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雪在清晨時下得小了一些, 不過還是在紛紛揚揚飄灑。文素素清早起來,先出門看了天氣,許梨花站在廊檐下, 伸出手去接雪花,高興地道:“老大,雪比先前小多了, 總算快停了吧?”
文素素望着灰沉沉的天,并不抱太大的希望,道:“但願如此吧。”
雪後的天氣更冷, 道路又泥濘,朝堂那邊的赈災還在商議之中,沒拿出具體的措施。
說是商議, 其實就是權勢鬥争,總想着在這次赈濟中争搶功勞。
太平時期難出頭, 武将盼着打仗, 文臣盼着能出救過之策, 皇子們盼着能樹立,得到官員與民衆的擁戴,最好是皇帝的青睐。
文素素用了飯之後,讓瘦猴子與何三貴駕車, 出了巷子去轉悠了一圈。
巷子裏的積雪沒過小半的車輪, 騾車打滑, 走得極慢。
騾車帶着她到周圍的糧食鋪與雜貨鋪走了一圈,大多店門緊閉。街頭巷尾偶爾有車馬經過,幾乎見不到行人。
京城幾近一片空城。
文素素看得心與天氣一樣冰涼, 風逐漸大了,卷着雪花飛舞, 騾子不斷打着響鼻,呼哧喘氣。
“回去吧。”文素素放下車簾,擋住了撲進來的風雪,敲了敲車壁。
回到烏衣巷,文素素剛進門,藺先生帶着李大掌櫃就來了。
李大掌櫃擡手見禮,借機打量着文素素,雖在極力克制,眼裏的好奇還是止不住往外冒。
文素素颔首回禮,請他與藺先生坐下,她提壺斟茶,擡手示意他們,“兩位請。”
李大掌櫃忙欠身道謝,端起茶盞吃起來。藺先生則将布囊奉上,道:“娘子,這是你要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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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接過放在一邊的案幾上,看向李大掌櫃直言不諱道:“李大掌櫃,先前我出去走了一圈,外面的情形很不好。糧食鋪子都關了門,賣柴禾的鋪子,雜貨鋪也幾乎沒開張,街頭巷尾難以見到行人。豐裕行可還開着?”
李大掌櫃下意識看了眼藺先生,心裏十分糾結,含糊着道:“勉強還開着。”
藺先生不客氣地斜乜着他,“老李,在文娘子面前你莫要裝腔作态。文娘子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先前你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也說出來,讓文娘子替你參謀參謀。”
李大掌櫃神色尴尬了起來,幹笑道:“老藺真是......我.......”
藺先生見他結結巴巴,幹脆搶着将幾個王爺之間的争鬥,周王妃對他的吩咐說了,“王妃吩咐了下來,他不敢不從,卻又怕做錯了,惹出了麻煩,王爺會責怪他。老李拿不定主意,便來問我,我可沒那本事能替他想辦法,便順道帶了他來,想請娘子給他參謀參謀。”
李大掌櫃懊惱不已,見藺先生說了,也沒了法子,硬着頭皮道:“有勞娘子了。”
文素素哦了聲,道:“我不清楚李大掌櫃如何看待王妃,王妃在豐裕行是什麽地位,究竟能不能做豐裕行的主。”
李大掌櫃愣了下,道:“薛老太爺派了我來京城總號,說是聽由王妃王爺安排。反正娘子也清楚,豐裕行背靠周王府,王府由王爺說了算。沒王爺的命令,我哪敢随意聽從,要是出了事,這個罪就大了。”
文素素哦了聲,問道:“平時你們豐裕行的經營買賣,也是由王爺做主,指導你們如何做生意?”
李大掌櫃馬上道:“王爺不管這些,生意上的事情,都是由王妃拿主意。”
藺先生直直看着李大掌櫃,沖他翻了個白眼。
李大掌櫃說完,自己也怔住了,幹幹道:“王妃只管買賣生意的事情。”
文素素道:“你将王妃只看做周王妃,忘了她是豐裕行的實際東家。豐裕行的确背靠周王府,你去問王爺,王爺不管的事,你要他如何替你拿主意?”
