昏夜色中,一道人影立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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