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未時的時候,食鋪的忙碌暫且告一段落,秦娘子與方四開始洗刷碗筷。
許梨花早一刻鐘就等在了門邊,文素素讓她稍等,去前面找到秦娘子,說了許梨花前來找她之事:“秦姐姐忙,由許梨花陪着我去就是。”
秦娘子拿布巾抹了手,推着文素素回到後院,“我去瞧瞧,你現在,唉,得有個機靈的陪着你出去。世道艱難,咱們女人稍微生得齊頭整臉,抛頭露面出去,t就得被人指指點點。”
許梨花見秦娘子與文素素一起過來,客氣地打了招呼。秦娘子見她還算機靈,這才放心,介紹了幾間厚道的布莊,叮囑道:“早些回來。”
文素素一一應了,兩人從小巷走出去,走到一半,許梨花回頭看去,見秦娘子剛關上院門,不禁羨慕地道:“她待你真好。”
安排許梨花在未時前來,也正是秦娘子這份好,文素素不願她與自己牽扯太多。
畢竟秦娘子在茂苑縣,以後還要面對當地的官服衙門,地頭蛇。
許梨花習慣了文素素的安靜,以為她不會回答時,聽到她聲音寂寥地道:“物傷其類,感同身受。”
許梨花沒聽懂文素素話裏的意思,她想問,瞄見文素素寡淡的神情,連忙将話咽了回去,道:“貴子哥買了輛結實的桐木舊車,花了九百個大錢。先前我說正好,讓貴子哥趕驢車來接送。瘦猴子說,娘子沒發話,不要擅作主張。”
文素素哦了聲,道:“你可是很不服氣,認為自己做得對?”
許梨花愣了下,她還與瘦猴子争辯了一通,只是她沒争過,最後氣鼓鼓走來了。
聽文素素話裏的意思,她似乎錯了,讪讪道:“娘子也認為我錯了?娘子身子不好,走路累了,還要花一兩個大錢雇車。娘子有所不知,我積攢下來的銀子,被差役順手克扣得所剩無幾。娘子也沒錢,要去府城,京城,手上沒錢如何能行?瘦猴子多少有些積蓄,只他狡猾小氣得很,從不肯透露半分。先前中午的時候,他統共買了五個雜面饅頭,貴子哥都沒吃飽。”
文素素難得多說了一些,“你錯了。你要是認為我考慮得不周全,可以事先提醒,不能在事後自作主張。如果我已做好了準備,你這樣做,就是讓我措手不及。事情有大有小,聰明人很多很多,聰明得你想象不到,一個你自己都不曾發覺的破綻,就能讓人窺到其中真相。”
許梨花聽得一愣一愣,想起殷知晦問話時,給她帶來的緊張壓迫,不禁瑟縮了下,低聲道:“是,我錯了。”
文素素沒再多說,問道:“差役克扣了你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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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兩!”許梨花想到銀子,立刻就恢複了精神,憤怒地道:“三十兩吶!這是貴子哥與我多年辛苦積攢下來的血汗銀,天殺的官差,欺負人得很,沒一個好東西!”
文素素不置可否,辨認着路,朝仙客來的方向走去。
許梨花見她不做聲,肩膀塌下去,那腔沖天憤怒,悉數生吞回了肚子中。
她再生氣,又能如何,平頭百姓都惹不起官差。
“咦,那可是良繡布莊,走過了。”許姨娘上前叫住文素素,指着布莊的招牌提醒道。
秦娘子說過,良繡布莊在藥鋪與棺材鋪斜對面,好找得很。許梨花勉強認識幾個字,布莊兩個字她認出來了。
文素素頭也不回,道:“不在這裏買。”
許梨花以為文素素要去更劃算的布莊,便沒再說話,跟着她繼續走着。
春末天氣好,街頭巷尾不時有行人經過,看到她們,有好些男人肆無忌憚,在文素素身上來回打量。走過了,還要頻頻回頭打探。
許梨花氣不過,淬了一口,罵道:“真真是混賬東西!”
文素素步伐不快不慢,走得很是從容,對各種眼神,皆視而不見。
許梨花想起瘦猴子說的淡定,她忙學着文素素一樣,昂首挺胸,目不斜視跟在了身後。
等到了錦繡布莊,許梨花傻了眼,窘迫得連腿都僵了。
吳州府紡織興旺,大運河通京城,海通海貿,河海碼頭船只來往絡繹不絕。茂苑縣也近海,有一個停泊海船的碼頭。
錦繡布莊是茂苑縣數一數二的布莊,乃是京城貴人的産業,在大齊各地都有分號,陳晉山這個地頭蛇都不敢惹。
櫃臺上擺着各種绫羅綢緞,店堂布置華貴,夥計身上穿着青色半舊綢衫,遠比她們身上的要貴重。
夥計倒客氣,并未輕視她們,上前招呼道:“娘子要買何種布料?”
文素素直接道:“買便宜的本白細布。做兩身夏衫,需要買幾匹布?”