李大掌櫃只感到如坐針氈,尴尬地抹着頭上的汗水,一時說不出話來。
文素素的話很不客氣,他眼裏只有王爺,壓根沒将周王妃當做主子。
李大掌櫃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藺先生,藺先生卻別開了頭,捧着茶吃得很是認真。
文素素沒再多說,話鋒一轉道:“我先前出去過,街頭巷尾基本上見不到人。你們鋪子遇到的熱鬧,明顯就是故意針對。豐裕行頂着壓力,仍舊繼續開張,緩解了百姓的吃糧問題。無論是酸儒,還是在門前來鬧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罷了。你們要打回去太過容易,無需找人去他們鋪子前鬧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散出消息出去,豐裕行迫于壓力,只能暫時關張。真正要買糧的百姓,他們會替你們狠狠出口惡氣。這個法子,你回去同你們王妃商議,至于王妃會如何做,端看她自己,我并非豐裕行的東家。”
她并非豐裕行的東家,王爺也并非豐裕行的東家。
李大掌櫃只感到各種情緒翻滾,一方面佩服t文素素的聰明,一方面又羞愧不已。
藺先生心裏更是五味雜陳,文素素與周王妃之間,他就是沒成親,也知道兩人不可能和睦。他倒也并不認為是向齊重淵争寵,只是一人住在王府,一人住在烏衣巷,兩人都有自己的主見,好比是硬碰硬,誰都不會服誰。
文素素輕輕一挑撥,以齊重淵的性情,肯定會讓周王妃不好過。
萬萬沒想到的是,文素素會替周王妃說話,且認真替她出主意。
兩人告辭離開,李大掌櫃咳了聲,道:“有勞老藺了,我這就回王府去,改日再請你吃酒。”
藺先生忙擺手,上了馬車回了衛國公府。馬車行駛了一段路,他又改了道,讓車夫直奔皇城。
周王妃理完事回到梧桐院,福姐兒剛睡醒了過來,正在塌幾上玩耍,羅嬷嬷進來道:“王妃,李大掌櫃又回來了。”
周王妃愣了下,道:“怎地這般快?你看着福姐兒,我去一趟。”
羅嬷嬷忙應是,守在福姐兒身邊,防着她摔下來,周王妃則快步去了清晖院。
李大掌櫃等在了門口,見到周王妃疾步走來,遠遠就躬身見禮,周王妃擺了擺手,“進來吧。”
兩人進了屋,周王妃迫不及待開口問道:“都辦好了?”
李大掌櫃頓了下,趕緊說了前去見藺先生,後來又去了烏衣巷之事,他邊說邊觑着周王妃的臉色,見她面無表情,不由得忐忑起來,嗫嚅着道:“王妃,我的确是沒了法子。若有冒犯不尊之處,還請王妃見諒。”
周王妃放在身前的手,漸漸絞在了一起,聲音卻不高不低,道:“我知道,你以為我是周王妃,是後宅婦人,這個王府,是王爺做主,故此你前去找王爺拿主意。”
李大掌櫃想要說些什麽,卻一時語吃。周王妃不是蠢人,說什麽都是狡辯。
周王妃并未糾結,道:“我先前是氣暈了頭,想到法子粗淺了。烏衣巷那邊說得對,要收拾這些宵小,哪需得我們動手。你快去安排,鋪子裏有人來真正買糧,讓夥計跟他們說一聲,經由他們的嘴,将消息散發出去,很快就有好戲看了。”
李大掌櫃呼出一口氣,趕緊告辭離開,回到糧鋪,門前還圍着許多閑漢混混,在那裏高聲叫罵,酸儒們則在咬文嚼字,指責他們為富不仁。
“狗雜粹!”李大掌櫃黑沉着臉淬了口,從後門繞進去,叫來二掌櫃吩咐了一通。
很快,買糧食的百姓,從豐裕行的各家鋪子得知了消息,豐裕行不再出售糧食,會關張大吉。
荒涼的京城,瞬間騷動起來。生怕斷糧的百姓,冒着嚴寒踏着雪,從各處奔到了鋪子前。
“好生生的,豐裕行為何要關張,可是真要餓死我們?”
