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馬車到了周王府門前, 車夫剛停車,裹着一身厚皮裘的李大掌櫃便從車裏跳了下來。地上結了冰,他整個人往前鋪去, 結結實實摔倒在地。

小厮大驚,回過神忙上前攙扶,李大掌櫃自己已經爬了起來, 瘸着腿往門裏奔。門房忙追上去,李大掌櫃頭也不回道:“快去,我要見王妃。”

李大掌櫃經常來王府, 門房見他不見往常的穩重,知道出了大事,不敢多問, 忙飛奔進去禀報了。

周王妃正在清晖院聽婆子們回禀差事,四歲的福姐兒乖巧依偎在她身旁, 嘴裏含着糖, 左右臉頰都鼓鼓囊囊, 看上去可愛極了,像是一只貪吃的小松鼠。

門房奔進來,“王妃,李大掌櫃來了。”

周王妃皺起了眉, 訓斥道:“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請他進來吧。”

門房縮起了脖子, 退出屋一個轉身,差點與李大掌櫃撞上,他懊惱地道:“王妃在裏面, 請李大掌櫃進去。”

李大掌櫃顧不得門房,上前打開簾子進了屋。周王妃見李大掌櫃身上沾滿了污跡, 驚訝地道:“這是怎地了?嬷嬷快打水進來,李大掌櫃先洗漱一下。”

羅嬷嬷忙要出去張羅,李大掌櫃擺了擺手,焦急地道:“王妃,出大事了!”

周王妃神色微沉,斥退了屋子裏的婆子丫鬟,看着一旁的福姐兒,示意李大掌櫃繼續,她則将福姐兒摟進了懷裏。

李大掌櫃喘了口氣,道:“王爺被參奏了,說是豐裕行發災難財吶!”

周王妃愣住了,道:“豐裕行怎地就發災難財了,這些年來,豐裕行糧食的價錢,算不得最便宜,可也絕不是最貴!我看那些人就是眼紅!再說,王爺被參奏,也不是一次兩次,聖上還親自過問過豐裕行的買賣。瞧你這般着急忙慌的,失了方寸,我還以為什麽大事呢!”

“哎喲,王妃!”李大掌櫃急得一拍手,苦着臉道:“此次不同以往,雪下得這般大,京城京畿一帶遭了災,糧食柴禾的價錢,一會一個價,蹭蹭上漲。豐裕行跟着只漲了不到兩成的價錢,可豐裕行鋪子多,打眼。其他好幾家糧食鋪子都關張了,我了解了一二,他們的糧食的确不夠了。這下一來,所有的人都湧入了豐裕行買糧。這賣吧,是照着原來的價錢賣,還是照着現今的價錢賣?照着原來的價錢賣,庫房的糧食,最多撐得了兩三天。照着現今的價錢賣,王爺那邊被參奏,豈不是給王爺添了實證?”

大雪天路不通暢,豐裕行若沽清了庫房的糧食,一時半會也從外面調不進來,本該賺的利沒了不說,鋪子沒了糧食,還得關張大吉。

做買賣就像是打仗,觊觎眼紅豐裕行的糧食鋪子,會趁着這個時機,蠶食掉豐裕行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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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妃跟着緊張起來,問道:“王爺那邊可有消息?”

李大掌櫃道:“七少爺差人來知會過幾句,只是這件事,背後秦王與福王一起推波助瀾,王爺現在也為難。朝堂吵着要限制糧食價錢,豐裕行這時就處在風口浪尖上。若只是參奏王爺,我也不放在心上。要是真限制糧食價錢,王妃,這才是大麻煩啊!”