許梨花聽到後面的一句話問的是她,趕緊回答了。文素素對夥計道:“就一匹。勞煩再配些針線。”
布莊裏主要賣府綢錦緞等貴重布料,細布只是順帶。價錢與其他布莊差不多,織線均勻,品質比賣便宜布料的布莊還要強一些。
只尋常百姓見到富麗堂皇的鋪子,囊中羞澀,門都不趕進。
夥計去拿了布出來,見她們窮酸,還主動送了塊放置已久的舊布做包裹。
文素素數了錢會賬,許梨花抱着布走出布莊,尚還在暈頭轉向中。
就憑着文素素這份面對着富貴,氣定神閑的做派,她就遠遠不如!
錦繡布莊隔壁便是聚賢樓,站在彩樓下伸長脖子盯着她們的夥計,轉身飛快跑進了大堂。
文素素餘光瞄見,不動聲色收回目光,緩慢往回走。
這時,身後一陣噼裏啪啦的腳步聲,先前跑進去的夥計,帶着小厮福山跑了來,卷起一陣風,越過她站住。
福山上下打量着文素素,涎着臉笑道:“哎喲,文娘子這是出來買布呢,只這布......啧啧,文娘子生得花容玉貌,這粗布哪配得上你。文娘子,我們老爺何員外在樓上雅間等着你,绫羅綢緞每日不重樣,任由娘子選。”
福山朝二樓窗戶一指,許梨花擡頭看去,臨窗負手站着一個頭發胡子都已花白的錦袍胖子,正不錯眼盯着文素素。
何三貴曾對她說過,李達打算将文素素典給何員外。何員外連孫子都快說親了,文素素落到他手上,就是個供他取樂的玩物。
許梨花臉色一變,将布裹挾到腋下,拉着文素素繞過福山,“娘子,我們快些回去。”
福山往前一閃,擋住了她們的路,笑嘻嘻道:“文娘子,你的夫君李達已經答應,将你典給我們員外。娘子既然來了,也省得人來催娘子趕緊前來伺候。”
文素素不知是害怕還是生氣,顫抖着尖聲道:“你胡說!典契呢?你拿出典契來!否則,我就去告官!”
福山哈哈笑了起來,摟着手臂吊兒郎當道:“哎喲,報官,你去報啊!”
文素素推着許梨花,氣道:“走,我們去報官,我就不信,這天底下竟沒有王法了!”
福山笑得更張狂,與夥計一起,不緊不慢綴在了她們身後。
聚賢樓與仙客來一樣,離縣衙都近,幾個差役在外巡邏走動,将發生的事情早就瞧在了眼裏。見到他們一道前來,差頭暗自對福山使眼色,視若無睹離開,催促着其他差役道:“走快些,我們還有一大堆事呢!”
許梨花見差役走開,他們肯定常從聚賢樓拿好處,哪會出手管事。福山與夥計步步緊跟,許梨花不安地對文素素道:“娘子,怎麽辦?他們定不會放過我們,要用強将你搶去。”
早知道,趕驢車出來就好了,她們無需抛頭露面,不會被何員外的狗腿看到。
許梨花暗自抱怨不已,文素素低聲下令:“跑!”
許梨花腦子亂糟糟,見文素素跑,她也跟着沒頭沒腦地跑。
兩人見她們朝仙客來的方向跑去,兩人對視一眼,面露遲疑。
福山當差犯了錯,被何員外斥責了好幾回,先前他大包大攬,要讓何員外今晚就做新郎官,頓時懊惱道:“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追!一個鄉下婦人都拿不住,老子就不用混了!”
夥計清醒些,猶豫了下,道:“福哥,前面是仙客來,老爺也惹不起,要是......”
福山不屑地道:“老爺惹不起,難道文氏一個賤婦就惹得起?貴人是要給老爺臉面,還是給一個賤婦臉面?”
夥計一想也是,捋起袖子追了起來,同福山一起吆喝道:“站住!快給福哥站住!”
許梨花摟着布跑不快,文素素身體尚未恢複,跑得也慢。
福山撲上前,抓住了文素素的手臂,她一甩,福山手上吃痛,連忙放開了她,擡起手一瞧,手背出現了個血點。
“臭娘們,居然敢動手用針紮老子!”福山怒火更甚,罵罵咧咧緊追不放。
文素素提着布裙跌跌撞撞跑着,尖聲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許梨花見她喊,跟着嘶聲力竭喊救命。兩人的叫喊,引得周圍的閑漢百姓紛紛跑來看熱鬧,仙客來門前的護衛,也一并看了過來。
領頭的護衛将手搭在了刀柄上,走上前沉聲呵斥道:“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夥計見到王府的護衛威風凜凜,下意識沒再跟去。福山見夥計往後縮,到底心虛,沒了先前的嚣張,猶猶豫豫放緩了腳步,
文素素卻腳步不停,朝護衛跑了去,尖聲道:“救命啊,貴人救命啊!”
護衛擡起了手上的刀柄,指t着她道:“退下,再上前,休怪我不客氣了!”
文素素喘着氣,離得兩步遠站定,曲膝福了福,央求道:“這位爺,勞煩你給七少爺身邊的問川帶句話。”
護衛聽到問川,遲疑了下,收起了刀,道:“你且說。”
文素素正要說話,身後馬蹄陣陣,她回頭看去,一群高大的護衛擁簇着頭戴金冠,身穿缂絲紫袍的貴氣男子,如陣疾風沖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