“人家是留着糧食,想要漲價賺大錢呢!”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閑漢混混與酸儒們一起挑撥,百姓立刻群情激奮起來,豐裕行鋪子的掌櫃走出來,大聲道:“豐裕行多年以來,一直本本分分做買賣,自認為童叟無欺。如今雪下得這般大,別的鋪子都關張了,豐裕行卻繼續在賣糧食,且價錢比別的糧食鋪子還低一成。只是,豐裕行如今的買賣做不下去了。豐裕行不想被污蔑,被戳脊梁骨!”
掌櫃指向幾個鬧得最起勁的混混與酸儒,“你們聽聽他們如何罵豐裕行,豐裕行做了善事,卻還被潑髒水,做了好人卻沒好報!豐裕行還不如與其他鋪子一樣關張,留個好名聲,免得天天被圍着罵!”
衆人一聽,立刻看向了閑漢混混與酸儒們,他們先前扯着嗓子罵,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們,是他們逼得豐裕行關張,是他們要餓死我們!”
“這些喪盡天良的狗東西!”
閑漢混混見大家淬着火的目光,恨恨朝他們看來,像是要将他們生吞活剝了,不禁打了個哆嗦,慌張解釋:“你們別信,都是豐裕行要賺你們的大錢!”
“我呸!別的鋪子比豐裕行賣得還貴,怎地不見你們去罵,你們就是要将豐裕行罵關張,讓我們餓死!”
不知有誰喊了聲,“他們不讓我們活,我們跟他們拼了!”
“跟他們拼了!”
衆人一湧而上,輪起拳頭,拿着手上的麻袋,一通亂打亂套。
閑漢混混們還能抵擋一二,酸儒們毫無招架之力,抱着頭躲避,叫嚷道:“我們是讀書人,你們這些賤民,竟然敢打讀書人!”
京城遭了雪災,官府遲遲未見赈災,大家最恨的就是官府官員,連帶着讀書人一并恨上了。
“打死你們這些黑心肝的,都不是好東西!”
“打死他們!”
一時間,閑漢混混與酸儒們,被揍得鬼哭狼嚎,踩得烏黑的雪地裏,有血漸漸蔓延。
混亂中,不知有誰在喊:“他們肯定是受了人指使,這些人沒了,還有人會再來。斬草除根,要将背後的主使揪出來,誰交待了是誰主使,就饒誰一命!”
憤怒的拳頭,如鐵一樣砸在身上。倒在地下鬧事的人,被踩,被踢。
慘叫聲震天,有人痛得五髒俱裂,生不如死,害怕得牙齒咯咯打顫,哭求着道:“別打了,我招,我招啊!”
酸儒們讀書人,聞到濃厚的血腥氣,讀書人的骨氣早不見了蹤影,接連二三開始求饒。
衆人聽到他們的招供,有人大喊道:“大家都聽清楚了,原來真有人在背後指使。将他們扭送進官府,讓官府審理,大家一起去作證!”
“一起去官府作證!衙門不給個說法,我們決不罷休!”
府衙前圍滿了憤怒的百姓,将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幾人扔在公堂裏,七嘴八舌說着,要張府尹替他們做主,伸張正義。
雖然鬧事的混混與酸儒們,只說得出與他們聯系之人的模樣,張府尹一聽,便知道背後是誰在指使。
案子簡單,緝拿嫌犯來公堂一審,便可水落石出。
張府尹卻頭大如鬥,他不敢接這個案子,卻又不能不接。
百姓的怒火與洶湧的民意,快要淹沒府衙。
張府尹交待了黃推官幾句,驚惶地道:“此事太大了,已經出了好幾條人命,背後的......你我都做不了主,這件事,得趕緊禀報聖上。你守着,我這就進宮去。”
黃推官也看出了裏面的兇險,道:“你趕緊去,哎喲,這事鬧大了啊!”
張府尹連馬車都不坐了,裹着厚皮裘,将頭臉蒙住,騎馬直奔皇城。
聖上聽完張府尹的回禀,臉色陰沉得幾欲滴水,啞聲道:“将老大老三這兩個混賬都給我叫來!”