周王妃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朝廷若這般做,豐裕行就真正萬劫不複了。

朝廷限制糧食價錢,有糧食的定不會拿出來。豐裕行卻不得不拿,豐裕行的糧食,只是車水杯薪,根本解決不了眼下的災荒。

周王妃不安地道:“朝廷的官員,不會那般蠢,聖上定也不會同意。”

李大掌櫃苦笑道:“朝廷聰明人多得很,就是聰明人多了,才會想出這些法子。若換作王爺,也會這般做。死幾個窮人不算啥,咱們豐裕行做的是糧食買賣,有糧不拿出來,脊梁骨都會被戳斷。朝廷哪怕限制糧食價錢,別的糧食行,要賣的,也是高價出售,咱們豐裕行卻不敢,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咱們鋪子啊!”

豐裕行能有今朝的規模,離不開周王府。只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周王妃沉吟了下,道:“你去找七少爺探探口風,将其中的厲害說清楚。朝廷不能限制糧價,必須放開,有利可圖,方會有源源不斷的糧食湧入京城。”

李大掌櫃擦了把汗,苦巴巴道:“我也這般想,只是王妃,秦王府這次來勢洶洶,先前鋪子門前,已經有人來鬧事,罵豐裕行是蠹蟲,竊國賊。還有幾個穿着長衫的酸儒讀書人也跟着在罵,說是豐裕行為富不仁,假惺惺布施,實則打着賺大錢,不顧窮人百姓死活的主意。”

“好她個徐八娘!”周王妃氣急,沉聲怒斥,“肯定是徐八娘的主意,她才是假惺惺假仁假義,錦繡布莊賺的那些髒錢,她也不怕夜裏睡不着!李大掌櫃,你找人去,到錦繡布莊去鬧,天寒地凍的天氣,百姓無衣禦寒,錦繡布莊那些皮裘绫羅綢緞,卻賣那般貴的價錢!還有闵穂娘,她成日清高得很,卻滿肚子的壞水,福王肚裏那點墨水,毛筆都濕不透,卻被她硬生生吹成才高八鬥,養着幾個沒臉沒皮的讀書人替他們夫妻臉上貼金,呸,真是不要臉!讀書人,呵呵,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哪個讀書人跳得高,就把他臉皮給撕下來!我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李大掌櫃呆住,福姐兒歪着腦袋,圓滾滾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周王妃,似乎是被吓到了,拽着她的衣衫,怯生生喊道:“阿娘。”

周王妃回過神,低頭對着福姐兒擠出一絲笑,道:“福姐兒別怕,阿娘打壞人呢。”

福姐兒嗯了聲,一頭紮進了周王妃的懷裏。李大掌櫃回過神,為難地道:“王妃,無論找讀書人的麻煩,還是去錦繡布莊前面鬧,只一時的熱鬧,恐怕無法徹底解決麻煩。這件事,可要先請示王爺,同七少爺通個消息?”

周王妃沉默了片刻,凜然道:“豐裕行終究只是商戶,沒了豐裕行,王爺可再納身家豐厚的側妃,聖上可再扶持一家,豐裕行卻是我薛氏的産業,絕不能毀在我手上。徐八娘闵穂娘既然敢如此,不如與她們拼了!”

李大掌櫃驚駭不已,見周王妃神色狠戾,不敢再多說,暫且應下後,告辭離開。

周王妃摟緊福姐兒,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輕柔地道:“福姐兒別怕啊,阿娘在打壞人呢。阿娘會保護好你。乖,別怕。”

福姐兒奶聲奶氣地道:“阿娘,哥哥呢?”

周王妃道:“哥哥在讀書,哥哥沒事。”

福姐兒懵懂地哦了聲,倚靠在周王妃面前,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閉上眼開始打瞌睡。

周王妃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輕聲哄着她,怔怔失神。

要是豐裕行倒了,齊重淵涼薄,本來就不待見她,她這個王妃對他來說,就毫無用處。

齊重淵只有瑞哥兒一個兒子,殷貴妃當做眼珠子般看待,他不會有事。

福姐兒只是女兒,齊重t淵卻有三個女兒。

李大掌櫃離開周王府,上了馬車,略微沉吟一下,道:“去衛國公府。”

馬車朝着衛國公府趕去,到了東南角的院子,李大掌櫃從馬車上下來,門房奔出來,他道:“兩位先生可在?”

門房道:“藺先生在,李大掌櫃可要找他?”

李大掌櫃點頭,大步朝着藺先生所住的偏院走去。藺先生在屋內聽到他到來,忙迎了出屋,瞧着他神色不對勁,揮手斥退小厮,進屋後招呼他坐下,替他斟了盞茶,道:“老李,瞧你火急火燎的,嘴皮都幹裂出血了,快吃口茶緩緩。”

李大掌櫃端起茶吃了口,嘆了口氣,道:“老藺,豐裕行的事,估計你也清楚。我這心啊,總是放不下去。”

藺先生瞥着他,道:“瞧你這話,還有王爺與七少爺在呢,你怕個甚!”

李大掌櫃一下俯身靠近,沖着他道:“豐裕行是豐裕行,王爺是王爺,七少爺是七少爺!”

藺先生幹笑着,擡手遮擋噴到臉上的口水,“好生說話,好生說話,瞧你,又着急上火了,指定得被王妃訓斥。”

李大掌櫃肩膀一下縮下來,道:“我剛從王府出來。王妃說,她要與秦王妃福王妃拼個你死我活!”

藺先生瞪大了眼,“怎地就鬧成這樣,要拼個你死我活了?”

李大掌櫃将鋪子裏發生的事,周王妃的吩咐,一字不落仔細說了,“王妃震怒,我不敢輕舉妄動,要是王爺知曉,王爺不同意,唉,王爺.....”

齊重淵震怒,指定會遷怒周王妃。薛老太爺在老宅,離京城約莫一天的路程。他是京城的大掌櫃,周王妃要是受了牽連委屈,他這個大掌櫃也坐不穩當。

藺先生打量着他,慢吞吞地道:“朝廷尚未有定論,究竟如何赈災。我覺着,這次秦王福王不會如願。”

李大掌櫃怔住,上下仔仔細細,将藺先生打量了一遍,“老藺,你為何如此篤定,可是朝堂那邊又有變故了?”

文素素拜托交待的事情,藺先生自不會告訴李大掌櫃。

“我說了,王爺能贏這一場。”藺先生斬釘截鐵道。

昨日從烏衣巷離開,兩人便去找了殷知晦,詳細回禀了見文素素之事。

殷知晦當時二話不說,照着文素素的主意,迅速寫了折子,已經呈給了聖上。

聖上要江山永固,能平穩渡過,當然不會亂了京城京畿,平白無故損傷百姓的性命。

藺先生對文素素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毫不懷疑她能贏。

“我剛從宮裏出來。”藺先生起身走到案幾邊,将布囊拿在手中,道:“走,我正要去烏衣巷,順道帶你去見見文娘子。”

李大掌櫃駭然,道:“去見烏衣巷那位?”

藺先生斜乜着他,不悅道:“瞧你這副模樣,烏衣巷怎地了?你瞧不起烏衣巷那位?”

李大掌櫃幹笑道:“我怎敢瞧不起烏衣巷那位,老藺你別胡說。我現在一頭霧水,我是來問你讨主意,你怎地要帶我去烏衣巷了?”

藺先生老神在在地道:“我替你拿不了主意,烏衣巷那位能!何況,”

他停頓住,嘴角下撇,“你撓我一下,我回你一巴掌,鬧來鬧去成何體統,打蛇打七寸,不打得人傷筋動骨,就別輕易出手!只為出一口惡氣,着實太不劃算了。”

李大掌櫃莫名其妙地跟在藺先生身後,急道:“老藺,你就別賣關子了,你給我個實話,你究竟是要作甚?”

藺先生拍了拍手上的布囊,道:“去讓你見識,何為真正的打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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